岩壁上最後一道劍痕被青苔覆蓋時，方未艾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某座無名山峰之巔，指尖凝出的四色劍氣已不複往日圓融。金行劍氣帶著白虎煞氣的暴戾，木行劍氣纏繞著建木根須的執念，水行劍氣翻湧著北冥弱水的不甘，火行劍氣燃燒著南明離火的焦灼——唯獨土行劍氣始終殘缺，像一幅未完成的拚圖。
    "又失敗了……"
    劍指劃過虛空，四道劍氣在即將相生的瞬間突然暴走。金煞撕碎建木根係，弱水澆熄離火，失控的靈氣在他經脈中橫衝直撞。一口鮮血噴在懸崖邊的老鬆上，樹皮頓時被腐蝕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這樣的場景在過去五百年裏已重複了四百二十一次。
    方未艾拭去嘴角血跡，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不是因傷重，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恐懼。自從感知不到靈魂本源的位置後，這種恐懼就像附骨之疽般啃噬著他的道心。五行劍意越是接近圓滿，越能感受到那個缺失的"錨點"帶來的空洞。
    某個滿月之夜，當他在瀑布下第七次衝擊土行圓滿失敗時，暴走的靈氣將整片水潭蒸發成霧。朦朧水汽中，方未艾看見自己倒影裏爬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原來如此……"
    他忽然大笑，笑聲震落滿山紅葉。劍指毫不猶豫地點向自己丹田，四道本命劍氣被強行剝離，化作四色光柱直衝霄漢。山下某個正在夜獵的修仙世家看到這一幕，還以為是什麽異寶出世，卻不知那是一位半步真仙在自封修為。
    當第一縷晨光照在臉上時，方未艾已經變成了個背著竹簍的采藥人。粗布麻衣上沾著露水，草鞋踩著還未散盡的夜霧。失去靈識感知的世界反而鮮活起來——他能聞到泥土被晨露浸潤後的芬芳，能看清甲蟲振翅時抖落的磷粉，甚至能聽見三丈外那株老參在地下生長的細微響動。
    在某個春日的集市上，他幫賣茶老翁治好風濕時，對方硬塞來一包陳年普洱。茶湯入喉的刹那，久違的土腥氣突然在舌根泛起。方未艾怔怔望著茶渣在碗底沉澱出的山川紋路，忽然明白自己五百年來求而不得的東西，原來就藏在這人間煙火之中。
    秋去冬來，當第一場雪覆蓋山徑時，他在破廟裏遇到個發著高熱的乞兒。用最後三個銅板換來草藥熬煮時，瓦罐裏翻湧的藥香竟勾動地脈之氣。恍惚間看到自己當年在永霜海眼，為了道爭，不惜分魂碎魄的偏執模樣。
    "值得麽？"他對著虛空輕問。
    雪停那日，乞兒蹦跳著去折梅枝時，方未艾在廟門口堆了個雪人。捏到最後一塊雪團時，指尖突然傳來久違的厚重感。積雪下的凍土深處，某種沉睡五百年的韻律正與他共鳴。
    遠處山巒的輪廓在夕陽中宛如劍脊，而他就站在劍格的位置，仿佛隨時會被這片天地歸鞘。但此刻的方未艾隻是笑著撣去衣上雪粒，從懷裏摸出半塊硬如石頭的炊餅，掰開分給了眼巴巴望著他的乞兒。
    餅屑落入雪地的瞬間，整座山脈的地氣突然一顫。
    此時，正逢青石集的晨霧漫過斑駁城牆。他饒有興致地望向城牆那頭，那裏有送他陳年普洱的老翁，有熬煮草藥的乞兒，有這片大陸上未曾見過的修行體係……
    “不放走一走，看一看，”方未艾笑著拈起一朵雪花，“就以這凡人之軀，感受一下人間煙火。”
    隨著一陣笑聲，一襲白衣下山，倏忽遠行，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青石集，一座邊陲小鎮，乍一眼還以為是某個民間集市。
    鎮東頭飄來濃烈的藥香，三十七個藥罐在土灶上咕嘟作響。赤膊的漢子們圍坐在青石板上，將暗紅色晶核碾碎成粉。方未艾的瞳孔微微收縮——那些是鐵脊狼的妖核，尋常修士避之不及的凶煞之物。
    "新來的？"獨眼老者用鐵鉗夾起塊燒紅的晶核，滋啦一聲浸入陶碗，"三枚銅板換碗血煉湯，能頂十日苦修。"
    陶碗中的渾濁藥液突然沸騰，暗紅色晶核在液體中瘋狂旋轉，表麵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方未艾接過碗的瞬間，瞳孔驟縮——那些遊魚狀的血絲根本不是藥效顯現，而是妖核正在吞噬服藥者的本命精元！
    "呃啊——！"
    石板地突然炸裂，名為阿虎的少年如同蝦米般蜷縮在地。他裸露的後背上，原本青色的血管此刻泛著妖異的紫光，皮膚下凸起的血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心口蔓延。更駭人的是腹部丹田處，一團雞蛋大小的凸起物正在蠕動，表麵浮現出類似樹根的須狀物。
    "阿虎又偷服雙倍劑量！"有人驚叫。
    "按住他！"方未艾暴喝一聲，三根銀針已夾在指間。
    圍觀人群中有老者顫聲道："七葉薊……陰骨草……這！這是要剜核啊！"話音未落，少年突然暴起，指甲暴漲三寸，直取方未艾咽喉。
    "定！"
    玉佩按在膻中穴的刹那，少年周身血紋突然凝固。方未艾左手銀針快若閃電，七葉薊的汁液順著針尖渡入經脈時，竟發出烙鐵灼肉般的"滋滋"聲。少年腹部妖核瘋狂震顫，表麵根須如遭雷擊般蜷曲。
    "陰骨草！快！"
    藥童遞來的墨綠色漿汁剛觸到銀針，整根針瞬間結滿冰霜。方未艾手腕一抖，帶著寒氣的針尖精準刺入丹田凸起處。
    "嗷——！"
    非人的慘叫從少年喉間迸發，腹部皮膚突然透明化，顯露出裏麵瘋狂掙紮的妖核本體——那哪是什麽晶核，分明是隻長滿倒刺的蟲蛹！此刻蛹殼正在藥力作用下龜裂，滲出腥臭黏液。
    "原來如此……"方未艾眸中寒光一閃，並指如刀刺向少年腹部，"是噬心蠱！"
    指尖觸及皮膚的瞬間，玉佩突然炸裂。少年七竅噴出黑血，腹部爆開碗口大的血洞。一隻通體赤紅的六足怪蟲剛探出頭，就被陰骨草藥力凍成冰坨，摔在地上碎成齏粉。
    寂靜中，有人發現阿虎皮膚下的血紋正在褪色。而方未艾凝視著指尖沾染的黑血，突然捏碎腰間另一枚玉佩——血珠懸浮空中，竟幻化出某個邪修結印的殘影......
    “阿虎！”這時一位婦人撥開擁擠的人群，來到了少年眼前，撕心裂肺的哭喊讓周遭的每個人都感同身受，“你是不要娘了嗎？”
    “阿虎他娘，多虧了這位——”藥童愣了愣，他還不知道眼前這白衣男子的身份呢！
    “叫我方仁就好。”方未艾給自己套了層馬甲，人在江湖飄嘛，現在自己是個凡人，嗯，凡人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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