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秦淮夜宴紅袖坊,桂酒消痕掩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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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看官,上回書說到孫紹與念武的婚事終獲大喬應允,眾人在長樂設宴歡慶。席間孫紹提及江東最大酒樓,與楊再興、張飛約定同往,卻似有別樣打算。兩日後入夜,幾人如約出行,實則目的地卻另有去處。
兩日後入夜時分,秦淮河畔華燈初上,兩岸酒肆歌樓的燈籠映得河水泛著暖紅。
楊再興與張飛跟在李彥身後,轉過街角便見“紅袖坊”三個鎏金大字在燈籠光下閃閃發亮,門首掛著的珠簾隨著進出人影輕輕晃動,隱約能聽見坊內傳出的絲竹與笑語。
“就是這兒?”張飛扯了扯身上的素色長衫,總覺得這般打扮束手束腳,遠不如勁裝短褂來得自在。
他瞥了眼門前站著的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有些明知故問地粗聲問道,“看著倒比軍營亮堂,隻是不知……裏麵能有啥好耍的?”
楊再興正了正衣襟,低聲道:“三叔小聲些!記住咱是陪公禮來的,回府後切莫說漏了嘴。”
話音剛落,便見一個穿著水綠旗袍的老鴇扭著腰迎上來,鬢邊的珠花隨著腳步叮當作響。
“幾位爺看著麵生得很呐!”老鴇聲音像浸了蜜,眼角的笑紋裏都透著殷勤,“可是第一次來紅袖坊?快裏麵請,樓上剛收拾出雅間,清淨得很。”
她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見楊再興雖著便服,卻身姿挺拔氣度不凡,張飛雖粗豪卻眼神銳利,李彥更是沉穩如山,便知不是尋常客人,說話愈發客氣。
三人剛要邁步,身後忽然傳來輕喚:“楊兄,張兄!”回頭一看,孫紹穿著件月白長衫,身後跟著同樣喬裝的太史亨,兩人快步走來,“可算趕上了,方才在街口被兩名醉漢纏了幾句,故耽擱了些時辰。”
老鴇見狀,忙又堆起笑:“這兩位爺也是一起來的?快請快請,雅間寬敞,便是再多幾位也坐得下。”說著便撩開珠簾引眾人往裏走。
坊內果然熱鬧,一樓大廳裏擺著二十幾張桌子,酒酣耳熱的客人與陪酒的姑娘們混坐在一起,有的劃拳行令,有的摟著姑娘低語,空氣中飄著酒氣與脂粉香。
幾人跟著老鴇上了二樓,進了間掛著“聽風”匾額的雅間,剛依次落座,侍女便端來茶水點心。
“不知幾位爺想點些什麽?”老鴇捧著個紅漆木牌,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咱坊裏的姑娘各有絕活,玉鸞擅唱《後庭花》,綰綰古琴彈得好,還有新來的月娘,一手胡笳的功夫更是絕了……”
眾人一時沒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楊再興本就不擅此道,隻顧著喝茶;孫紹年輕,被老鴇說得臉頰發燙;張飛瞪著木牌上的名字,隻覺得個個都像戲文裏的名字,分不清好壞;李彥向來少言,隻垂著眼看茶杯。
老鴇見狀,又笑著補充:“若是幾位爺有別的心思,也能讓姑娘們陪著……去到客房內喝幾杯,說說話解個悶兒。”
話音剛落,眾人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太史亨身上。太史亨在江東任職多年,遠比他們更熟這些場合。
他被眾人看得渾身不自在,忙幹咳一聲道:“鴇母先將……將你說的那幾位都叫來瞧瞧吧,不用太多,我等一手一個便好。”他說話時盡量板著臉,卻掩不住語氣裏的熟稔。
老鴇眼睛一亮,知道這是個懂行的,忙點頭應道:“哎!爺您稍等,我這便去叫她們來。”說著便扭著腰退了出去。
不多時,雅間門被輕輕推開,五名姑娘魚貫而入,個個身姿窈窕,穿著不同顏色的襦裙,見了眾人紛紛盈盈下拜。為首的春桃生得明眸皓齒,率先開口:“見過幾位爺。”
為首的綰綰眼波流轉,徑直走到楊再興身邊,纖手搭上他的肩:“這位爺看著麵善,奴家為您斟酒?”
說著,便拿起酒壺,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他的手背。楊再興微微側身,避開她的觸碰,隻淡淡道:“多謝姑娘。”
玉鸞生得嬌俏,見孫紹年輕俊朗,身材高挑,便笑著挨過來,遞上一瓣橘子:“這位爺看著麵嫩,是第一次來?嚐嚐這個,酸中帶甜呢。”
孫紹臉頰微紅,伸手接過,指尖碰到她的手,像被燙到般縮了回去,惹得玉鸞低低笑出聲來。
紅萼湊到張飛身邊,剛要說話,卻被他粗聲打斷:“俺自己來!”說著拿起酒壇往碗裏倒,酒液濺出些在衣襟上,紅萼忙掏出帕子要擦,卻被他一把揮開:“不用!”
月娘走到李彥身邊,見他鬢角帶霜,動作便遲疑了些,隻遠遠站著,給空杯添了些茶水,眼神裏帶著幾分猶豫——這般年紀,怕是經不起折騰吧?
唯有素素抱著琵琶,安靜地坐在角落,指尖輕撥,彈出段輕快調子。
酒過三巡,綰綰愈發殷勤,給楊再興剝蝦時,故意將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劃,軟聲道:“爺看著不像尋常人,定是做大生意的吧?”
楊再興淺酌一口,不答反問:“姑娘家鄉何處?”綰綰愣了愣,隨即笑道:“爺問這個做什麽?莫非想贖奴家出去?”說著往他懷裏靠了靠,鬢邊的香風直往他鼻間鑽。
玉鸞則纏著孫紹猜拳,輸了便要他喝交杯酒。孫紹年輕,架不住她軟磨硬泡,被灌了兩杯,耳根紅得像要滴血。
“爺這般俊朗,定是哪家的公子吧?”玉鸞湊在他耳邊低語,熱氣拂得他脖頸發癢,忙偏頭躲開。
張飛見李彥身邊的月娘始終拘謹,便打趣道:“老李,你可別光瞧著不動彈啊!論精力,咱這屋裏怕是沒人比得過你!這幾日清點糧草,你一晚上可都不帶歇的!”
此話一出,月娘眼睛一亮,敢情這位是個深藏不露的主兒啊?
於是,她忙湊上前去,給李彥續上酒,聲音也軟了些:“爺莫怪奴家眼拙,奴家給您捶捶背?”
說著,便將纖手搭上他的肩,輕輕按揉起來。李彥渾身一僵,手不知該往哪兒放,端著酒盞的手指微微收緊,臉頰竟泛起些紅意。
眾人又喝了一陣,亥時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楊再興放下手中酒盞,道:“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去了。”
孫紹如蒙大赦,忙點頭附和。老鴇恰在此時掀簾進來,臉上堆著笑:“幾位爺這就走了?夜深露重,不如就在坊中歇下?樓上有上好的客房,幹淨得很呐~”
李彥聞言,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目光在月娘臉上一掃,又飛快垂下,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來——他心裏實在是有些舍不得走,卻又拉不下臉開口。
張飛看在眼裏,正要取笑,卻被楊再興一個眼神製止。楊再興對老鴇道:“這位李老哥上了些年紀,喝得多了些,怕是走不動了,今夜便在這兒歇下吧。”
李彥聞言,忙順著話頭垂下眼,頭微微晃了晃,裝作醉態。太史亨見狀,忙對老鴇道:“速與李老哥開間上房,好生伺候著。”
月娘眼睛笑成了彎月,忙扶著李彥起身:“爺,奴家扶您上樓歇息。”李彥腳步踉蹌地跟著她往客房走,背影竟有幾分輕快。
待兩人身影消失,張飛才嘿嘿笑道:“還是振武你懂他!老李這是……”
“三叔!”楊再興打斷他,“走吧。”
眾人出了紅袖坊,晚風一吹,滿身的酒氣與胭脂香愈發濃烈。楊再興聞著身上的味道,眉頭皺了起來:“這模樣回去,怕是瞞不過諸位夫人呐……她們鼻子尖得很,定能聞出端倪來。”
孫紹也犯了愁:“這可如何是好?念武若是知道了……”
“怕啥?”張飛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男子漢大丈夫,喝頓酒算啥?要俺說,你倆小子還不如老李。人一把年紀了,關鍵時刻可比你倆放的開!”
“還有你,太史家那小子……點了個姑娘,卻狠心丟在一旁,任由人家在角落彈奏琵琶。那姑娘眼中的哀怨之色,連俺見了都甚是心疼……”
“張將軍有所不知,”太史亨苦笑道,“我家那位夫人鼻子比狗還靈,上次我陪公禮去軍營巡查,隻是沾了些馬糞味,回去都被逼著洗漱了好久。”
此時,楊再興出聲提議道:“我等不如先找個地方散散味?沿著秦淮河走走,吹吹夜風或許能好些。”
眾人聞言,皆無異議,便沿著河岸慢慢走著。
夜色漸深,河畔的燈籠熄了大半,隻有零星幾家酒肆還亮著燈。河水靜靜流淌,映著天邊的殘月,偶爾有晚歸的畫舫劃過,留下幾道漣漪。
走到一處僻靜街角,太史亨忽然停住腳步,指著前方道:“前麵有家‘老桂酒肆’,我常去那兒吃些小菜,店家釀的米酒倒還不錯,不如去坐坐?”
幾人走近了才見,酒肆門已上了閂,門楣上掛著串幹枯的桂花。太史亨上前拍門,拍了好一會兒,裏麵才傳來個含糊的聲音:“誰啊?打烊了!”
“王掌櫃,是我!”太史亨提高聲音,“有急事,麻煩開下門!”
又過了片刻,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個睡眼惺忪的老漢探出頭:“太史大人?這都啥時辰了……”
太史亨忙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錢袋:“王掌櫃,麻煩弄些吃食,再溫幾壺酒,我等歇會兒便走。”
老漢掂了掂錢袋,眼睛頓時亮了,忙把門敞開:“裏麵請,快裏麵請!正好灶上還溫著些醬肉,我再炒兩個青菜,很快便好!”
眾人進了酒肆,裏麵陳設簡單,隻有五六張桌案,牆角還堆著幾個酒壇。老漢手腳麻利地生了火,不多時便端來一盤醬肉、兩碟炒時蔬,又抱出個陶甕,給每人倒了碗米酒。
酒液呈米漿色,濃稠得能掛住碗壁,還飄著淡淡的桂花香味。張飛端起碗湊到鼻尖聞了聞,撇撇嘴:“這玩意兒看著跟米漿似的,能好喝嗎?”
說著便抿了一口,眼睛頓時瞪圓了:“嘿!這味兒不賴!甜絲絲的,還有桂花香!”言罷,便大口喝了起來。
太史亨笑著解釋:“張將軍,莫要小覷了這碗米酒!這米酒雖說入口時略帶甜味,喝著感覺沒啥酒力,但後勁極大。若是喝多了,怕是睡到日上三竿都醒不了。”
“俺才不信!”張飛把胸脯拍得砰砰響,“想當年,俺連喝數十壇烈酒都麵不改色,這米漿般的玩意兒能放倒俺?”說著又給自己滿上一碗。
楊再興執杯淺啜,聽張飛絮絮叨叨說著李彥方才那副窘迫模樣,偶爾溫言勸上一句:“三叔,您就少說兩句吧,李伯也是難得鬆快片刻。”
“難得?依俺看呐,他怕是打從娘胎裏出來,便沒嚐過這般滋味!”張飛大咧咧地笑著嚷道,“明日俺非得揪住老李問問,那月娘姑娘的胡笳到底吹得有多勾人……”
孫紹在一旁聽著,也忍不住莞爾:“方才那月娘扶李老上樓時,我見他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呢。”
眾人又暢飲了大半個時辰,壇中的米酒見了底,窗外的殘月已斜掛西天,估摸著過了子時,才紛紛起身告辭。
臨走時,張飛還不忘指著空陶甕對老漢道:“掌櫃的,再給俺裝兩壺!回府後,俺也好讓二哥與軍師嚐嚐!”
老漢忙找出兩個酒壺裝滿,張飛拎在手裏,腳步已有些虛浮,卻還嘴硬:“你看,俺就說沒事……”話未說完,便打了個酒嗝,一股桂花酒香混著酒氣噴了出來。
眾人出了酒肆,沿著原路往回走。秦淮河上的霧氣漸漸濃了,沾在衣襟上帶著些濕意,倒真衝淡了不少脂粉香。楊再興望著遠處楊府的方向,低聲道:“這下回去,該能瞞過去了。”
孫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苦笑道:“但願吧。”
隻有張飛尚在興頭上,晃著酒壺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腳步踉蹌卻走得飛快,嘴裏還念叨著:“明日讓二哥嚐嚐這酒……好叫他懊惱沒與我等同去……”
夜色更深了,秦淮河的流水聲伴著幾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寂靜的街巷深處。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正是:紅袖坊內逢豔色,老者亦有少年心。桂酒續飲消殘味,醉語猶笑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