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情感衝擊太過劇烈，以至於後半夜，兩人幾乎是沾著枕頭就沉沉睡去。
    次日，林鋒在一片安逸中緩緩轉醒，他動了動身體，發現被謝無爭抱在懷裏，悄悄地往他懷裏又湊了湊，閉上眼。
    外麵隱約傳來了廚房裏“篤篤篤”的切菜聲，還有母親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謝無爭才終於醒了過來，他睜開眼，對上林鋒那雙亮晶晶的，正一眨不眨看著他的桃花眼，失笑道：“看什麽呢？我臉上有東西？”
    林鋒搖頭，啞聲道：“早安。”
    “早。”謝無爭也回吻了一下。
    兩人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換好衣服。
    當謝無爭走進衛生間，拿起牙刷擠上牙膏，準備開始洗漱時，蘇婉正好端著一杯溫開水從廚房裏走出來，看到他，臉上立刻堆滿了笑。
    “小爭醒啦？快，先喝杯溫水潤潤嗓子。”她將水杯遞了過來。
    陽光從廚房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蘇婉係著圍裙，頭發簡單地挽在腦後，臉上是那種最純粹的慈愛笑容。
    這一幕，自然而然地與謝無爭記憶深處，無數個清晨的畫麵重疊在了一起。
    那是在自己尚未離世前，每一個被她溫柔喚醒的早晨。
    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一種深植於靈魂的本能反應脫口而出。
    “謝謝媽。”
    話音落下的瞬間，謝無爭拿著牙刷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完了。
    他心裏隻剩下這兩個字。
    一股強烈的懊悔和恐慌瞬間席卷了他。
    他都幹了些什麽？
    他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快就.....他現在的身份是謝無爭，是林鋒的男朋友，他可以表現得親近有禮，但他怎麽能用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直接喊“媽”？
    這太唐突了，太急切了，會不會讓蘇婉覺得自己別有用心？
    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刻意地討好，想要用這種方式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謝無爭的後背瞬間就繃緊了，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蘇婉的表情，拿著牙刷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裏已經閃過了無數個該如何解釋和道歉的念頭。
    跟在後麵，正準備進衛生間的林鋒也聽到了這聲稱呼，他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明白了過來，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
    他沒有出聲，隻是倚在門框上，準備看看這個總是從容不迫的“年上版”自己，要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社死”危機。
    蘇婉確實愣住了，她端著水杯，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有那麽一秒鍾的凝固。
    謝無爭的心，在那一秒鍾裏，沉到了穀底。
    然而，下一秒，蘇婉臉上凝固的笑容，卻瞬間化開，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哎！”
    她拔高了聲音，應得響亮，聲音裏充滿喜悅，快步上前，一把將水杯塞進謝無爭手裏，然後伸出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媽聽見了！”她笑得合不攏嘴，眼角都笑出了細細的紋路，“哎喲，我當是什麽事呢，看把你這孩子給緊張的，臉都白了。叫得好！就該這麽叫！真好聽！來，再叫一聲給媽聽聽！”
    這番熱情似火的回應，徹底擊碎了謝無爭所有的緊張和不安，他抬起頭，看到蘇婉那雙笑得眯起來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的勉強和審視，隻有最純粹的開心。
    “媽。”
    這一次，他不再猶豫，鄭重地，清晰地，又叫了一聲。
    “哎！好兒子！過年媽給你包個大紅包。”蘇婉笑得更開心了，她轉頭看向門口看戲的林鋒，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人家小爭，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強嘴，就沒人家小爭一半貼心！”
    “媽，你把他嚇得牙膏都快吞下去了。”林鋒笑著走進來，從謝無爭手裏拿過牙刷，幫他擠好牙膏，遞了回去，順便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出息。”
    謝無爭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接過牙刷。
    “行了行了，你們快收拾。”蘇婉的心情顯然好到了極點，她拍了拍手，興致勃勃地宣布道，“等會兒啊，咱們一家人，一起去買年貨！把家裏好好布置布置，今年過個熱熱鬧鬧的新年！”
    “嗯。”林鋒立刻響應。
    半小時後，一家四口正式出門。
    蘇婉和謝無爭走在前麵，兩人還在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待會兒要買的東西清單。
    蘇婉顯然已經把謝無爭當成了自己的“貼心小棉襖”，不停地征求他的意見：“小爭啊，你說春聯是買燙金的好看，還是絨麵的好看？”
    “絨麵的吧，看著喜慶，也厚實。”謝無爭認真回答。
    “對對，我也覺得！那福字呢？買五個還是買六個？咱們家門多。”蘇婉開心的不行，平時家裏那兩個人可不會這麽認真跟她聊這些。
    “買六個吧，六六大順，寓意好。”謝無爭笑著說。
    “哎喲，還是我兒子會說話！”
    林鋒和父親林建軍跟在後麵，林鋒看著前麵那和諧的一幕，嘖嘖兩聲：“怎麽比對我還熱情？”
    林建軍背著手，聞言，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言簡意賅地評價道：“你，活該。”
    林鋒：......
    得，看來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了。
    他們要去的是附近一個臨時搭建的年貨集市。
    蘇婉一進集市，就立刻進入了戰鬥模式，挽著謝無爭的胳膊，在各個攤位前穿梭，熟練地和攤主們拉著家常，砍著價。
    “老板，你這花生怎麽賣啊？給我便宜點，我每年都在你這兒買的！”
    “王姐，你這瓜子今年炒得不錯啊，聞著就香，來，給我稱五斤！”
    林建軍成了沉默的行動派，他提著一個巨大的環保購物袋，跟在妻子身後，每當蘇婉完成一筆交易，他就默默地上前，將東西裝進袋子裏。
    林鋒和謝無爭手裏也很快被塞滿了各種零食。
    “這個，糖葫蘆，鋒兒小時候最愛吃的。”蘇婉買了兩串，一人遞給他們一串。
    林鋒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看著身邊同樣在吃著糖葫蘆的謝無爭。
    “看什麽？”謝無爭注意到他的目光。
    林鋒笑著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們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了賣春聯和燈籠的區域。
    “小爭，你來挑！”蘇婉把挑選的重任全權交給了謝無爭，“你眼光好，挑的肯定好看。”
    謝無爭也不推辭，他認真地在一堆春聯裏挑選起來，選了一副寓意平安喜樂的對聯，又挑了幾個造型精致的絨麵福字和一對大紅燈籠。
    買完了對聯，蘇婉又拉著他們去買糖果和幹果。
    “來來來，你們倆自己挑，喜歡吃什麽就拿什麽。”蘇婉豪氣地給了他們一人好幾個小筐子。
    林鋒拿了幾個大白兔奶糖，又抓了一把花生牛軋糖，看到旁邊的巧克力金幣，也往袋子裏塞了好幾個，好不好吃另說，看著喜慶。
    謝無爭則隻是安靜地挑選了幾樣，大多是他倆愛吃的。
    最後，一家人滿載而歸，父親拿的購物袋被塞得滿滿當當，林鋒和謝無爭手裏也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
    回到家，客廳的地板上瞬間被各種年貨堆滿。
    蘇婉指揮著大家開始分揀。
    林建軍負責貼春聯和掛燈籠，他搬來梯子，將春聯貼得整整齊齊。
    林鋒和謝無爭則負責整理買回來的糖果和幹果，將它們分別裝進家裏的糖果盒和幹果盤裏。
    忙活著，天黑了下來，林建軍按下開關，掛在陽台上的那對大紅燈籠瞬間亮起。
    飯桌上，林建軍又開了一瓶酒，這次，他不僅給謝無爭倒了，還破天荒地給林鋒的杯子裏也倒了淺淺的一點，隻說了一句：“長大了，陪我喝點。”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正收拾著碗筷，門鈴響了。
    蘇婉擦了擦手，喜笑顏開地去開門：“肯定是你們大姑來了。”
    果然，門一開，洪亮的女聲就衝了進來：“哎喲，我的大冠軍回來啦！快讓姑姑看看！”
    來人正是林鋒的大姑蘇梅，她身後跟著略顯木訥的姑父李建國，以及正在上高二的表弟李浩。
    林鋒一聽到這個聲音，臉上剛剛放鬆下來的表情瞬間又繃緊了，他下意識地就想往房間裏溜，卻被謝無爭不動聲色地拉住了手腕。
    “跑什麽。”謝無爭在他耳邊低語，“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林鋒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回敬：“你才是醜媳婦。”
    大姑蘇梅已經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她先是給了林鋒一個熱情的擁抱，力道大得差點把他勒斷氣，嘴裏念叨著“瘦了瘦了”，然後目光就“嗖”地一下，精準地鎖定在了林鋒身邊的謝無爭身上。
    那目光，銳利好奇八卦，將謝無爭從頭到腳細細地掃了一遍。
    林鋒在網上公開出櫃的事情，在親戚圈裏早已不是秘密。
    對於這個能讓侄子“收心”的男生，蘇梅的好奇心早就爆棚了。
    “哎喲，這位就是小爭吧？”蘇梅的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她一把拉過謝無爭的手，親熱地拍著，“本人比照片上還精神！真俊！”
    謝無爭任由她拉著，臉上始終掛著得體而溫和的微笑，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大姑好，姑父好。”
    “哎，好，好！”蘇梅對他的第一印象顯然極好，這孩子看著就穩重有禮貌，不像自家那個混小子，見了長輩跟鋸嘴葫蘆似的。
    一旁的表弟李浩，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抱著一個籃球，站在原地，臉漲得通紅，想上前又不敢，隻能用一種混雜著崇拜、激動和敬畏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林鋒。
    他可是abyss的十年老粉，做夢都想和偶像說句話，可真見到了，腿肚子又有點發軟。
    “愣著幹什麽？快叫人啊！”蘇梅拍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
        客廳裏，長輩們迅速進入了“過年查戶口”模式。
    蘇梅坐在沙發中央，主導著全場的話題，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向林鋒和謝無爭。
    “小鋒啊，這次回來待幾天啊？比賽打完了，獎金發了沒？你們那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呀？”
    林鋒靠在沙發上，又恢複了那副惜字如金的酷哥模樣，對所有問題都用“嗯”、“還行”、“不知道”來回答。
    蘇婉在一旁樂嗬嗬地替他打著圓場，半是炫耀半是解釋：“哎呀姐，你問他這些他哪知道啊，他除了打遊戲什麽都不關心的。獎金是有的，不少呢！房子也是俱樂部安排的，條件好著呢！”
    謝無爭則成了應對的絕對主力，他始終保持著微笑，麵對大姑連珠炮似的發問，他總能用最得體的方式回答。
    “小爭啊，你和小鋒……你們倆誰說了算啊？”蘇梅眨眨眼，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這個問題一出，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謝無爭看了一眼身邊假裝在看天花板的林鋒，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回答道：“大姑，我們倆之間，沒什麽誰說了算。一般小事他聽我的，大事他還是聽我的。”
    蘇梅笑得合不攏嘴，拍著大腿說：“這就對咯！我們家小鋒啊，就得有個人管著他！小爭啊，以後他就交給你了，你可得把他看牢了！”
    林鋒在一旁聽得耳根發燙，卻又無從反駁。
    應付了將近一個小時，林鋒終於忍到了極限，他借口“房間裏有點東西要拿”，逃也似的溜回了臥室。
    沒過兩分鍾，謝無爭也端著一盤洗好的水果和一盤瓜子，跟著溜了進來。
    “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煩死了！”林鋒立刻癱倒在床上。
    謝無爭將果盤和瓜子放在床頭櫃上，壓低聲音：“別這麽煩躁，想不想聽點有意思的？關於他們的，未來的事。”
    林鋒一怔，抬眼看他：“什麽未來的事？”
    “噓。”謝無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當是我給你開的獨家vip上帝視角，帶你吃點未來的瓜。”
    林鋒的好奇心瞬間被勾了起來，他翻了個身，趴在床上，下巴枕著手臂看著謝無爭：“說來聽聽。”
    “先說大姑。”謝無爭的眼神飄向門外，“你別看她現在這麽熱衷於打聽咱們的事，再過兩年，她就沒這閑工夫了。”
    “為什麽？”
    “因為她會瘋狂地迷上廣場舞。”謝無爭的嘴角噙著笑，“而且不是隨便跳跳，她是奔著當領舞去的。”
    林鋒想象了一下大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在《最炫民族風》的伴奏下領舞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為了搶地盤，還跟隔壁宏遠小區的領舞王阿姨，一個以鳳凰傳奇為正統，一個以玖月奇跡為信仰，爆發了長達半年的舞鬥。”謝無爭的敘述繪聲繪色，“兩人從最初的互相叫板，到後來的batte鬥舞。”
    “最後，在一次社區匯演上，兩人不打不相識，化敵為友，組成了一個奇跡鳳凰組合，代表我們街道去市裏比賽，還拿了個老年組二等獎。”
    “真的假的？”林鋒聽得皺眉，這劇情也太離譜了。
    “千真萬確。”謝無爭朝他挑眉，“到時候，大姑的主要精力就放在鑽研新舞步，還有跟王阿姨討論廣場舞界的江湖恩怨上了，對你的關注度會直線下降。”
    林鋒樂了。
    “表弟呢？”他指了指門外，“那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球打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