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謝無爭的聲音壓得很低，“據說是被某個他暗戀的學霸女同學給刺激了，表弟突然就開竅了。”
    “開竅？”
    “對，開竅。”謝無爭的眨了眨眼，“從一個上課睡覺下課打球，突然變成了每天早上六點起床背單詞，淩晨一點還在刷題的奮鬥逼。”
    “那股狠勁，連大姑都嚇壞了，一度以為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偷偷帶他去看了心理醫生。”
    林鋒的眼睛微微睜大，這劇情走向，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結果呢？”
    “結果就是，那年高考，他超常發揮，衝進了一所南方211大學，讀的還是市場營銷專業。”
    “當時成績出來，大姑激動得在親戚群裏連發了十個兩百塊的紅包，走路都帶風。在廣場舞界，她的地位也瞬間飆升，從一個普通的舞蹈愛好者，一躍成為了211大學生他媽，跟王阿姨鬥舞的時候，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林鋒想象著那個畫麵，笑了笑，他怎麽也無法把表弟，和211黑馬聯係在一起。
    “但這還不是最精彩的。”謝無爭嗑了一顆瓜子，賣了個關子。
    “還有什麽？”林鋒徹底被勾起了好奇心。
    “樓下那個廣場，”謝無爭指了指窗外，“大姑和王阿姨她們戰鬥的地方。”
    “大一暑假，表弟搞來一輛二手的小推車，自己動手改裝了一下，貼上了花裏胡哨的貼紙，賣檸檬茶。”
    “檸檬茶？”
    “對，手打檸檬茶。”謝無爭點頭。
    “每天晚上七點半，他準時把小推車推到廣場邊上。一開始，根本沒人買，他就讓大姑發動她的舞伴姐妹們來捧場。你想想，大姑那個好麵子的性格，能放過這個機會？她直接放話，誰買我兒子的檸檬茶，明天鬥舞我就讓她站c位！”
    “這招也太狠了。”林鋒嘖嘖兩聲。
    “後來檸檬茶生意做得不錯，他又增加了小吃，大學這幾年，每個寒暑假，他都在那個廣場上出攤，從最初的小推車，到後來帶遮陽棚的三輪車.....”
    “等到他大學畢業那年，大姑甚至都托人幫他聯係好了一家大公司的實習機會。結果，他拿著自己這幾年攢下的錢，加上大姑和姑父支持的一點，在大學城附近，盤下了一個小門麵，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店。”
    “畢業證拿到手的那天，奶茶店也正式開業了。所以，當他那些同學還在為了簡曆和麵試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擁有四年一線搖奶茶經驗的店長了。”
    謝無爭說完，拿起一顆紙皮核桃，用手一捏，殼應聲而裂，他將完整的核桃仁取出來，放進林鋒的嘴裏。
    聽完這一長段的八卦，林鋒久久沒有說話，他靠在床頭，慢慢地咀嚼著嘴裏的核桃仁。
    他發現，自己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身邊這些親人。
    他總是習慣於用自己固有的眼光去看待他們，覺得大姑咋咋呼呼，覺得表弟平平無奇。
    可是在謝無爭的講述裏，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鮮活立體的。
    “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要有趣得多？”謝無爭輕聲問道。
    “嗯。”林鋒點了點頭。
    謝無爭伸出手，沒有去揉他的頭發，也沒有去擁抱他，隻是輕輕地，將林鋒放在床上的那隻手，整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裏。
    他用自己的指腹，在林鋒手上的薄繭上，一下一下地，輕柔地摩挲著。
    “在想什麽？”謝無爭聲音溫和，“是不是覺得，以前的自己.....錯過了很多？”
    林鋒沉默了片刻，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度，最終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他確實有那麽一瞬間在想，如果自己以前能多分出一點關心給家人，是不是就能更早地發現，家人世界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別這麽想。”謝無爭收緊了握著的手，讓兩人的手緊緊貼在一起，“你有更重要，也更孤獨的事情要做。”
    他的目光溫柔，看著眼前的少年。
    “要一個人，在所有人的不理解和質疑聲中，殺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血路。要站到那個最高的領獎台上，向全世界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他沒有餘力，也沒有資格回頭去看路邊的風景。”
    謝無爭將林鋒心中那點剛剛冒頭的自我否定....撫平了。
    “那樣的你，一點都沒錯。專注，偏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是成為世界冠軍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很偉大，真的。”
    林鋒的眼眶微微發熱。
    “我告訴你這些未來的八卦。”謝無爭笑了笑，話鋒一轉，變得輕鬆起來，“隻是想讓你知道，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像一個你還沒來得及打開的盲盒。”
    “生活不像我們打的比賽，沒有絕對的輸贏和固定的劇本，它充滿了各種各樣出人意料的bug和彩蛋。”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著林鋒。
    “而現在，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你有我了。”
    “所以，我們可以慢下來了。”
    “我們可以一起，慢慢地，去拆開這些生活的盲盒，去發現那些被你錯過的彩蛋。”
    “我們回頭可以去看大姑和王阿姨的batte，可以在表弟的奶茶店開業那天去喝第一杯新品，可以理直氣壯地賴在家裏，陪著爸媽慢慢變老。”
    謝無爭的拇指，在林鋒的手背上輕輕地畫著圈。
    林鋒沒有回答，隻是反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握住了謝無爭的手。
    這個無聲的動作，代表了他全部的回答。
    兩人在房間裏享受著這難得的靜謐。
    然而，這份安寧並沒有持續太久。
    一陣敲門聲響起，緊接著，門外傳來了大姑那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小鋒啊，你表弟平時也愛玩你們那個遊戲，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請教你這個世界冠軍，你給他指導指導唄！”
    話音未落，臥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麵一把推開。
    表弟被人從背後猛地一推，踉踉蹌蹌地衝了進來，他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印著ys戰隊ogo的鼠標墊，另一隻手裏還攥著一支金色的簽名筆，整個人因為緊張和激動，從脖子到臉頰都漲得通紅。
    大姑則是用一種自以為很體貼的方式，將門“砰”地一聲帶上了，還補了一句：“你們好好聊，別急啊！”
    世界，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隻是，房間裏的氣氛，已經從剛才的溫馨二人世界，切換到了一個略顯尷尬的三人局麵。
    林鋒剛剛放鬆下來的身體瞬間又繃緊了，他靠在床頭，看著門口那個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的表弟。
    李浩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徹底宕機，血液“嗡”地一下全衝到了頭頂。
        他們就在我麵前！
    離我不到三米！床看起來好軟！空氣裏好像都是冠軍的味道！
    李浩的內心在瘋狂地刷著彈幕，但嘴巴卻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最終，還是謝無爭先打破了這片凝固的空氣，笑著說道：“別站著啊，過來坐，李浩是吧？我聽大姑說，你也玩我們這個遊戲？”
            “那玩得肯定不錯了。”謝無爭笑著，將床頭櫃上的瓜子盤往他那邊推了推，“吃瓜子嗎？”
    “不......不吃，謝謝哥。”李浩緊張地擺著手。
    林鋒看著表弟那副快要原地去世的緊張模樣，心裏那點不耐煩也消散了不少，他歎了口氣，主動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想問什麽？”
    李浩聽到這話，像是得到了聖旨，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將懷裏那個巨大的鼠標墊，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到了林鋒麵前，激動得語無倫次：
    “鋒......鋒哥！我......我就是想......想問問......去年，去年，世界賽決賽，在衛星站那張圖上，最後那個1v3的殘局，你那個從oke，然後落地秒切副武器，兩發點射帶走p仔的那個操作...當時...當時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他一口氣說完了這段話，臉因為激動和缺氧，更紅了。
    林鋒看著他，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過了一會兒，才淡淡地吐出四個字：“憑感覺打。”
    “憑......憑感覺？”李浩愣住了，這個答案和他想象中的，那種經過精密計算完全不一樣。
    “嗯。”林鋒點頭，“對麵知道我在平台上，我跳下去是他們視野的盲區，也是我的機會。狙是肌肉記憶，切槍也是。那種時候，沒時間想。”
    雖然解釋很簡單，但李浩卻聽得如癡如醉，他覺得這比任何長篇大論的戰術分析都更牛逼！
    這就是神！
    神的領域，凡人是無法理解的！
    “那......那哥你的鼠標dpi和遊戲裏的靈敏度是多少啊？”李浩又問出了一個所有fps玩家都好奇的“核心機密”。
    林鋒直接報出了一串數字。
    李浩立刻像得到了武功秘籍一樣，飛快地掏出手機，在備忘錄裏記了下來。
    謝無爭在一旁看得直樂，捅了捅林鋒。
    林鋒沒理他，隻是看著李浩，又問：“還有嗎？”
    “有！有！”李浩連忙點頭，他將手裏的鼠標墊和簽名筆再次遞上前，眼神裏充滿了祈求，“鋒哥，irror哥，能......能幫我簽個名嗎？”
    “拿來。”林鋒很幹脆地接過，擰開筆帽，在鼠標墊最顯眼的位置，簽下了自己的id：abyss。
    簽完，他把鼠標墊和筆遞給了謝無爭。
    謝無爭笑著接過，在airror。
    李浩接過鼠標墊，感覺自己的雙手都在劇烈地顫抖，他低著頭，看著那兩個並排簽在一起的id。
    一個是統治了整整三年的神隻airror。
    這兩個id，對於任何一個關注職業聯賽的玩家來說，都代表著兩個時代的交匯。
    而現在，它們就靜靜地躺在自己的鼠標墊上。
    李浩感覺自己快要幸福得窒息了，這份巨大的幸福感和滿足感，讓他膽子也膨脹了起來。
        那麽......那個困擾了自己和所有粉絲群裏的兄弟們倆月的終極問題，是不是...也可以鬥膽問一下？
    “鋒...鋒哥...”他的聲音又開始發顫，比剛才問技術問題時還要緊張，“那個...我...我就多嘴問一句啊，您要是不想回答就不回答......”
    他先給自己鋪好了一萬條後路，才終於鼓起勇氣，將那個在心裏排練了無數遍的問題，磕磕巴巴地吐了出來：
    “網上...網上那些帖子，還有超話裏...都在說...說您和irror哥，偷偷...偷偷把證給領了，這...這是真的嗎？”
    林鋒眉毛擰了起來，眼微微眯起，眼神瞬間從剛才的平靜切換到了極度不耐煩，他抬眼，瞥了李浩一眼。
    李浩被他這個眼神看得一個激靈，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完了，問到雷區了。
    然而，林鋒並沒有立刻發作，他隻是慢悠悠地從床頭櫃的果盤裏拿起一個橘子，不緊不慢地剝著皮。
    他就這麽剝著，一言不發，房間裏隻剩下橘子皮被撕開時的聲音。
    李浩感覺自己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雙腿發軟，恨不得立刻穿越回一分鍾前，給那個管不住嘴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就在李浩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壓垮，準備開口道歉的時候，林鋒終於剝好了橘子，他掰下一瓣，放進嘴裏，然後才抬起眼皮，用一種帶著譏諷的語氣，開口了。
    “你寒假作業寫完了嗎？”
    “啊？”李浩完全沒跟上這個跳躍的思路，愣住了。
    林鋒將另一瓣橘子遞到旁邊看好戲的謝無爭嘴邊，看著李浩，繼續用那種懶洋洋卻壓迫感十足的語氣說：
    “期末考了多少分？年級排第幾？有空關心我領沒領證，不如多刷兩套卷子，明年這個時候，說不定還能給你媽爭個985大學生他媽的名頭，讓她在廣場舞界徹底封神。”
    簡短，犀利，還順帶把他從謝無爭那裏聽來的八卦給融了進去。
    李浩被懟得啞口無言的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出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懟我了！
    abyss他懟我了！
    他居然真的懟我了！
    就是這個味兒！太對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