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空間航行單調得令人窒息。
    “懲戒之鋒”號在翻湧的能量潮汐中穿行，蓋勒力場發出持續的低頻嗡鳴。艦橋內，時間仿佛凝固。
    李明端坐在指揮座上，姿態沉穩，手指有節奏地輕點著扶手。他似乎在閉目養神，但意識卻如同無形的觸手，蔓延至艦船的每一個角落，感受著引擎的脈動，船員的情緒，以及最重要的——外界那愈發狂躁的亞空間。
    “導航員，前方亞空間湍流增強，偏離預定航線百分之三，重新規劃路徑，優先確保航道穩定。”李明的指令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是本周第七次“重新規劃路徑”了。導航員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兵，他緊抿著嘴唇，壓下喉嚨裏的微詞，開始在星圖上繪製新的航線。這條新航線，將比原計劃多繞行數個標準日。
    “工程部門，”李明的聲音再次響起，“等離子引擎第三反應室出現輕微能量波動，立刻進行全麵自檢。在確認無任何隱患前，維持當前巡航速度。”
    輪機長通過內部通訊器傳來帶著壓抑怒火的回應：“大人，波動在安全閾值內，自檢會延誤……”
    “執行命令，輪機長。”李明打斷了他，“安全規程是第一位的。我不希望在深層亞空間遭遇任何‘意外’。”
    通訊頻道陷入沉默，隻有引擎運轉的低鳴聲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情願。
    類似的指令，在過去幾個月裏層出不窮。從對補給品進行反複的“靈能淨化檢測”，到以“感知到潛在威脅”為由命令戰鬥機聯隊進行模擬出擊演練，再到對艦船結構進行超規格的應力測試……李明以一種近乎偏執的謹慎，將“懲戒之鋒”號的航速牢牢控製在最低限度。
    原計劃三個月的航程，被他硬生生拖延。船員們從最初的不解，到後來的腹誹，再到如今的麻木。
    這位新晉的審判官大人似乎對抵達目的地毫無興趣，反而對航行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吹毛求疵到了極致。但他是審判官，他的命令必須被執行，無論多麽不合常理。
    李明對這一切心知肚明。他能感受到艦橋內彌漫的無聲怨氣，能“看到”導航員額頭暴起的青筋，能“聽到”輪機部門私下裏的抱怨。但他毫不在意。
    這些微不足道的“延誤”，是他精心編織的安全網。他體內的靈能如同最敏銳的探針，時刻感受著朦朧星域方向傳來的、那股如同黑洞般不斷膨脹、即將吞噬一切的黑暗預兆。
    卡迪亞的風暴，即將降臨。他必須遠離風暴中心，直到塵埃落定。
    時間在單調的航行和無休止的“安全檢查”中悄然流逝。
    航行的第四個月，一個無法用標準時間衡量的時刻。
    沒有任何預兆。
    亞空間，這片混亂的能量之海，驟然沸騰！
    “懲戒之鋒”號被一隻無形巨手攥住，猛地從翻湧的能量潮汐中被狠狠甩出！蓋勒力場發出瀕臨破碎的尖銳悲鳴，金色的能量護盾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瞬間布滿裂紋，隨即在超高強度的亞空間能量爆發下徹底崩潰、閃滅！艦橋內紅燈爆閃，刺耳的警報聲淹沒了一切！
    “蓋勒力場失效！亞空間能量直接侵蝕船體！”
    “緊急脫離！坐標丟失！我們被強行拋出亞空間！”
    “船體結構應力遠超極限！偵測到多處艙段失壓！”
    “偵測到覆蓋整個已知宇宙的亞空間能量爆發！無法形容的規模…來源無法定位！”
    船員們被拋飛、撞擊，控製台火花四濺，數據流徹底混亂。從光怪陸離的能量海洋到冰冷死寂的實體宇宙，轉變隻在刹那之間，巨大的空間置換感讓許多人瞬間失去了意識，或是控製不住地嘔吐。
    李明死死抓住指揮座，臉色在應急燈的慘綠光芒下顯得異常蒼白。他不需要看任何報告，那股撕裂現實結構本身的劇痛和驟然降臨的、冰冷的星光已經說明了一切。蓋勒力場的崩潰讓他短暫地暴露在純粹的亞空間能量下。
    亞空間航行被強行終止了。
    卡迪亞…陷落了。
    大裂隙，形成了。
    震蕩逐漸平息，艦船在陌生的星空中不受控製地翻滾著。舷窗外，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星域，沒有熟悉的導航信標，隻有冰冷的星辰和無盡的虛空，遠處甚至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散發著不祥紅光的星雲狀結構——那是現實宇宙新添的巨大傷疤。
    李明深深吸了口氣，強壓下靈魂深處的震顫和…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的拖延，雖然未能阻止他們被卷入這場波及全銀河的災難，但至少讓他們遠離了風暴的核心。他們被隨機拋到了這裏，而不是在卡迪亞的毀滅中灰飛煙滅，或者直接墜入那新生的、充滿惡意的現實裂口深處。雖然蓋勒力場的崩潰是意料之外的凶險，但他們終究是回到了現實宇宙。
    “損管報告！”李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但依舊強作鎮定，“導航部門，立刻確定我們現在的位置！工程部，評估蓋勒力場發生器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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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著，但迷失了方向。這就是他謹慎換來的結果。總比死了強。
    他之前的判斷是對的。弗蘭尼萊克斯雲團重創泰豐艦隊，確實對阿巴頓的計劃造成了一些幹擾，但這幹擾微乎其微，僅僅是將最終的爆發向後推遲了幾個月。或許是讓某座黑石要塞的調動慢了一步，或許是讓某個關鍵的儀式推遲了片刻。
    無論如何，他避開了最壞的情況。
    “穩定船體！報告損失！”李明的聲音恢複了鎮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迅速壓下了艦橋內的恐慌。
    船員們如同被注入了主心骨，開始手忙腳亂地檢查設備，匯報情況。
    損失不算嚴重，主要是蓋勒力場發生器過載，部分非關鍵係統受損，但主體結構完好，引擎尚能運轉。隻是，蓋勒力場發生器的核心部件在剛才的能量衝擊下徹底熔毀，短時間內根本無法修複，這意味著任何亞空間航行都無異於自殺。
    “導航員，”李明看向麵色慘白的導航員，“根據剛才的能量爆發特征和我們當前坐標，比對已知星圖，確認我們現在的位置。同時，評估當前亞空間環境的穩定性。”
    導航員的手指有些顫抖，但還是迅速執行了命令。很快，一幅令人絕望的星圖呈現在主屏幕上。銀河係被一道橫貫東西的巨大能量裂痕撕開，無數星係被猩紅的標記覆蓋，代表著它們已經與帝國失去了聯係，墮入了黑暗。而他們現在的位置，是一片完全未知的星域，遠離任何熟悉的航道，星圖數據庫中沒有任何匹配信息。更糟糕的是，導航員報告：“大人，亞空間讀數極度混亂，能量風暴持續不斷，任何試圖進行的躍遷都將是災難性的。我們…被困在這裏了。”
    “大人，我們現在……”艦長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原定的目標，以及任何需要亞空間航行的計劃，都已化為泡影。
    “所有遠航計劃取消。”李明打斷了他，目光銳利地掃過主屏幕上顯示的陌生星係，“當前首要任務是生存。命令所有探測器和奧格陣列啟動，對本星係進行全麵掃描。行星、小行星帶、異常信號…任何信息都不能放過。我們需要知道這裏有什麽，潛藏著什麽危險，以及是否存在任何可利用的資源或據點。”
    他的聲音平靜，好像隻是在下達一個常規的偵察指令。
    “審判庭需要情報，但更需要活著的審判官去收集情報。在我們能安全離開這裏，或者至少完全掌握當前環境之前，這片陌生的星空就是我們的戰場和…避難所。”
    他為當前的困境找到了最合理的應對——在無法遠航的情況下，徹底摸清所處的環境是活下去的唯一選擇。
    沒有人提出異議。在經曆了宇宙級的災難並被困於未知之地後，所有人都明白，盲動隻會加速滅亡。謹慎地探索當前星係，是唯一現實的出路。
    “懲戒之鋒”號龐大的艦身在經過短暫的修複和調整後，開始小心翼翼地移動。它的目標不再是遙遠的星域，而是這個將其強行拋入的、充滿未知的陌生星係內部。
    李明凝視著舷窗外冰冷而陌生的星辰，手中緊握著那根象征權力的玫瑰結杖。
    舊的時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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