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宿命枷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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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中的靈雲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輕輕拂過冰冷的秘銀匣表麵。當指尖最終觸碰到那流轉著幽紫與暗綠光芒的水晶本體時——
嗡!
一股冰冷、尖銳、帶著強烈熟悉感的能量脈衝,如同淬毒的鋼針,不僅刺穿了記憶影像中那個“他”的腦海,也仿佛穿透了時空,狠狠紮進此刻觀看影像的靈雲靈魂深處!
並非攻擊,更像是一種…來自血脈最深處的、遙遠而扭曲的回響!
一種致命的共振。
刹那間,這共振撕裂了意識的屏障。
數被刻意塵封、被深深埋葬的畫麵,以遠比拍賣影像更狂暴、更真實的姿態,撕裂了靈雲意識的黑暗,洶湧而出!
溫莎華領主實驗室裏閃爍的冰冷符文光幕……
浸泡在淡綠色營養液中、連接著無數導管的奇異胚胎……
還有那雙眼睛——領主溫莎華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探究、讚許的眼睛。
此刻在狂暴的記憶碎片中,卻冰冷得令人骨髓發寒。
穿透歲月的塵埃,死死地凝視著他。
凝視著他當年在戰場上展現出的、遠超尋常混血狐人的敏銳五感和精神韌性……
領主帶笑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此刻狂跳的心髒,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低語:
“你真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
作品?
之一?
這個冰冷的稱謂如同驚雷炸響!
當年領主麾下那些被“重用”的混血、異種人…那些和他一樣被視為“才華橫溢”的“幸運兒”…
難道…難道都和他一樣?
是…實驗品?是這項技術的…早期成果?甚至…母本?!
“哐當!”
秘銀匣從他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幽光兀自閃爍。
這個如同最惡毒詛咒的念頭,瞬間抽幹了他全身的力氣。
“呃啊…”
靈雲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無形的烙鐵燙傷,踉蹌著向後急退一步。他突然的動作帶倒了旁邊精致的雕花屏風,以及拍賣場為他精心布置的唐式裝潢,發出一片狼藉的聲響。
門外的保衛立刻警覺轉身——那是一隻體型極其巨大的貓科獸人。靈雲於他有救命之恩,因此在靈雲背井離鄉後,他便一直忠心追隨左右。
“閣下,您是否需要幫助?是否容許其他客人拜訪?”
貓人恰比隔著紗簾,聲音低沉而關切地詢問。
“...不必,”靈雲的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但他仍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幫我看好門。接下來不要讓任何人進來...還有,讓人請陣法師來!”
聽到允諾後,靈雲才放任自己靠著牆壁滑坐下去。狐人蜷縮在地毯上,仿佛要將自己縮進地縫裏。狐尾無力地垂落,覆蓋住身體,徒勞地尋求一絲遮蔽。
致命的恐懼攫住了他,遠比死亡更冰冷。
——他不是母親的孩子,他並非父母的自然生子。
他在接觸到名為‘維羅妮卡’的寶石後,強行衝開了半精靈父親設下的記憶封印。
得到的卻非驚喜,而是關於自身存在最黑暗的隱秘。
他賭上全副身家、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積累的一切,最終買回的,竟可能是證明自己並非自然造物、而是一件“人造兵器”的核心證據?
那個賦予他榮耀、也間接導致他族人慘死的溫莎華領主…她到底創造了多少像他這樣的“東西”?
忠誠?
她當年看著他們這些“作品”時,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下屬,還是…可以量產的武器原型?
他應當慶幸嗎?
他的父母並非主動配合實驗,而是發現了他的存在後,有意截取並把他帶離了那個巨大的煉金基地。
——他們寧願編織他是自然生子的謊言,也不願讓他知曉自己是人工產物。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他仍在幼年植入的指令影響下,選擇了回到溫斯坦城,為那個將他視作“作品”的城主盡忠!
為何如此?何必如此?
靈雲捫心自問,就算沒有那該死的洗腦——他難道就不會為故鄉的福祉而戰嗎?難道他不會為父老鄉親的生活掛心嗎?難道他言之鑿鑿的諾言,在那位領主眼中,遠不比他是實驗品的身份可信嗎?
巨大的荒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讓他幾乎窒息。
“嗬…嗬…”喉嚨裏發出破碎的抽氣聲,靈雲將臉深深埋入臂彎。冰冷的秘銀匣就在腳邊,那幽暗的光芒如同惡魔的獨眼,無聲地嘲笑著他存在的根基。
拍賣場外的喧囂是另一個世界。
此刻,失去養父母的靈雲,無人可以依靠。
…….
當靈雲再次恢複清明,他已置身於一個與外界喧囂徹底隔絕的空間。
冰冷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煉金密室中央,隻有腳下巨大而繁複的封印法陣散發著幽幽藍光,符文鏈條如同活蛇般在空氣中緩慢遊移。
空氣裏彌漫著奧術塵埃灼燒後的焦糊味和一種更深的、來自虛空的寒意。
陣法師——一個籠罩在寬大灰袍裏、麵目模糊、隻露出一雙幹枯如樹皮手掌的老者——正將最後幾道閃爍著危險紅光的符文精準地烙印在秘銀匣表麵。
每一筆落下,匣子內部就傳來一陣沉悶、尖銳、仿佛活物被扼住喉嚨的嘶鳴,那幽紫與暗綠的光芒劇烈地掙紮扭動,如同困獸。
“成了。”
陣法師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他枯槁的手指在最後一個符文上重重一按。
“多謝...”靈雲下意識道謝,而後許諾道,“小子必定竭力保護您的存在。”
“嗬嗬嗬,別把自己命玩丟就好了。老身活得自在瀟灑,還沒到死的時候。管好你自己,別管我。”老者一如既往地對靈雲的客套話不屑一顧。
靈雲沉默:“......”
紅光猛地大盛,瞬間壓過了匣內幽光,隨即連同所有符文一起,如同沉入水底般沒入秘銀之中,消失不見。秘銀匣表麵隻留下一片冰冷死寂的灰暗,仿佛一塊普通的頑鐵。內部的嘶鳴戛然而止,那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徹底消失,被鎖死在最深處。
“記憶封印,‘緘默之棺’,”陣法師補充道,他攤開的掌心懸浮著一枚指甲蓋大小、色澤渾濁如同凝固血塊的暗紅色晶片,“開啟封印的鑰匙,也是觸發它自毀的引信。僅可讀取三次,如何處置,閣下自決。”
他將晶片輕輕放在靈雲麵前的地上,如同放下一個不祥的詛咒,隨即老者無聲地退入角落的陰影。
他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靈雲沒有立刻去碰那枚血晶。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徹底歸於沉寂、毫不起眼的秘銀匣上。它現在隻是一個容器,一個被強行塞入黑暗、又用更深的黑暗封印起來的潘多拉魔盒。
它被賦予了一個新的名字,一個注定在未來掀起腥風血雨的名字——[魔族基因交易密約]。
這個名字如同烙印,烙在他的意識裏。
——沒錯,與他先前告知溫莎華·西爾文的托詞相反,靈雲記得一切。
封印的確會刪除他這部分記憶,但他在封印完成後,立刻重新讀取了血晶鑰匙一次。
靈雲是個聰慧絕頂的狐狸,他不可能讓自己陷入毫無記憶的境地。
他需要確認確認封印後的內容隻以第三人稱記錄了他拍下並封印“密約”的行為;他需要確認陣法師的確剔除了他的心理活動和關於身世的聯想,隻留下“震驚”這一籠統反應;他需要確認這份記錄在他人眼中,隻是一份關於魔族陰謀的、集會出賣塞勒姆的、一次性消耗的證據。
於是,他忍著靈魂撕裂般的痛苦,再次讀取一次。
靈雲人為地將這份“密約”記錄變成了真正的“一次性用品”。
如此一來,如果溫莎華女士被誰複活,或是他再度卷入如斯旋渦。
那麽他至少能夠利用這份記憶脫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