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在手，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絲短暫的刺激。陸陽故意咂咂嘴，臉上帶著幾分粗野的滿足，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佐藤謙也，以及他身後角落裏那個如同雕塑般的保鏢。
    “說起來，佐藤先生，”陸陽放下酒杯，身體略微前傾，帶出一股濃烈的酒氣，聲音也大了幾分，“您這位‘顧問’，聽起來可不像我們這些泥腿子兵。您是……呃，管什麽的？這青山鎮，現在是您說了算？”他用一種半是恭維半是試探的語氣問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模仿著焦躁不安的樣子。
    佐藤謙也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輕輕轉動著手中的煙鬥，煙霧繚繞在他那張儒雅而陰鷙的臉龐前，讓人看不清他眼神深處的真實想法。“中村君說笑了，我隻是一個文職人員，奉命來協助地方維持秩序，確保‘聖戰’的順利進行。真正運籌帷幄的，自然是駐軍的指揮官閣下。”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陸陽，“倒是中村君，石頭寨的戰況究竟如何？我聽說，你們遭遇了相當頑強的抵抗？對方的火力配置和戰術，與之前相比，有什麽變化嗎？”
    來了！陸陽心中一凜。這看似隨意的詢問，卻直指核心。他若回答不出所以然，或者與實際情況出入太大，立刻就會引人懷疑。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臉上露出混合著痛苦、憤怒和後怕的複雜表情：“他媽的！別提了！佐藤先生，你是不知道啊……”他聲音嘶啞，帶著強烈的情緒，“那些土八路他故意用了這個蔑稱），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新家夥，火力猛得很！我們小隊衝在前麵，還沒看清人影，就被打蒙了！到處都是槍聲，還有……還有那種會爆炸的小罐子指手榴彈），到處亂飛！我的小隊長當場就……唉！”
    他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酒杯叮當作響，臉上肌肉抽搐，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憶。“我們被打散了，到處都是自己人，也到處都是敵人！黑燈瞎火的，我帶著兩個受傷的兄弟，也不知道怎麽就衝出來了。媽的，現在想起來都腿軟！”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佐藤的反應。
    佐藤謙也靜靜地聽著，手指輕輕摩挲著煙鬥，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隻是在聽到“新家夥”和“爆炸的小罐子”時，目光似乎閃爍了一下。“哦？新武器嗎……”他若有所思地低語，“看來，那邊的情報工作，做得比我們想象的要好啊。”
    他沒有繼續追問戰鬥細節，反而像是閑聊般問道：“中村君是大阪人？聽你的口音，很地道。家裏是做什麽的？這次出來，家人一定很擔心吧？”
    這突如其來的“家常”問題，讓陸陽更加警惕。這是在核對身份信息？還是想通過情感話題來瓦解他的心理防線？
    陸陽臉上露出幾分符合身份的粗魯和不耐煩：“家？早沒了！爹媽死得早，就我一個光棍！不然誰願意跑到這鬼地方來賣命！”他再次舉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不說這些掃興的！佐藤先生，您這兒……安全吧？我那兩個兄弟還在外麵等著呢，傷得不輕，就怕……”
    “放心，”佐藤謙也打斷了他，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地方，自然是安全的。黑木桑已經去準備藥品和食物了，很快就會給你的同伴送去。你安心在這裏休息片刻。”他拿起桌上的茶壺，親自給陸陽空了的酒杯裏斟滿了酒，動作從容不迫。
    就在這時，樓梯處傳來了腳步聲。黑木端著一個托盤走了上來，托盤上放著一瓶酒，幾樣用油紙包好的食物，還有一個不大的白色包裹，顯然是藥品和繃帶。
    “佐藤先生，東西準備好了。”黑木將托盤放在桌上，眼神掃過陸陽，依舊帶著審視。
    “嗯，”佐藤點點頭，對陸陽說，“中村君，這些東西你先拿著。食物和酒水，給你和你的同伴補充體力。藥品你看看，是否合用？不夠的話，我再讓人去想辦法。”
    陸陽的目光落在那個白色包裹上，心頭微微一鬆。至少，猴子和老黑的燃眉之急可以解決了。他沒有立刻去拿，而是先拿起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臉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誇張表情：“哎呀！佐藤先生！您真是……真是我們這些前線士兵的再生父母啊！太感謝了！等我回了部隊，一定向長官報告您的恩情！”
    他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一邊伸手去拿那個藥品包裹，動作顯得有些急切，符合一個急需藥品救治同伴的士兵形象。他的指尖觸碰到包裹，感覺裏麵有紗布、藥瓶的輪廓。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完全拿起包裹的瞬間，佐藤謙也卻看似隨意地將自己的手輕輕搭在了包裹的另一端。
    “中村君，”佐藤的聲音依舊溫和，但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鎖定了陸陽，帶著一絲探究和壓力，“不必急著走。相逢就是緣分，我還想聽你多講講……關於你們聯隊，關於你們在石頭寨突圍的更多細節。比如，你們撤退的路線，以及……你們是如何穿過封鎖線，來到這青山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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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佐藤的手雖然隻是輕輕搭著，卻像一座山壓在陸陽心頭。
    這個問題，比之前任何一個都更加尖銳，更加致命！他們根本不是從石頭寨突圍過來的，而是另有路線！一旦回答出錯，或者稍有猶豫，身份立刻就會暴露！
    陸陽臉上的醉意和感激似乎僵住了，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他能感覺到，角落裏那個保鏢的視線變得更加銳利，而站在旁邊的黑木，也下意識地調整了站姿，全身肌肉緊繃，仿佛隨時準備出手。
    這個小小的茶館二樓，瞬間充滿了無聲的殺機。
    陸陽的大腦飛速運轉，冷汗幾乎要浸濕後背的軍服。他該如何回答，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又能打消佐藤的疑慮，順利拿到藥品脫身？
    他緩緩抬起頭，迎上佐藤謙也探究的目光，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和含糊：“路……路線？佐藤先生，那時候……到處都在打槍……我們……我們就是瞎跑啊……”
    他能蒙混過關嗎？還是說，這場危險的試探，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陸陽臉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加上聲音裏的含糊和顫抖，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個驚魂未定的普通士兵的真實反應。他沒有直接回答路線問題，而是用“瞎跑”來模糊焦點，試圖將佐藤的注意力引到戰場混亂的客觀事實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酒杯，似乎想再灌一口酒來壓驚，但手卻抖得厲害，酒水灑出了一些，滴落在桌麵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佐藤先生，您是不知道啊……”陸陽的聲音帶著哭腔，像是真的回想起了戰場上的恐怖景象，“那時候，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槍聲，人跟下餃子似的往下倒！我……我腦子一片空白，就想著活命！哪裏還記得什麽路線？能活著跑出來，都是祖墳冒青煙了！”
    他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仿佛在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淚水，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恐懼。
    佐藤謙也的目光依舊銳利，緊緊地盯著陸陽，似乎在分辨他話語中的真偽。角落裏的保鏢和旁邊的黑木，也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陸陽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酒杯碰撞桌麵的輕響。
    幾秒鍾的沉寂，卻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陸陽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佐藤謙也突然收回了搭在藥品包裹上的手，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是嗎……”佐藤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仿佛剛才那番尖銳的試探從未發生過。“看來，戰況確實比我們想象的要慘烈得多。辛苦你了，中村君。”
    他放下茶杯，抬起頭，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溫和的笑容：“藥品你先拿去吧，救治同伴要緊。食物和酒水，也一並帶走，路上補充體力。”
    陸陽心中懸著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但他並沒有立刻放鬆警惕。他知道，佐藤這種老狐狸，絕不會輕易相信別人，剛才的退讓，或許隻是暫時的，或許，他還有其他的後手。
    “多謝佐藤先生！多謝佐藤先生！”陸陽臉上立刻露出劫後餘生般的狂喜和感激，他手忙腳亂地抓起藥品包裹和食物，動作略顯笨拙，仿佛生怕佐藤會反悔。
    “黑木桑，”佐藤對旁邊的黑木說道，“你送中村君下樓，順便，把那兩個受傷的士兵，也安排一下，送到鎮上的醫館去，費用記在我的賬上。”
    “哈依！”黑木恭敬地鞠了一躬。
    “佐藤先生！您真是……真是菩薩心腸啊！”陸陽再次表現出誇張的感激，對著佐藤連連鞠躬，“您的大恩大德，我中村……沒齒難忘！”
    “舉手之勞而已。”佐藤擺了擺手，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中村君，一路保重。”
    “一定！一定！”陸陽連聲應道，然後，在黑木的“護送”下，有些踉蹌地走下了樓梯。
    直到走出茶館，重新呼吸到外麵冰冷的空氣，陸陽才感覺自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後背的軍服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回頭看了一眼茶館二樓的窗戶，仿佛還能感受到佐藤謙也那冰冷而銳利的目光。
    “陸哥，怎麽樣？”猴子和老黑早已焦急地等在外麵，看到陸陽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先離開這裏再說！”陸陽低聲說道，將藥品包裹塞進猴子懷裏，“快走！”
    三人沒有多言，迅速融入了夜色之中，向著預定的安全地點撤離。
    而茶館二樓，佐藤謙也依舊坐在窗邊，靜靜地品著茶，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先生，就這麽放他走了？”黑木站在佐藤身後，有些不解地問道。
    “不放他走，又能如何？”佐藤放下茶杯，淡淡地說道，“他身上，並沒有什麽明顯的破綻。強行留下他，反而會打草驚蛇。”
    “可是……”黑木還是有些不甘心。
    “放心，”佐藤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我已經派人跟著他們了。如果他們真是我們要找的人，他們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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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而且，我給他們的‘藥品’裏，加了一點小小的‘驚喜’。希望他們……會喜歡。”
    ……
    陸陽三人一路疾行，穿過幾條僻靜的小巷，來到了一處廢棄的院落。這裏是他們事先選定的臨時落腳點。
    “他娘的，嚇死老子了！”猴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剛才那個小鬼子，眼神跟刀子似的，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老黑也心有餘悸地點點頭：“是啊，那氣勢，一看就不是善茬。”
    陸陽沒有說話，他迅速檢查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確認安全後，才鬆了一口氣。他走到猴子身邊，接過藥品包裹，打開仔細檢查起來。
    紗布、碘酒、止痛藥……看起來都是些常規的藥品，沒有什麽異常。
    “陸哥，這藥沒問題吧？”猴子湊過來問道。
    陸陽拿起一瓶藥水，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用手指蘸了一點，放在舌尖嚐了嚐。
    “是普通的消毒藥水。”陸陽說道，但他心中的警惕，卻絲毫沒有放鬆。佐藤謙也那種人，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們，這“藥品”裏，一定有貓膩。
    他將藥品一一檢查了一遍，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小瓶白色的粉末上。這瓶粉末沒有任何標簽，看起來平平無奇。
    陸陽擰開瓶蓋，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點粉末在指尖，仔細觀察著。粉末細膩，無色無味。
    他皺起了眉頭，憑借他多年的經驗，他隱隱感覺到，這瓶粉末，絕對不簡單。
    “猴子，老黑，”陸陽沉聲說道，“這瓶藥，有問題，你們千萬不能用。”
    “啊？”猴子和老黑都吃了一驚，“陸哥，這是啥藥？”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陸陽的眼神變得冰冷起來，“這應該是……追蹤劑。”
    “追蹤劑？！”猴子和老黑同時驚呼出聲。
    “沒錯，”陸陽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佐藤那個老狐狸，果然沒安好心！他是想利用我們，找到我們的老巢！”
    “他娘的！太陰險了！”猴子氣得破口大罵。
    “陸哥，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老黑問道。
    陸陽看著手中的追蹤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麽辦？當然是……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猴子和老黑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解。
    “沒錯，”陸陽說道，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既然他想玩，那我們就陪他好好玩玩！”
    “他不是想知道我們的老巢在哪裏嗎？那我們就給他指一條……‘明路’！”
    陸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如同老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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