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過程，允炆複雜的神情全都被朱標看在眼裏。
    然而此刻的朱標並未過多留意。
    喝光碗中粥湯確保顆粒歸倉後，他站起說道，“今日我去覲見父皇議事，你們都各自回去吧。”呂氏應承下來，並上前輕撫著丈夫衣領以示體貼囑托，“殿下切莫再生陛下氣了，定要小心說話啊。”
    近日，朱元璋對朱標的態度愈發冷淡，甚至還罕見地下旨將他狠狠斥責了一番。
    平日裏上朝請安時，更是事事挑刺兒，毫不留情。
    呂氏對此也看得分明，因而才會有此一說。
    而朱標則滿心苦惱，摸不清父皇到底所為何來，讓他仿佛做了什麽滔天大錯，卻不明白究竟何處失誤，實在令人心中煩躁。
    無奈之下，朱標也隻能搖頭苦笑——誰讓自己攤上這麽個嚴父呢？於是稍與呂氏打了聲招呼，便轉身往謹身殿而去。
    ……
    來到謹身殿外，朱標一路行進竟無人攔阻。
    在他來說，覲見父皇早已是習慣了無需通報的事情。
    步入殿內的一瞬間，一幅迥異的畫卷卻映入眼簾：隻見朱元璋安然端坐於榻上，懷中摟著一名熟睡孩童，手還輕柔地撫拍其背，一臉溫柔關懷之色，竟似尋常人家的老者在為孫兒護眠。
    哪裏還有半點洪武皇帝叱吒風雲、鐵血無情的氣勢，這幅場景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要是朝廷百官看到這一幕，怕是驚得連下巴都要掉了。
    即便見多識廣如朱標，此時亦不由愣住，眼中滿是愕然。
    他本以為不過因為那孩子討得父皇喜愛，偶爾逗弄一番權作消遣罷了，心中甚至覺得這隻是父親尋個樂子，當個“玩物”而已。
    然而今日見到這架勢，顯然事情並不如此簡單！
    這時，朱元璋抬頭察覺到了朱標的到來，臉上的慈祥瞬時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冷哼，徑直無視。
    聽到響動的朱標方才回過神來，忙低頭施禮：“兒臣見過父皇……”
    話未說完，就被朱元璋揮手急促打斷，同時不滿地低聲埋怨道：
    “你幹嘛嗓門那麽大？不會輕一點？咱剛把娃哄睡著，再鬧醒了你負責！”
    朱標聽聞差點原地呆立。
    隻是數日未曾親近，這老朱怎變得如此奇怪？莫不是認錯了人，自己是在夢境之中？
    正想著，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情景出現了。
    朱元璋想要將懷中的孩兒輕輕放到榻上，動作稍有移動之際，小孩子眉頭微蹙了一下。
    見狀，老朱立刻屏息凝神停下了動作，神色焦急緊張無比，片刻後放棄轉頭，不悅地質問道：
    “你說吧，找咱有什麽事？”
    看著眼前這一連串小心翼翼、寵溺萬分的模樣，朱標徹底傻眼，腦中空白一片，完全無法將這副形象與平素那位威嚴肅殺的大明開國皇帝聯係起來。
    這樣的寵愛，就連他自己都不曾享受過，遑論他人。
    不知不覺間，一絲羨慕嫉妒的情緒悄然浮現心頭。
    待了好一會兒，終於回應父皇提問之時，朱標努力恢複冷靜，低聲道：
    “啟稟父皇……”
    還未答完就被嗬斥：
    “嘶，你還不小聲點！讓你小聲，難道沒長耳朵嗎？要不要咱親手教你怎麽說話？”
    朱標頓時又憋了一口氣，隻能苦笑著點頭，再度壓低音量繼續說道：
    “父皇，兒臣此次前來是想匯報近段時間錦衣衛調查胡惟庸餘黨和擴大控印案涉及範圍的情況……”
    朱標越說越激動，神色嚴肅地注視著朱元璋：
    “胡惟庸一案早有定論，當事人早已作古多年。
    為何至今還緊抓不放，不斷深究？如今朝廷文武官員折損大半，政務頻被耽誤。
    剩下的人每日擔驚受怕，無法全心為政，生怕無端卷入而丟命。
    長此以往，朝廷秩序難保，這必將動搖我朱家江山的根基啊！”
    “再看空印案……究其根本，乃是製度存在漏洞所致。
    那些涉案官員雖未事先請示擅自處理事務，但罪行未至必死無疑乃至誅滅九族之境！如此大範圍的屠殺和殘酷的懲治手段，豈是國家長久穩定之法？懇請父皇深思啊！”
    聽完朱標的話語後，朱元璋的臉色瞬間陰暗下來，本能地就想勃然大怒。
    然而想到懷中的孫子朱允炆，他強忍怒火，壓下湧上心頭的慍怒，輕聲斥責道：
    “你懂得什麽？”
    “有了胡惟庸這樣的前車之鑒，這些官吏卻還敢私下搞出空印案來。
    這是明目張膽地忽視朕的存在。
    他們不滿朕廢除某些舊製，便拐彎抹角試探朕的底線，千方百計地想要迫使朕退讓。
    你能了解這背後意味什麽嗎？”
    說到這裏，朱元璋的語氣變得更加寒意徹骨，字字充滿令人心悸的威懾力：
    “但他們錯了，朕不願與他們玩什麽試探的遊戲、所謂的權力交換博弈！朕就是要明確告訴他們所有人，包括普天下的臣民以及後來者，凡敢於挑釁，妄圖試探朕的心意，試圖讓朕慢慢受製於所謂條條框框之人，朕就讓他們腦袋落地，並株連九族！以儆效尤，讓他們明白什麽是浩瀚天威，什麽是君王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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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問朱元璋是誰？這個從社會最底層爬到最高位置的皇帝，一路闖蕩，曆經無數陰謀詭計建立大明王朝。
    他的警覺性和敏銳性遠超常人，就如同在叢林裏獨自狩獵的獵人，時刻保持戒備狀態，因為在他的感知裏，總有許多“猛獸”隱藏暗處窺伺著自己。
    尤其對於文官體係，年少淒苦的經曆讓他對這些人始終充滿深深的敵意與警惕感。
    他深知，若是表現出任何妥協跡象，被這些人嗅到機會，他們就會得寸進尺，變本加厲索取更多利益。
    因此，他唯有運用極其冷酷的方式，使所有人都心存忌憚。
    不敢有任何歪念頭。
    從而一心為大明子民謀福，為朱氏江山盡忠！
    然而，對於朱元璋的一番話，朱標並非毫無領悟。
    隻是他天性仁慈，雖非怯懦，卻柔中帶剛，認為眼下父親所采用的手段實在太過極端。
    甚至是對整個官僚體係達到了幾乎刻骨仇恨的程度。
    這種做法怎能延續？畢竟，治天下仍需依賴眾多官員來處理具體事務。
    總不能統統斬殺殆盡？
    如果將現有的這批官員全部除去，那又有誰能接管朝政，替百姓辦事呢？現在朝廷已經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僅剩的官員也僅餘六成左右了。
    他都快支撐不下去，這樣繼續發展下去的話，他自己恐怕也不久於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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