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5章 無畏擒龍(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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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菜花鋪滿院子的時候,吳山居像是被潑了桶金漆。連片的嫩黃從涼棚下一直鋪到玉蘭樹旁,風一吹就掀起金色的浪,引得蜂群整日盤旋,嗡嗡聲混著遠處的蟬鳴,熱鬧得像場永不散場的集市。
    吳畏蹲在花田邊,看張起靈調整水渠的閘門。清澈的水流順著新挖的渠道漫過花田,在泥土上劃出細密的紋路,像給油菜花係了條銀色的腰帶。“水流再小點,”他伸手接住濺起的水珠,“別把根泡爛了。”
    張起靈轉動閘門的木柄,水流立刻變得細弱,像條銀線在花間遊走。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指尖沾著些黃色的花粉:“吳邪說要帶攝影隊來,拍‘杭州最美庭院’,讓你穿那件孔雀藍的褂子。”
    “不去。”吳畏想起上次拍全家福,吳邪非要他梳油頭,結果發膠粘了滿脖子花瓣,“要拍讓他自己拍,我忙著給小木橋刷漆呢。”
    小木橋就架在水渠中間,是李鐵柱的雙胞胎幫忙搭的,鬆木的橋板被吳畏刷成了朱紅色,欄杆上纏著紫藤花的幼苗,像條係在金色花田上的紅絲帶。肥貓蹲在橋欄上,尾巴垂在水裏,嚇得遊過的錦鯉四處亂竄。
    “麒麟叔叔!鳳凰叔叔!”院門外傳來清脆的叫喊,吳邪的小侄子像顆小炮彈衝進來,差點撞進油菜花田,“攝影隊來了!我爸說要拍你倆澆花的樣子!”
    吳邪跟在後麵,指揮著幾個扛相機的人:“往這邊點,把油菜花和小橋都拍進去……對,就這個角度,把小哥的白發也拍上,有歲月感!”
    張起靈剛想躲,被吳畏一把拉住:“拍就拍,怕什麽。”他拽著張起靈站在水渠邊,自己拿起水壺往花上灑水,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正好落在兩人肩頭。
    “完美!”吳邪舉著相機連拍,“這張能上雜誌封麵!標題就叫‘從盜墓傳奇到花田隱士’!”
    “你敢寫試試。”吳畏笑著潑了他一臉水,被攝影隊的人抓拍下來,照片後來洗出來掛在茶館,標題改成了“花田裏的日常”。
    正鬧著,霍秀秀抱著念安來了。念安已經能說完整的句子,穿著件鵝黃色的小裙子,像朵迷你油菜花,一落地就撲向小木橋,踩著橋板蹦蹦跳跳,嚇得肥貓嗖地躥上玉蘭樹。
    “慢點跑!”霍秀秀追過去時,裙擺掃過油菜花,驚起一片金粉,“你麒麟叔叔剛刷的漆,蹭衣服上洗不掉!”
    念安卻指著花田深處,突然大喊:“有鳥蛋!”眾人湊過去一看,油菜花的莖葉間藏著個草編的鳥窩,裏麵躺著五枚帶斑點的蛋,像撒了芝麻的小石子。
    “是戴勝鳥的蛋。”張起靈輕輕撥開枝葉,“別動,鳥媽媽在附近。”他從工具籃裏拿出塊木板,小心地擋在鳥窩上方,“防著點肥貓。”
    肥貓在樹上“喵”了一聲,像是在抗議,卻沒敢下來。
    中午的陽光格外烈,攝影隊早就撤了,吳邪的小侄子在花田邊搭了個小帳篷,說是要當“油菜花守護使”。念安則纏著張起靈教她打水漂,石子在水渠裏跳了三下,引得她拍手叫好,非要自己試試,結果把石子扔進了花叢。
    “我來教你。”吳畏撿起塊扁石子,示範著甩出去,石子在水麵連跳七下,濺起的水珠驚飛了停在花瓣上的蝴蝶。“看到沒?手腕要用力。”
    念安學著他的樣子甩臂,石子卻直直沉了底,逗得她噘起嘴。張起靈從她背後握住她的小手,帶著她輕輕一甩,石子果然跳了兩下,驚得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圓,撲進他懷裏咯咯直笑。
    “還是麒麟叔叔厲害。”她摟著張起靈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口,留下個沾著花粉的唇印。
    李鐵柱的媳婦送來冰鎮的酸梅湯時,正撞見這一幕。她把瓦罐放在石桌上,看著張起靈臉上的唇印笑:“這丫頭,跟你小時候一個樣,就黏你麒麟叔叔。”
    “誰黏他了。”吳畏灌了大半碗酸梅湯,冰涼的甜酸順著喉嚨滑下,壓下了滿身的燥熱,“是他總給她摘草莓吃,把嘴養刁了。”
    張起靈沒說話,隻是把自己碗裏的梅肉夾給吳畏。陽光穿過油菜花的縫隙,在他白發上跳動,黃色的花粉沾在發間,像撒了把碎金,比任何時候都像幅活生生的畫。
    下午,霍秀秀帶著念安的新裙子來了。淡紫色的紗裙上繡著油菜花,裙擺展開時像朵盛開的花。“我媽繡的,”霍秀秀幫念安穿上,“說拍照片好看。”
    念安穿著新裙子在花田裏轉圈,裙擺掃過油菜花,金色的花粉沾在紗裙上,像星星落在紫色的夜空裏。攝影隊的人趕緊抓拍,快門聲嚇得她往張起靈身後躲,卻又忍不住探出頭,對著鏡頭做鬼臉。
    “這孩子長大了肯定是個美人胚子。”李鐵柱的媳婦抱著剛會走路的小女兒,滿眼羨慕,“比她媽小時候還水靈。”
    吳邪的小侄子突然從帳篷裏鑽出來,舉著朵巨大的油菜花:“念安,給你戴花!”他踮著腳要往念安頭上插,被吳畏一把按住:“別鬧,油菜花的汁會染黃頭發。”
    “那我給麒麟叔叔戴。”小家夥轉身撲向張起靈,把花別在他的衣襟上,黃色的花盤襯著他的白發,竟有種奇異的和諧。
    張起靈低頭看著衣襟上的花,沒摘下來。吳畏拿出手機拍下這一幕,照片裏金色的花田漫到天邊,穿紅橋欄的小木橋下錦鯉遊過,張起靈站在花中央,白發上沾著花粉,衣襟別著油菜花,懷裏抱著咯咯笑的念安,像幅被歲月溫柔浸泡過的畫。
    傍晚收工的時候,攝影隊的人還在拍夕陽。金色的陽光把油菜花染成琥珀色,水渠的水麵像鋪了層碎金,張起靈在給小木橋的欄杆纏紫藤,吳畏幫他扶著梯子,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交疊在花田裏,像兩棵相依的樹。
    “等紫藤爬滿橋,”吳畏輕聲說,“我們就在橋上擺張石桌,下雨的時候聽雨聲。”
    “好。”張起靈的聲音被風吹得很輕,卻清晰地落進吳畏心裏,“再泡壺龍井。”
    “還要備著念安的小椅子,”吳畏笑著說,“她肯定要搶你的位置。”
    張起靈低頭纏紫藤的手頓了頓,嘴角揚起個極淺的弧度,像被風吹起的花田漣漪。
    夕陽沉入西湖時,攝影隊終於走了。吳邪抱著相機賴在院子裏,翻看著白天拍的照片:“這張最好,小哥衣襟的油菜花和吳畏水壺裏的彩虹,絕配!”
    張起靈走過去,把最後一段紫藤纏好。吳畏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他的動作比去年慢了些,彎腰時腰杆會輕輕發顫,但隻要念安喊一聲“麟叔”,他總能立刻直起身,笑著走過去抱起她。
    就像這院子裏的玉蘭樹,樹皮雖已斑駁,枝頭的花卻一年比一年繁盛;像這水渠裏的水,雖已流淌多年,映出的晚霞卻永遠新鮮。
    夜色漸濃,花田裏的蟲鳴越來越響。肥貓從玉蘭樹上跳下來,蜷在張起靈腳邊打盹,念安靠在霍秀秀懷裏,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歌謠,歌詞裏混著“麒麟叔叔”“油菜花”“甜草莓”。
    吳畏靠在張起靈肩上,聞著他身上的花粉香,混著淡淡的紫藤青氣,像整個春天都住進了懷裏。雙玉貼在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和張起靈的心跳一起,平穩得像水渠裏的流水。
    他知道,故事還在繼續。
    明年的油菜花會開得更盛,後年的紫藤會爬滿紅橋,吳邪的小侄子會戴上紅領巾,念安會在花田裏追蝴蝶時摔掉第一顆乳牙,李鐵柱的雙胞胎會代表省裏去參加全國比賽,肥貓會在某個午後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再也醒不過來……
    而他和張起靈,會守著這片花田,守著這座小橋,守著這些在花開花落裏慢慢長大的孩子,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過成沾著花粉的甜。
    就像此刻的風,帶著金色的香,拂過他們交疊的手,拂過永不落幕的花田,拂過這漫長而溫暖的一生。
    銀杏葉黃透的時候,吳山居的院子像鋪了層金箔。扇形的葉片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沙沙作響,像踩著滿地的碎陽光。吳畏拿著竹耙子清掃落葉,張起靈蹲在銀杏樹下,把葉片一片片塞進竹籃——這些葉子要用來做書簽,是念安特意囑咐的,說要送給幼兒園的小朋友。
    “夠了,”吳畏用耙子把葉子堆成小山,“再撿就成賣樹葉的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發現張起靈的鬢角又添了些白發,在金黃的銀杏葉映襯下,像落了層初雪。
    張起靈把竹籃遞給吳畏,裏麵的葉子已經堆成了小山:“念安說要一百片。”上次答應給她做鳳凰形狀的書簽,結果被吳邪的小侄子搶去一半,氣得念安哭了整整一下午。
    “她哪用得了那麽多,”吳畏笑著說,“是想分給那個總跟她搶滑梯的小男孩吧?”上次去幼兒園接念安,看到個虎頭虎腦的小子把她的草莓醬麵包偷吃了,兩人正鬧別扭。
    張起靈沒說話,隻是撿起片完整的銀杏葉,用指尖輕輕壓平。陽光透過葉片的紋路,在他手背上投下細密的光影,像幅流動的葉脈畫。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歡快的叫喊,念安像隻小蝴蝶撲進來,鵝黃色的外套上沾著幾片銀杏葉。“麒麟叔叔!”她舉著張畫紙,上麵用蠟筆畫了兩個牽手的人,站在金黃的樹下,“老師說這是最美的畫!”
    小花和霍秀秀跟在後麵,手裏提著個食盒。“剛烤的銀杏糕,”霍秀秀打開食盒,甜香混著銀杏的清苦,格外誘人,“念安說你們愛吃這個,特意讓廚房多放了些核桃。”
    “快進屋坐,”吳畏接過食盒,發現念安的辮子上別著片銀杏葉,“這葉子是你自己別的?真好看。”
    念安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是陽陽幫我別的!他說我的頭發像黑色的瀑布,葉子像金色的小船。”
    “喲,這就和好了?”吳畏挑眉看向霍秀秀,換來她一個無奈的笑——那個叫陽陽的小男孩,正是偷吃麵包的“罪魁禍首”,現在倒成了念安的“小跟班”。
    吳邪帶著小侄子來的時候,手裏捧著個巨大的相框。“快看我拍的獲獎照片!”他把相框立在銀杏樹下,裏麵是張起靈和吳畏在油菜花田的合影,金色的花海漫到天邊,兩人的影子交疊在花田裏,像兩棵相依的樹,“這張在攝影比賽拿了金獎,評委說有‘歲月靜好的力量’!”
    小家夥從背後拿出個手工做的獎牌,用銀杏葉粘成的,上麵寫著“最佳叔叔獎”:“給麒麟叔叔和鳳凰叔叔的!比李鐵柱哥哥的金牌還亮!”
    “就你嘴甜。”吳畏笑著接過獎牌,發現葉片上還沾著膠水,“快去幫你麒麟叔叔撿銀杏果,別讓它爛在土裏。”
    銀杏果熟透了,落在地上散發著淡淡的腥氣,卻是上好的藥材。張起靈戴著橡膠手套,把果實一個個撿進竹筐,吳邪的小侄子跟在後麵,用樹枝扒拉著落葉,像在尋寶。
    “小心別碰破了,”張起靈叮囑道,“汁會染黑手。”他的指尖已經沾了些淡黃色的汁液,洗了好幾遍都沒洗掉,像戴了副透明的手套。
    中午,李鐵柱帶著雙胞胎來了。兩個小夥子比去年又高了半頭,穿著嶄新的運動服,胸前掛著全國比賽的銀牌。“給叔帶了點東北的鬆子,”哥哥把個布袋子遞給吳畏,“我媽說泡在酒裏能安神,你們年紀大了,得多補補。”
    “誰年紀大了?”吳畏笑著敲了敲他的腦袋,“我還能跟你摔兩跤。”
    “別欺負孩子。”李鐵柱的媳婦抱著小女兒走進來,孩子已經會走路了,穿著件銀杏葉圖案的小襖,像個小福娃,一進門就撲向念安,兩個小姑娘手拉手跑進銀杏林,笑聲像銀鈴般灑滿了整個院子。
    午飯是李鐵柱親手做的鐵鍋燉銀杏雞,銀杏果的清苦中和了雞肉的油膩,香得人直流口水。念安和小福娃坐在兒童椅上,用小勺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雞腿,吃得滿臉都是油光。
    “說起來,”李鐵柱喝了口酒,“這倆小子明年要去北京集訓,說不定能進國家隊。”他看著兩個兒子,眼裏滿是驕傲,“到時候讓他們在北京給你們租個院子,也種上銀杏和油菜花,你們就當去養老。”
    “不去,”吳畏搖頭,“我這院子住慣了,哪也不去。”他看了眼張起靈,對方正給念安擦嘴角的油,動作比年輕時慢了些,卻更穩了,“再說,這院子的樹也離不開人。”
    張起靈點頭:“樹認主。”
    下午,眾人一起動手做銀杏書簽。吳畏把葉片放在沸水裏燙過,張起靈用細麻繩把葉片串起來,掛在涼棚下晾曬。孩子們則用彩筆在葉片上畫畫,念安畫了隻歪歪扭扭的麒麟,吳邪的小侄子畫了朵向日葵,兩個小姑娘的作品則是一片混亂的塗鴉,卻被吳畏小心翼翼地收進了相框。
    “等你們長大了,”吳畏指著書簽,“就知道這些葉子裏藏著多少故事了。”
    “什麽故事?”念安眨巴著大眼睛,手裏拿著片畫滿星星的銀杏葉。
    “是關於鳳凰和麒麟的故事,”吳畏耐心地說,“他們曾經走過很遠的路,見過很多風景,最後選擇守在這個院子裏,看著像你一樣的孩子長大。”
    念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書簽小心地放進書包:“我要把故事講給陽陽聽。”
    夕陽西下時,銀杏葉被染成了橙紅色,像燃燒的火焰。攝影隊拍的那張照片被掛在了正廳,和全家福、冰糖葫蘆合影、油菜花田照並排在一起,組成了一幅完整的歲月長卷。
    吳邪的小侄子抱著他的獎牌,李鐵柱的雙胞胎把玩著銀牌,念安和小福娃則舉著銀杏書簽,在銀杏樹下合影。張起靈站在吳畏身邊,兩人的手輕輕交握,銀杏葉落在他們的發間、肩頭,像撒了把金色的祝福。
    “明年開春,”吳畏輕聲說,“在銀杏樹下搭個石桌吧,夏天能乘涼,秋天能看落葉。”
    “好。”張起靈點頭,目光落在遠處的水渠上,那裏的錦鯉已經長得很肥,正悠閑地遊來遊去,“再種些睡蓮。”
    “好啊,”吳畏笑著說,“粉白色的,像極了當年梅樹開的花。”
    夜色漸濃,銀杏葉還在簌簌落下,像場永不停止的金色細雨。遠處的西湖上傳來遊船歸航的汽笛聲,近處的茶館飄著夜間特有的安神香,李鐵柱的菜館裏,最後一桌客人還在高聲談笑,說要“為這金色的日子幹一杯”。
    吳畏靠在張起靈肩上,聽著他平穩的心跳,和雙玉的輕響融為一體。銀杏葉的清香混著鬆子酒的醇厚,在空氣裏彌漫,像歲月釀出的好酒,越品越有味道。
    他知道,故事還在繼續。
    明年的銀杏還會變黃,後年的睡蓮會開滿水渠,吳邪的小侄子會考上重點中學,念安會戴著紅領巾站在國旗下演講,李鐵柱的雙胞胎會在奧運賽場上為國爭光,而他和張起靈,會守著這棵銀杏,守著這個院子,守著這些在落葉紛飛裏慢慢長大的孩子,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過成沾著金粉的詩。
    就像此刻的月光,穿過金色的葉隙,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溫柔,綿長,且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