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6章 無畏擒龍(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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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見到那隻銅符,是在二舅爺臨終前的那個雪夜。
    北風卷著雪片子抽打窗欞,老屋裏的煤煙味混著草藥氣,把空氣熬得又稠又重。二舅爺躺在炕梢,顴骨泛著不正常的紅,枯瘦的手攥著個黑黢黢的物件,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我湊近了才看清,那是隻巴掌大的銅符,形狀像片殘缺的楓葉,邊緣鑄著圈看不懂的紋,符麵坑坑窪窪的,像是被人用牙啃過。
    “拿著……去趟關外……”二舅爺的聲音像漏風的風箱,每說一個字都要頓一下,“找……黑風口的老把頭……說……‘楓葉紅透了’……”
    他的手突然往我懷裏一塞,銅符貼在我胸口,冰得像塊烙鐵。我還沒來得及細問,二舅爺的頭就歪向了裏側,炕邊的油燈“噗”地跳了下,把他臉上最後一點生氣照得明明白白——沒氣了。
    那年我剛滿十七,在汽修廠當學徒,滿手的機油味洗都洗不掉。二舅爺是村裏的“怪人”,據說年輕時跑過“關東”,具體幹了什麽沒人知道,隻曉得他五十歲才回村,右腿有點瘸,下雨天總疼得直哼哼。他一輩子沒結婚,就住在村東頭的老屋裏,院牆上爬滿了牽牛花,到了秋天,藤葉黃了,倒真像滿地碎銅片。
    處理後事的時候,我在二舅爺的炕洞裏摸到個油布包。解開三層油布,裏麵是本線裝的舊冊子,紙頁黃得發脆,封麵上用毛筆寫著“北地劄記”,字跡歪歪扭扭的,像蚯蚓爬。翻開第一頁,全是些莫名其妙的符號,有點像漢字,又有點像圖畫,旁邊還畫著簡易的地圖,標注著“黑風口”“老林子”“七星砬子”之類的地名。
    最末一頁夾著張泛黃的照片,上麵是兩個穿著棉襖的男人,站在一座山洞口,身後的岩壁上鑿著個巨大的楓葉圖案,跟我手裏的銅符一模一樣。左邊那個高個男人笑得露出牙,眉眼間竟跟我有幾分像,右邊那個矮胖的,臉上有道刀疤,正舉著個酒葫蘆往嘴裏灌。
    我把照片揣進兜裏,銅符貼著心口,冰涼的觸感讓我總覺得二舅爺的話沒說完。村裏的老人說,二舅爺年輕時候“走山”,也就是挖“老東西”,那條瘸腿就是在墓裏被砸的。我以前隻當是瞎話,現在看著手裏的銅符和劄記,心裏的疑團像老林子裏的霧,越來越濃。
    出殯後的第三天,我揣著銅符和劄記,坐火車往關外趕。二舅爺的劄記裏夾著張褪色的車票,終點站是個叫“靠山屯”的小站,旁邊用鉛筆寫著“下車找王瞎子”。我在火車上啃著幹麵包,翻開劄記仔細看,那些符號旁邊原來有小字注釋,隻是被蟲蛀得厲害,勉強能認出“土”“水”“火”“風”幾個字,後麵跟著些數字,像是在標注什麽東西的方位。
    到靠山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小站就一間磚房,門口拴著條老黃狗,見了生人也懶得叫,耷拉著舌頭喘氣。我按照劄記上的指示,往屯子東頭走,沒多遠就看見個掛著“算命”幡子的窩棚,棚子底下坐著個戴墨鏡的老頭,正用手指摸著牌九。
    “是王瞎子嗎?”我站在棚子外問。
    老頭沒抬頭,手裏的牌九“啪”地拍在桌上:“找我算命?還是找黑風口的路?”
    我心裏一激靈,趕緊把銅符掏出來:“二舅爺讓我來的,說‘楓葉紅透了’。”
    王瞎子的手突然頓了下,猛地抬起頭,墨鏡後麵的眼珠像是往我這邊瞅:“你是老胡家的後生?”
    “我叫胡八一。”
    “嗯,跟你舅爺一個名。”王瞎子站起身,摸索著往窩棚裏走,“進來吧,外麵冷。”
    窩棚裏一股子煙草味,牆角堆著些雜物,有個破舊的羅盤,還有幾卷繩子。王瞎子摸出個酒壇,倒了兩碗燒酒,推給我一碗:“你舅爺沒了?”
    “嗯,三天前走的。”
    王瞎子端起酒碗,往地上灑了點:“老夥計,你等的人來了。”他喝了口酒,歎了口氣,“那銅符,是‘搬山符’,當年你舅爺和我,還有你爹,我們三個結的夥,這符是信物。”
    我手裏的酒碗差點掉地上:“我爹?我爹不是在我出生前就病死了嗎?”
    “病死?”王瞎子冷笑一聲,“你爹是死在七星砬子的墓裏,被‘粽子’拖走的,連屍首都沒找著。你舅爺為了救我,被石頭砸斷了腿,這才退了下來。”
    我腦子“嗡”的一聲,像是有無數隻蜜蜂在叫。我媽從小就說我爹是肺病死的,還給我看過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說那是我爹唯一的遺照。現在想來,那照片上的男人,不就是劄記裏照片上那個高個的嗎?
    “七星砬子是什麽地方?”我追問。
    王瞎子摸出旱煙袋,點著了猛吸一口:“那是座遼代的大墓,傳說是蕭太後的陪嫁墓,裏麵藏著不少好東西,尤其是那顆‘定風珠’,據說能定住古墓裏的邪風,是我們‘搬山派’找了幾代的寶貝。”他磕了磕煙袋,“當年我們三個進墓,本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在主墓室遇到了‘血屍’,你爹為了讓我們拿符出來報信,自己留在裏麵擋著……”
    他的聲音有點哽咽,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隻有三根手指。
    “那銅符,”王瞎子繼續說,“是打開墓門的鑰匙,墓門上的楓葉鎖,隻有這符能打開。你舅爺這幾年一直在等,說必須得有胡家的後人去,才能完成你爹的心願。”
    “什麽心願?”
    “把你爹的屍骨帶出來,還有,毀掉那顆定風珠。”王瞎子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那珠子邪性得很,誰拿到誰倒黴,當年蕭太後就是因為這珠子,死的時候不得安寧,變成了血屍守著墓。”
    我看著手裏的銅符,上麵的紋路像是活了過來,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幽光。二舅爺的劄記裏,有幾頁畫著詳細的墓道圖,標注著機關的位置,旁邊還有些對付“粽子”的法子,比如用黑驢蹄子、糯米之類的。原來那些符號,是標注墓裏的“土水風火”四象陣。
    “現在去?”我問。
    “再等兩天,等老林子的雪化點。”王瞎子摸出一張地圖,鋪在桌上,“我已經聯係了兩個人,都是老手,一個是摸金校尉的後人,叫胖子,另一個是懂風水的,姓楊,是個女娃。”
    我看著地圖上的黑風口,心裏有點發怵,又有點莫名的激動。二舅爺的劄記裏寫著:“走山者,腳踩陰陽,眼辨正邪,心之所向,即是歸途。”我以前不懂這話的意思,現在摸著胸口的銅符,突然覺得,我爹和二舅爺沒走完的路,該由我來接著走了。
    兩天後的清晨,王瞎子帶著我往老林子走。剛出靠山屯,就看見兩個身影在路邊等。一個胖得像個球,穿著軍大衣,正往嘴裏塞著肉包子,見了我們就嚷嚷:“老王頭,這就是你說的胡八一?看著不像能幹活的啊!”
    “胖子,別瞎咧咧。”旁邊那個女的開口了,聲音清亮,穿著件藍色的工裝棉襖,梳著兩條辮子,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叫楊雪莉,你就是胡八一?”
    “嗯。”我點點頭,心裏有點不好意思。
    楊雪莉衝我笑了笑,指著胖子:“他叫王凱旋,你叫他胖子就行。”
    胖子把最後一口包子咽下去,拍了拍肚子:“胡八一,聽說你舅爺是老胡?那可是傳奇人物,當年在長白山一帶,提起老胡的名號,哪個‘土耗子’不佩服?”
    王瞎子用拐杖敲了敲地麵:“別廢話了,趕路。”
    老林子裏麵積雪沒到膝蓋,樹枝上掛著冰棱,陽光照進來,像碎玻璃碴子。我們踩著前人的腳印往前走,胖子在旁邊叨叨個不停,說他爺爺當年怎麽倒鬥,怎麽躲過機關,楊雪莉則拿著羅盤,時不時停下來看看方位,嘴裏念叨著“左青龍,右白虎”之類的話。
    王瞎子走在最前麵,拐杖在雪地裏探著路,突然停下來:“到黑風口了。”
    我往前一看,前麵是兩座對峙的山峰,中間有道狹窄的山口,風從裏麵灌出來,嗚嗚地響,像是有人哭。山口的岩壁上,鑿著個模糊的楓葉圖案,跟銅符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把符拿出來。”王瞎子說。
    我掏出銅符,往前走了幾步,剛把符往岩壁上的凹槽裏按,就聽見“哢嚓”一聲,岩壁突然震動起來,楓葉圖案慢慢陷進去,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一股寒氣從裏麵冒出來,帶著股土腥味。
    胖子往洞口裏瞅了瞅,打了個哆嗦:“我說,這裏麵該不會真有粽子吧?”
    楊雪莉拿出手電筒,往洞裏照了照:“墓道是斜著往下的,裏麵有積灰,看來很久沒人來過了。”她從背包裏拿出糯米和黑驢蹄子,分給我們,“拿著,以防萬一。”
    王瞎子第一個走進洞口,我跟在後麵,胖子和楊雪莉斷後。洞裏比外麵暖和點,牆壁上還能看到模糊的壁畫,畫著些穿著盔甲的士兵,手裏拿著兵器,像是在守護什麽。
    走了大概有百十米,前麵出現一道石門,門上刻著四個大字:“生人勿進”。門旁邊有個轉盤,上麵刻著天幹地支。
    楊雪莉用手電筒照著轉盤:“這是九宮鎖,得按照時辰來轉,現在是辰時,應該轉到‘甲’位。”她伸手轉了一下轉盤,石門“嘎吱”一聲,慢慢打開了。
    門後麵是條長長的甬道,兩側的牆壁上每隔幾步就有個壁龕,裏麵放著些陶俑,麵目猙獰,眼睛像是盯著我們看。胖子打著手電筒照了照,突然“媽呀”一聲:“這陶俑的眼睛怎麽是紅的?”
    我湊近一看,陶俑的眼睛是用紅寶石做的,在光線下閃著紅光。二舅爺的劄記裏寫著:“俑目赤紅,乃鎮邪之物,不可碰,碰則引邪。”我趕緊拉住想伸手去摳的胖子:“別碰!”
    “咋了?這不挺值錢的嗎?”胖子嘟囔著縮回手。
    “這是屍眼珠做的,碰了會倒黴。”王瞎子的聲音在前麵響起,“往前走,主墓室在最裏麵。”
    甬道的地麵有點濕滑,像是有水流過。楊雪莉用羅盤測了測:“不對勁,這裏的氣場很亂,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動。”她突然停住腳步,“你們聽,有聲音。”
    我們都屏住呼吸,果然聽見一陣“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水滴在石頭上,又像是……有人在走路。胖子嚇得往我身後躲:“老胡,是不是真有粽子啊?”
    我握緊手裏的工兵鏟,二舅爺的劄記裏說,遇到不幹淨的東西,不能怕,越怕它越囂張。我往前挪了幾步,手電筒的光掃過前麵的拐角,突然照到一個白影,正背對著我們,慢慢往前走。
    “誰在那兒?”我大喝一聲。
    白影沒動,還是慢慢往前走。胖子撿起塊石頭扔過去,石頭砸在白影身上,沒動靜。楊雪莉從背包裏拿出張黃符,捏在手裏:“可能是白煞,大家小心。”
    我們慢慢靠近,走到拐角處,白影突然轉過身來——根本不是什麽白煞,是一件掛在牆上的白壽衣,被風一吹,像是有人穿著在走。壽衣的領口處,別著個小小的楓葉符,跟我手裏的銅符一模一樣。
    王瞎子摸了摸壽衣,歎了口氣:“這是你爹的衣服,當年他就是穿著這件進的主墓室。”他把壽衣取下來,疊好遞給我,“拿著,也算給你爹留個念想。”
    我接過壽衣,布料已經很舊了,上麵還沾著點暗紅色的印記,像是血跡。心裏突然有點發酸,我爹就留下這麽件衣服,還有那張模糊的照片。
    往前走了沒多久,甬道突然變寬了,出現一個岔路口,左邊的路黑漆漆的,右邊的路隱約有光。楊雪莉看了看地圖:“應該走右邊,左邊是死路,通著地宮。”
    胖子卻指著左邊的路:“不對啊,我剛才好像看見那邊有金子在閃。”
    “別信他,他眼裏隻有吃的和金子。”楊雪莉白了他一眼,往右邊走。
    我跟在後麵,剛走沒幾步,就聽見左邊的路裏傳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王瞎子突然停住:“不好,是流沙!”他話音剛落,左邊的路口就湧出大量的沙子,往我們這邊流過來。
    “快跑!”我拉著楊雪莉往前跑,胖子和王瞎子也跟在後麵。流沙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追上我們,前麵突然出現一道石門,關得死死的。
    “完了完了,這下成沙包子了!”胖子急得直跺腳。
    楊雪莉摸了摸石門上的凹槽:“這是暗門,得用那個銅符!”
    我趕緊掏出銅符,往凹槽裏一按,石門“哐當”一聲開了。我們剛衝進去,身後的流沙就湧了過來,把石門堵得嚴嚴實實。
    我們都喘著粗氣,靠在牆上。這裏像是個耳室,裏麵堆著些木箱,有的已經腐爛了,露出裏麵的金銀珠寶。胖子眼睛一亮,撲過去就想打開箱子:“發了發了!”
    “別碰!”楊雪莉拉住他,“這些箱子上有符咒,是用來鎮屍的,打開會驚動主墓室的東西。”她用手電筒照了照耳室的盡頭,“你們看,那裏有個通道,應該能通到主墓室。”
    通道很窄,隻能一個人一個人地過。王瞎子在前,我跟在後麵,胖子和楊雪莉斷後。通道的牆壁上濕漉漉的,像是有粘液,聞著有點腥。二舅爺的劄記裏寫著:“壁有粘液,乃屍氣所化,速過,不可久留。”我加快腳步,隻想趕緊走出這通道。
    終於,前麵出現了亮光,是主墓室的入口。王瞎子第一個走出去,突然“咦”了一聲:“不對啊,主墓室的門怎麽開著?”
    我們跟著走出去,眼前的景象讓我們都愣住了。主墓室很大,正中間放著一口巨大的石棺,棺蓋已經被打開了,裏麵空空如也。石棺旁邊散落著些骨頭,像是人的骨架,旁邊還放著一把工兵鏟,手柄上刻著個“胡”字。
    “這是……我爹的?”我走過去,拿起那把工兵鏟,上麵的刻字跟我手裏的一模一樣。
    王瞎子摸了摸那些骨頭,歎了口氣:“是你爹的,他……他還是沒能出來。”
    胖子突然指著石棺後麵:“那是什麽?”
    我們轉頭一看,石棺後麵的岩壁上有個洞,洞口閃著紅光,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楊雪莉用手電筒照了照:“定風珠應該就在裏麵!”
    我們走到洞口前,裏麵是個小石室,正中間的石台上,放著一顆拳頭大的珠子,通體發紅,像是有火焰在裏麵燒。珠子周圍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點風都沒有。
    “這就是定風珠?”胖子伸手想去拿。
    “別碰!”楊雪莉拉住他,“這珠子有問題,周圍的氣場太亂了,像是有血屍守著。”
    她的話音剛落,小石室的地麵突然震動起來,從洞裏爬出一個黑影,渾身是血,頭發亂糟糟的,臉上的皮膚像是被剝掉了一樣,露出裏麵的紅肉,眼睛是兩個黑洞,正盯著我們看。
    “粽子!是血屍!”胖子嚇得往後退,掏出黑驢蹄子就想扔過去。
    王瞎子突然大喊:“是蕭太後!她變成血屍了!”他從背包裏拿出一把糯米,往血屍身上撒去,糯米一碰到血屍,就“滋滋”地冒起煙來。
    血屍發出一聲嘶吼,朝我們撲過來。我想起二舅爺的話,舉起工兵鏟就衝了上去,胖子也從旁邊抄起一根撬棍,跟我一起對付血屍。楊雪莉在旁邊念叨著什麽,像是在念咒語,手裏的黃符一張接一張地往血屍身上貼。
    血屍的力氣大得驚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感覺被血屍攥住的胳膊像是塞進了冰窖,又麻又痛,骨頭縫裏都透著寒氣。我咬著牙掄起工兵鏟,照著它的胳膊劈下去,隻聽“鐺”的一聲脆響,像是砍在鐵塊上,震得我虎口發麻。血屍嘶吼著用力一甩,我整個人被摜在石牆上,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八一!”楊雪莉急得大喊,手裏的黃符像雪片似的往血屍身上飛,符紙一沾到血屍的皮膚就燃起藍火,可這點火根本傷不到它分毫,反倒把它惹得更凶了。
    胖子抱著塊半截石碑衝上來,嗷嘮一嗓子砸在血屍背上。血屍往前一個趔趄,轉過身來,黑洞洞的眼窩直勾勾盯著胖子。胖子被嚇得一哆嗦,手裏的石碑“哐當”掉在地上:“娘嘞,這玩意兒怎麽打不動啊!”
    王瞎子突然從背包裏掏出個黑壇子,猛地砸在地上,壇子裏滾出些黑糊糊的東西,像是燒過的骨頭渣,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血屍聞到味,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很忌諱這東西。
    “是‘鎮魂灰’!”王瞎子大喊,“快用這東西潑它!”
    我掙紮著爬起來,抓起一把鎮魂灰就往血屍身上撒。灰一沾到它身上,立刻冒出黑煙,血屍的動作越來越慢,皮膚像是被腐蝕了一樣,開始往下掉渣。楊雪莉趁機掏出捆屍索,大喊:“胖子,搭把手!”
    胖子反應過來,撲上去抱住血屍的腿。我和楊雪莉趁機用捆屍索把它纏住,三個人合力往石棺的方向拽。血屍還在掙紮,可被鎮魂灰纏著,力氣越來越小,最後“撲通”一聲摔進石棺裏。
    “快蓋棺蓋!”王瞎子摸索著去推石棺蓋。我們幾個趕緊幫忙,沉重的石蓋“嘎吱嘎吱”地合上,把血屍關在了裏麵。直到聽見裏麵沒了動靜,我們才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我的娘,這玩意兒也太邪乎了,差點把小命交代在這兒。”
    楊雪莉走到石台邊,看著那顆定風珠:“現在怎麽辦?毀了它?”
    我想起二舅爺的話,走到石台前,仔細打量著定風珠。珠子裏的紅光像是有生命似的,在緩緩流動。二舅爺的劄記裏寫著:“定風珠,聚陰煞之氣,鎮一方風水,毀之則地氣紊亂,留之則邪祟不散。”
    “不能毀。”我搖搖頭,“二舅爺說,這珠子是蕭太後的心頭血所化,毀了它,整個七星砬子的地氣都會亂,到時候附近的村子都得遭殃。”
    “那咋辦?總不能就這麽放著吧?”胖子急了。
    王瞎子摸著石台上的紋路:“我記得你舅爺說過,這珠子有個克星,是‘陰陽魚’玉佩,能中和它的煞氣。當年我們就是為了找這玉佩,才耽誤了時間,讓你爹……”他沒再說下去,歎了口氣。
    楊雪莉突然指著石台邊緣:“你們看,這是什麽?”
    我們湊過去一看,石台邊緣刻著個凹槽,形狀像是兩條魚交纏在一起,正好能放下一塊玉佩。凹槽旁邊刻著一行小字,是契丹文,楊雪莉研究了半天,才翻譯出來:“魚歸其位,珠歸其鞘,陰陽相濟,方得安寧。”
    “看來真得找陰陽魚玉佩才行。”我站起身,“二舅爺的劄記裏有沒有提到玉佩在哪?”
    王瞎子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裏麵是半張殘破的地圖:“這是當年從你爹身上找到的,上麵標著玉佩可能在黑風口的‘落馬洞’。”
    胖子一聽又來了精神:“落馬洞?那地方我聽說過,據說以前有個將軍在那兒掉了馬,連人帶馬都沒上來,裏麵全是機關陷阱,一般人不敢去。”
    “不去也得去。”我把定風珠小心地收起來,“總不能讓這珠子一直害人。”
    我們把我爹的屍骨小心地收進背包,又把那把工兵鏟也帶上,這才往墓外走。回去的路比來時順多了,那些陶俑依舊瞪著紅眼珠,可我們心裏有了底,也不那麽害怕了。
    出了古墓,外麵的天已經黑了,老林子裏的風刮得更緊,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們。王瞎子說不能在林子裏過夜,有野獸不說,還可能遇到“山魈”,那是比粽子還難纏的東西。我們隻好打著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靠山屯趕。
    快到屯子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有響動。我回頭一看,手電光掃過之處,竟有個黑影在樹後一閃而過。那影子很高,動作極快,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野獸。
    “誰?”我握緊工兵鏟。
    黑影沒出聲,又閃了一下,消失在樹林裏。胖子嚇得往我身邊靠:“老胡,是不是山魈啊?”
    楊雪莉用羅盤測了測:“氣場很亂,像是有不幹淨的東西跟著我們。”她從背包裏拿出一把桃木劍,“大家小心點,快到屯子了。”
    我們加快腳步,一路不敢停,直到看見靠山屯的燈火,才鬆了口氣。王瞎子的窩棚裏,我們把定風珠放在桌上,借著油燈的光仔細看。珠子裏的紅光似乎淡了些,可能是離開了古墓的緣故。
    “落馬洞離這兒有三天的路程。”王瞎子鋪開地圖,“明天一早出發,爭取在三天內找到玉佩。”
    胖子啃著幹糧,含糊不清地說:“我說老胡,你說跟著我們的那個黑影,會不會是衝著這珠子來的?”
    我心裏也犯嘀咕,二舅爺的劄記裏提過,有些“土耗子”專門盯著別人倒鬥的成果,等人家找到東西,就半路截胡,手段黑得很。“不管是什麽,小心點總沒錯。”我把定風珠放進背包,“今晚輪流守夜,別出什麽岔子。”
    後半夜輪到我守夜,窩棚外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樹林的聲音。我坐在門口,手裏握著工兵鏟,心裏想著我爹和二舅爺。他們當年是不是也像我們這樣,在古墓裏出生入死,在林子裏提心吊膽?二舅爺說“心之所向,即是歸途”,我的心之所向,大概就是完成他們的心願,讓定風珠不再害人,讓我爹能真正回家。
    突然,窩棚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踩斷了樹枝。我立刻握緊工兵鏟,壓低聲音問:“誰?”
    外麵沒動靜。我慢慢站起身,掀開窩棚的簾子,外麵空蕩蕩的,隻有老黃狗趴在地上,警惕地盯著樹林的方向。我往前走了幾步,手電筒的光掃過樹林邊緣,突然看見地上有個東西在閃著光。
    走過去一看,是個小小的銅符,形狀跟我手裏的搬山符很像,隻是上麵的紋路是倒著的。符的旁邊有個腳印,很大,像是穿著軍靴踩出來的。
    “怎麽了?”楊雪莉被驚醒了,從窩棚裏探出頭來。
    “有人來過。”我撿起銅符,“你看這符。”
    楊雪莉接過銅符,仔細看了看:“這是‘倒山符’,是‘卸嶺力士’的信物,他們專幹截胡的勾當,手段很辣。”
    “卸嶺力士?”我心裏一沉,二舅爺的劄記裏說過,卸嶺力士人多勢眾,做事不計後果,跟他們遇上,沒什麽好下場。
    王瞎子也醒了,摸過銅符:“看來有人盯上我們了。這夥人在黑風口一帶很活躍,領頭的叫‘黑狼’,據說以前是當兵的,懂不少門道,不好對付。”
    胖子從窩棚裏鑽出來,一聽有麻煩,頓時來了脾氣:“怕他們個球!咱們有家夥,真打起來誰怕誰?”
    “別衝動。”楊雪莉搖搖頭,“他們人多,我們硬拚肯定吃虧,得想個辦法甩開他們。”
    我看著手裏的倒山符,突然有了個主意:“要不,我們反著走?”
    “反著走?”王瞎子不解。
    “嗯,”我指著地圖,“他們肯定以為我們會直接去落馬洞,我們偏往反方向走,從‘迷魂氹’繞過去,那裏地勢複雜,他們肯定跟不上。”
    迷魂氹是老林子裏的一處險地,據說進去的人很少有能出來的,裏麵的霧氣能讓人迷路,二舅爺的劄記裏畫著詳細的路線圖,說那裏有個天然的溶洞,可以直通落馬洞的後山。
    王瞎子想了想:“行,就這麽辦。迷魂氹雖然險,但總比被黑狼追上強。”
    天剛蒙蒙亮,我們就收拾好東西,往迷魂氹的方向走。臨走前,我把倒山符掛在了窩棚外的樹枝上,故意讓他們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
    迷魂氹裏果然霧氣很重,能見度不到五米,腳下的路很滑,像是踩在爛泥裏。我們按照二舅爺劄記裏的指示,沿著一條隱蔽的小溪往前走,溪水的流向是固定的,不會讓人迷路。
    走了大概半天,霧氣漸漸淡了些,前麵出現一個洞口,洞口被藤蔓遮掩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楊雪莉用羅盤測了測:“沒錯,就是這個溶洞。”
    胖子撥開藤蔓,一股涼氣從洞裏冒出來:“這洞深不深啊?別走到死胡同裏。”
    “放心,你舅爺的劄記裏寫著,這洞是天然形成的,能通到落馬洞的後山。”王瞎子帶頭走進洞裏。
    溶洞裏很幹燥,岩壁上掛著些石鍾乳,滴著水,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走了沒多久,前麵突然出現一道岔路,左邊的洞口很窄,隻能容一個人通過,右邊的洞口很寬,像是能走馬車。
    “走左邊。”我指著左邊的洞口,“二舅爺說,寬路都是陷阱,窄路才是正途。”
    胖子不太情願地擠了進去:“這破地方,胖爺我這身材都快被擠扁了。”
    左邊的洞道果然很難走,時不時要彎腰,有時候還要爬過去。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洞道突然變寬了,前麵出現一片光亮,是洞口。
    我們從洞裏鑽出來,發現已經到了落馬洞的後山。山下是一片開闊地,中間有個巨大的洞口,像是一張張開的大嘴,周圍散落著些白骨,有大有小,應該是人和動物的屍骨。
    “那就是落馬洞?”胖子指著山下的洞口。
    “嗯,”楊雪莉用望遠鏡看了看,“洞口周圍有新鮮的腳印,看來黑狼他們已經到了。”
    我接過望遠鏡,果然看見洞口旁邊有幾個身影在晃動,穿著軍大衣,手裏拿著槍,應該就是黑狼他們。
    “他們怎麽來得這麽快?”我有點納悶。
    王瞎子摸了摸地上的腳印:“他們走的是近路,看來對這裏很熟。”
    胖子有點害怕:“他們有槍,咱們就幾個人,咋跟他們搶玉佩啊?”
    “硬搶肯定不行。”楊雪莉觀察著地形,“落馬洞的洞口有個機關,是‘翻板’,隻要踩錯了位置,就會掉下去,下麵全是尖刺。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關,把他們引開。”
    我看著洞口的地麵,果然有幾塊石板的顏色跟周圍不一樣,像是後來鋪上去的。二舅爺的劄記裏畫著翻板的位置,用紅色的圈標了出來。
    “我有個主意。”我指著旁邊的一條小溪,“我們從溪水裏繞過去,到洞口的側麵,那裏有個隱蔽的入口,是當年修墓的工匠留下的逃生通道,可以直接進洞。”
    王瞎子點點頭:“這個主意好,神不知鬼不覺。”
    我們順著小溪往下走,溪水不深,剛到膝蓋。快到洞口時,我們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麵,看著黑狼他們。黑狼果然名不虛傳,身材高大,穿著黑色的皮衣,臉上有一道刀疤,正指揮著手下往洞裏走,手裏拿著張地圖,看樣子也是有備而來。
    “就是現在!”我低喊一聲,和胖子一起把幾塊石頭推進溪水裏,發出“撲通”的響聲。
    黑狼他們果然被驚動了,紛紛舉槍往溪邊看。“誰在那兒?”黑狼大喊,帶著幾個人往溪邊走來。
    趁著他們注意力被吸引,我和楊雪莉、王瞎子趕緊從隱蔽入口鑽進洞裏。入口很窄,隻能匍匐前進,爬了大概十幾米,才進入落馬洞的主洞道。
    洞道裏很寬敞,像是人工開鑿的,牆壁上有火把的痕跡,應該是以前有人來過。楊雪莉用羅盤測了測:“玉佩應該在洞的最深處,那裏有個‘陰陽池’,據說陰陽魚玉佩就沉在池底。”
    我們往洞的深處走,越往裏走,空氣越潮濕,隱約能聽見水流的聲音。突然,前麵傳來一陣槍聲,緊接著是黑狼的怒吼聲,像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怎麽回事?”胖子嚇了一跳。
    “可能是遇到了別的東西。”我握緊工兵鏟,“不管他們,我們趕緊找玉佩。”
    又走了大概半個小時,前麵出現一個巨大的溶洞,溶洞中間有個水池,池水一半清澈一半渾濁,像是被隔開了一樣,應該就是陰陽池。池邊有個石碑,上麵刻著“陰陽相濟,方出雙魚”。
    “就是這兒了!”楊雪莉興奮地走過去,“玉佩應該就在池底。”
    胖子脫了外套就想往下跳:“我下去撈!”
    “等等!”我拉住他,“池裏可能有機關,二舅爺的劄記裏說,陰陽池裏有‘水猴子’,專門拖人下水。”
    楊雪莉蹲在池邊,用樹枝試探著池水:“水很深,而且溫度很低,貿然下去很危險。”她指著池邊的一個石樁,“你看,這石樁上有個凹槽,像是放什麽東西的。”
    我走過去一看,石樁上的凹槽正好能放下定風珠。我把珠子放進去,石樁突然震動起來,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陰陽池裏的水開始旋轉,形成一個漩渦,漩渦的中心慢慢浮出一個東西,閃著綠光。
    “是玉佩!”楊雪莉大喊。
    那是一塊很大的玉佩,形狀像兩條魚交纏在一起,一半白一半黑,在光線下閃著溫潤的光。我伸手想去拿,突然聽見溶洞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是黑狼他們!
    “不好,他們來了!”胖子趕緊把玉佩搶過來,塞進懷裏,“快跑!”
    我們剛轉身,就看見黑狼帶著幾個人衝了進來,手裏的槍指著我們:“把玉佩交出來!”
    黑狼的眼神很凶,刀疤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身後的幾個人也舉著槍,一步步逼近我們。
    “別逼我們動手。”黑狼冷笑一聲,“識相的就把玉佩和定風珠都交出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我握緊手裏的工兵鏟,心裏想著該怎麽辦。溶洞的出口隻有一個,被他們堵住了,硬拚肯定不行。楊雪莉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指了指陰陽池旁邊的一個洞口,很小,像是通往下水道的。
    “想要玉佩?可以。”我突然笑了笑,“但你們得先告訴我,當年我爹是不是你們害的?”
    黑狼的眼神閃了一下:“你爹?老胡?他是自己不小心掉進陷阱的,跟我們沒關係。”
    “放屁!”胖子忍不住罵道,“我看就是你們為了搶定風珠,把他推下去的!”
    黑狼的臉色沉了下來:“看來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上!”
    他身後的人立刻衝了上來。我大喊一聲:“跑!”拉起楊雪莉就往那個小洞口跑。胖子也反應過來,跟在我們後麵。王瞎子雖然看不見,但反應很快,跟著我們往洞口鑽。
    黑狼他們在後麵開槍,子彈“嗖嗖”地從我們耳邊飛過。小洞口很窄,隻能一個人一個人地鑽,胖子體型大,鑽得很慢,眼看後麵的人就要追上來了。
    “你們先走!”胖子大喊,從背包裏掏出個手榴彈,拉開引線就往後麵扔。
    “轟隆”一聲巨響,溶洞裏煙塵彌漫,暫時擋住了黑狼他們的去路。我們趁機鑽進小洞口,裏麵漆黑一片,隻能聽見前麵有水流的聲音。
    “胖子!你怎麽樣?”我大喊。
    “別管我!快走!”胖子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帶著喘息聲,“我引開他們,你們拿著玉佩去救珠子!”
    我們不敢停留,隻能往前跑。小洞口裏的路很滑,像是在下水道裏,周圍彌漫著一股臭味。跑了大概十幾分鍾,前麵出現了亮光,是出口,外麵是落馬洞的後山。
    我們剛鑽出洞口,就聽見後麵傳來一陣槍聲,還有胖子的大喊聲。我的心揪了起來,不知道胖子怎麽樣了。
    “我們得回去救他!”我轉身就要往回走。
    楊雪莉拉住我:“現在回去就是送死,黑狼他們人多,我們救不了他,隻能相信胖子,他那麽機靈,肯定能想辦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