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4章 無憂無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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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的爆炸聲像悶雷似的滾過十萬大山的脊背,震得聚義洞頂的石屑簌簌往下掉。吳憂蹲在了望台的掩體後,看著清兵用火藥炸開第一道山口,煙塵裹著碎石騰空而起,在暮色裏凝成條土黃色的巨龍。夜明站在臨時搭起的高台上,手裏舉著個黃銅望遠鏡,鏡片反射的光不時掃過洞口的方向,像隻窺伺獵物的鷹。
“他們在測距離。”阿文貓著腰爬上來,手裏攥著半截火把,火星子濺在他磨破的褲腳上,“紅苗的斥候說,夜明帶了‘千裏炮’,能打三裏地,比巴圖的火炮厲害多了。”
吳憂沒說話,隻是將望遠鏡的焦距調向高台下的器械。那裏擺著些奇怪的銅管,管身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刻度,幾個清兵正圍著銅管轉動轉盤,管口對著聚義洞的方向。他突然想起父親留下的兵書裏提過的“西洋測遠鏡”,據說能算出炮彈的落點,比單憑經驗瞄準準得多。
“讓弟兄們把火藥桶搬到‘回音穀’。”吳憂放下望遠鏡,指尖在潮濕的石壁上劃出條弧線,“那裏的山體是空心的,能把炮彈的力道卸了。”
阿文剛要跑,又被他拉住“告訴老匠人,把剩下的鐵水融了,灌進草紮的假人裏,擺在洞口當幌子。”
夜幕降臨時,第一發炮彈呼嘯著飛來,正好砸在假人堆裏。鐵水澆鑄的假人被轟得粉碎,滾燙的鐵屑濺在石壁上,燃起片小火。山腳下傳來夜明的喝彩聲,緊接著又是幾發炮彈,都落在離洞口不遠的空地上,碎石和泥土把洞口的篝火都埋了。
“他們上當了!”阿文在掩體後拍著大腿笑,眼裏的驚恐被興奮取代。
吳憂卻笑不出來。他知道夜明不會這麽容易被糊弄,這些炮彈更像是試探。果然,等硝煙散了,高台上的銅管開始轉動,管口微微下垂,瞄準了洞口下方的斜坡——那裏是聚義洞的排水道,連接著山體內部的暗河。
“不好!”吳憂猛地拽起阿文,往洞口跑,“他們想炸塌暗河,把咱們淹了!”
剛衝進洞,就聽見頭頂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排水道的入口處炸開個缺口,渾濁的河水混著泥沙湧進來,在地上漫開條黃色的溪流。幾個正在搬運糧草的弟兄沒來得及躲,被水流卷著撞在石壁上,悶哼聲很快被嘩嘩的水聲吞沒。
“堵缺口!用沙袋!”吳憂大喊著抓起旁邊的麻包,裏麵裝著曬好的草藥,沉甸甸的。紅苗的弟兄們紛紛效仿,用身體頂著沙袋往缺口填,河水撞擊沙袋的力道很大,好幾個人被衝得踉蹌後退,嘴角溢出鮮血。
就在這時,山腳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吳憂爬到了望台一看,隻見夜明的高台下燃起片火光,幾個穿著黑衣的人影正和清兵廝殺,為首的漢子揮舞著把大刀,刀光在火裏閃得格外亮——是石敢當!他竟然帶著天地會的弟兄回來了!
“是援軍!”阿文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火把。
石敢當顯然是繞到了清兵背後,天地會的弟兄們手裏拿著短銃,槍聲在山穀裏劈啪作響,把清兵的炮隊攪得一團糟。巴圖騎著黑馬想去鎮壓,卻被幾個紅苗纏住,他的銀酒壺被流彈打穿,酒液順著馬鞍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個小小的水窪。
“咱們也殺出去!”吳憂抽出苗刀,刀身在火光裏泛著冷光。
聚義洞的弟兄們早就憋壞了,聽到號令紛紛衝出洞口,紅苗的弩箭帶著毒,一箭一個準;大順殘部的長槍結成陣,捅得清兵人仰馬翻;洪門弟兄的短刀專砍馬腿,把騎兵拖下馬亂刀砍死。
吳憂直奔高台上的夜明,苗刀劈開兩個攔路的清兵,刀鋒上的血珠甩在夜明的望遠鏡上。老狐狸倒是鎮定,從袖裏摸出個銅哨,吹了聲尖銳的調子。隨著哨聲,藏在暗處的黑袍人突然竄出來,手裏的竹筒對著吳憂就潑——裏麵是腐蝕性的毒液,濺在地上冒起白煙。
“五毒教的餘孽!”吳憂縱身躍起,踩著清兵的肩膀躲過毒液,苗刀順勢劈向夜明的脖頸。老狐狸反應極快,往後一仰,從高台上翻了下去,掉進下麵的器械堆裏。
等吳憂追下去,隻看見滿地的銅管碎片,夜明已經沒了蹤影。石敢當提著刀跑過來,刀上還滴著血“讓那老東西跑了!他往‘一線天’去了!”
“別追了。”吳憂望著夜色裏的一線天,那裏的山縫窄得隻能容一人通過,顯然是夜明早就留好的退路,“先收拾巴圖。”
巴圖的騎兵已經被衝散,他本人被圍在中間,手裏的長槍舞得像團銀花,卻擋不住四麵八方的刀槍。吳憂看準機會,將苗刀擲了出去,正好刺穿他的馬腿。黑馬慘叫著倒下,把巴圖掀在地上,不等他爬起來,石敢當的大刀已經劈了下來,將他的頭顱砍落在地。
清兵見主帥被殺,頓時沒了鬥誌,紛紛扔下兵器投降。天地會的弟兄們忙著收繳火炮和物資,紅苗的弟兄則在清理戰場,把清兵的屍體拖到一起,澆上桐油準備焚燒。火光熊熊升起,映著每個人臉上的疲憊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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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的弟兄還在山口接應。”石敢當遞給吳憂個水囊,“馬將軍也派人來了,說明天就到。”
吳憂喝了口水,水帶著股鐵鏽味,卻格外甘甜。他看著聚義洞的方向,那裏的燈火在夜色裏連成片,像條溫暖的龍。他知道,這場勝利隻是開始,夜明跑了,夜家的陰謀還沒結束,清廷的大軍遲早會再次壓境。
但此刻,他隻想好好喘口氣。石敢當拍著他的肩膀,說起天地會的舵主如何召集弟兄,說起紅苗的鄉親如何連夜趕製幹糧,說起那些素未謀麵的人如何因為“複明盟”三個字走到一起。吳憂的心裏暖暖的,像被篝火烤著似的。
“對了,”石敢當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個布包,“這是在夜明的高台上撿到的,看著像份地圖。”
吳憂打開布包,裏麵果然是張羊皮地圖,上麵用朱砂標著個奇怪的圖案,像是座島嶼,旁邊寫著“台灣”兩個字。地圖的角落裏畫著個小小的太陽,與夜家的標記並排在一起。
“夜家想逃去台灣?”石敢當皺起眉頭,“那裏不是鄭成功的地盤嗎?他們去投靠誰?”
吳憂沒說話,隻是將地圖折好塞進懷裏。他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當年闖王兵敗後,有部分殘部渡海去了台灣,投靠了鄭成功。難道夜家的目標是那些殘部?還是說,他們想聯合清廷,從海上夾擊複明盟?
山風吹過,帶著焚燒屍體的焦味。吳憂望著星空,星星在墨藍色的天幕上閃著光,像是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他知道,前路還很長,還會有更多的艱難險阻,還會有更多的人犧牲。
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聚義洞的燈火還在亮著,石敢當的笑聲還在耳邊回蕩,天地會的弟兄在擦拭繳獲的火炮,紅苗的婦人在給傷員包紮傷口……這些平凡的人,因為一個共同的信念走到一起,就像無數滴水匯成了江河。
“明天去一線天。”吳憂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得弄清楚夜明想幹什麽。”
石敢當點點頭,舉起刀鞘對著夜空喊“弟兄們,今晚好好歇著,明天咱們再殺他個痛快!”
回應他的是震耳欲聾的呐喊,聲浪在十萬大山裏回蕩,驚飛了樹上的夜鳥。吳憂看著被火光染紅的夜空,突然覺得那不是血的顏色,而是希望的顏色。
他握緊了懷裏的地圖,指尖傳來羊皮的粗糙質感。路還很長,很長……
一線天的晨霧裹著水汽,在山縫間緩緩流動,像極了夜明逃走時飄曳的衣擺。吳憂踩著濕滑的苔蘚往上爬,石敢當跟在身後,手裏的大刀劈開擋路的荊棘,刀麵反射的光不時照亮兩側陡直的岩壁——這裏的石頭帶著鐵鏽色,像是被血浸透了百年。
“昨晚的血跡到這兒斷了。”石敢當蹲下身,用刀尖挑起片沾血的麻布,布料上繡著個極小的太陽紋,“是夜家的人沒錯。”
吳憂點點頭,目光掃過頭頂的山縫。一線天最窄處僅容一人側身通過,此刻卻散落著幾片新鮮的木屑,像是有人在這裏架設過什麽器械。他讓石敢當守住下方,自己則貼著岩壁往上挪,指尖突然觸到塊鬆動的石頭,用力一推,竟露出個僅容孩童鑽進的洞口。
洞口的藤蔓被人刻意撥開,露出裏麵黑漆漆的通道。吳憂點燃火把,火焰“噌”地竄起半尺高,照亮了通道內壁的鑿痕——是新刻的,邊緣還帶著毛刺。他貓著腰鑽進去,走了約莫十步,通道突然開闊起來,眼前出現個天然石窟。
石窟中央的石台上擺著個青銅羅盤,盤上的指針正圍著個凹槽瘋狂轉動,凹槽裏嵌著塊墨綠色的玉石,石台上還散落著幾張圖紙,畫著複雜的齒輪和杠杆結構。吳憂拿起圖紙,上麵的批注是用滿文寫的,他隻認得幾個字“引雷”、“炸毀”、“聚義洞”。
“他們想引天雷炸山。”吳憂的後背瞬間沁出冷汗。十萬大山的岩層裏藏著硫磺礦,遇火就炸,若是被天雷引燃,整個聚義洞都會被埋在底下。
石敢當這時也鑽了進來,看到圖紙臉色驟變“這老狐狸夠狠!再過三天就是驚蟄,山裏最容易打雷!”
吳憂的目光落在青銅羅盤上,突然注意到玉石凹槽的形狀與闖王令完全吻合。他掏出令牌往凹槽裏一放,羅盤的指針頓時停住,指向石窟深處的一道暗門。暗門的石壁上刻著串滿文密碼,正是圖紙上缺失的關鍵參數。
“得把這東西毀了。”石敢當舉起大刀就要劈,卻被吳憂攔住。
“等等。”吳憂撫摸著羅盤上的紋路,突然笑了,“夜明想借天雷,咱們未必不能借給他用用。”
他讓石敢當叫來幾個懂機關術的老匠人,指著圖紙上的齒輪結構“把傳動比改了,讓引雷針偏向西北方。”
老匠人湊過來細看,其中一個瘸腿的老者突然拍著大腿“西北是‘落雷穀’!那裏的鐵礦脈能引雷,幾十年前炸過一次,把整座山都掀了!”
眾人立刻動手。老匠人用鑿子修改齒輪,石敢當帶著弟兄們往暗門後搬運硫磺,吳憂則重新校準羅盤,將闖王令嵌在凹槽裏固定方向。等一切就緒,他在石台上撒了些硫磺粉,又在通道口布置了絆索,隻要有人觸碰,就會引燃粉線,將石窟徹底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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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時,正撞見阿文帶著幾個苗人往一線天跑,手裏的竹筒裏裝著活物,不時發出“嘶嘶”的響動。“是‘聽雷蟲’!”阿文舉著竹筒喊道,“苗婆說這蟲子能預知雷暴,咱們得提前做好準備!”
聽雷蟲在竹筒裏劇烈扭動,顯然感應到了危險。吳憂看著躁動的蟲子,突然想起夜明留在圖紙上的最後一行批注“三月初三,借天之力,蕩平蠻夷。”今天是正月二十九,離驚蟄還有整整三天。
“讓聚義洞的弟兄們往‘藏龍穀’轉移。”吳憂當機立斷,“那裏有天然溶洞,能防天雷。”
石敢當有些猶豫“可咱們好不容易才守住聚義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吳憂拍著他的肩膀,“夜明想炸山,咱們就給他演場戲,讓他以為得逞了。”
轉移的命令很快傳遍各營。紅苗的弟兄們用藤筐背著老弱,天地會的人趕著繳獲的馬車運送糧草,大順殘部則負責殿後,在聚義洞周圍埋設絆雷和毒刺。吳憂特意讓老匠人留下幾尊假火炮,炮口對準一線天的方向,又在洞口擺了些稻草人,遠遠望去像是仍有人駐守。
藏龍穀在聚義洞以西十裏,穀內有座巨大的溶洞,能容納上千人。洞壁上垂著晶瑩的鍾乳石,地下暗河的水流聲像樂曲般回蕩。吳憂站在溶洞入口,看著最後一批弟兄鑽進來,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吳公子,你看這個!”阿文舉著塊從溶洞深處撿來的陶片跑過來,上麵刻著個“闖”字,與闖王令上的紋路分毫不差。
吳憂接過陶片,指尖撫過粗糙的刻痕。看來這裏也是當年大順軍的據點,說不定還藏著什麽秘密。他讓石敢當帶人在溶洞裏搜尋,果然在深處的石壁上發現了道暗門,裏麵竟是間兵器庫,堆放著鏽跡斑斑的長槍和弓箭,還有幾箱未開封的火藥。
“是闖王留下的!”石敢當激動得聲音發顫,舉起一把長槍,槍杆上的“大順”二字依稀可見,“這些兵器修修還能用!”
老匠人們立刻忙碌起來,支起鍛造爐修複兵器。溶洞裏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取代了山外的風聲,聽起來格外安心。吳憂坐在暗河岸邊,看著跳躍的火光映在水麵上,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懼,是期待。
三月初二的夜裏,聽雷蟲突然躁動起來,竹筒裏的蟲子撞得管壁“咚咚”作響。吳憂知道,雷暴要來了。他讓弟兄們用濕麻布裹住兵器,又在溶洞入口堆起沙袋,防止天雷引燃火藥。
第二天清晨,烏雲像墨汁似的潑滿天空,山風卷著雨點呼嘯而過,把藏龍穀的入口吹得嗚嗚作響。吳憂爬上穀口的了望台,用望遠鏡望向聚義洞的方向,隻見一線天的山縫間閃著詭異的藍光,顯然是夜明的引雷裝置開始工作了。
“來了!”石敢當的聲音帶著緊張。
第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像條銀蛇鑽進一線天的山縫。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滾滾而來,聚義洞的方向突然騰起團蘑菇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連藏龍穀都能感覺到地麵在微微震動。
“成了!”阿文歡呼著跳起來。
吳憂卻皺起眉頭。雷聲過後,聚義洞的方向竟傳來陣陣呐喊,像是有人在廝殺。他調望遠鏡,隻見一群穿著黑衣的人正從一線天衝出來,朝著聚義洞的廢墟撲去,為首的正是夜明!他竟然帶了後手,想趁亂搜尋闖王的寶藏!
更讓人震驚的是,廢墟裏突然衝出隊人馬,穿著破爛的鎧甲,舉著鏽跡斑斑的長槍,與黑衣人廝殺起來——是大順軍的殘部!他們竟然一直藏在聚義洞的密室裏!
“是李將軍!”老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望台,他的獨眼裏含著淚水,指著領頭的白發老將,“當年闖王的親衛統領!他還活著!”
吳憂的心髒猛地一跳。李將軍是大順軍的猛將,據說早在九宮山之戰中犧牲了,沒想到竟隱居在聚義洞。他看著李將軍揮舞著大刀,將夜家的人砍得節節敗退,突然明白了闖王的苦心——這些隱藏的力量,才是複明最大的希望。
“咱們得去幫他們!”石敢當已經拔出了刀。
吳憂點點頭,剛要下令,天空突然又亮起一道閃電,比之前的任何一道都要刺眼。落雷穀的方向傳來巨響,整座山都在搖晃,夜明的隊伍裏突然響起慘叫,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
“是落雷穀塌了!”老兵指著遠處的煙塵,“天雷引炸了鐵礦脈,把夜家的人埋在裏麵了!”
果然,黑衣人的隊伍瞬間潰散,夜明的身影在煙塵中一閃,不知逃向了何方。李將軍帶著大順殘部趁勢追擊,很快消失在山林裏。聚義洞的廢墟上,隻剩下漫天飛舞的灰燼。
雨漸漸停了,陽光穿透雲層灑下來,在藏龍穀的水麵上投下金光。吳憂走下了望台,看著溶洞裏忙碌的弟兄們,突然覺得心裏從未如此踏實。夜明雖然跑了,但他們重創了夜家的勢力,還找到了李將軍帶領的大順殘部,這已經是天大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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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他們會去哪?”阿文忍不住問。
吳憂望向嶺南的方向,那裏的山巒在陽光下若隱若現“他們會去該去的地方。就像我們一樣。”
石敢當走過來,手裏拿著張新繪製的地圖,上麵用紅筆圈出了十幾個據點“李將軍派人傳來消息,說雲南的回民義軍已經渡過金沙江,天地會的弟兄也在廣西發動了起義,就等咱們匯合了。”
吳憂接過地圖,指尖劃過代表藏龍穀的紅點。他知道,這裏不是終點,隻是新的。夜家的陰謀還沒徹底粉碎,清廷的大軍隨時可能南下,複明的道路依舊漫長而艱險。
但他不再迷茫。溶洞裏的打鐵聲還在繼續,老匠人們正在修複闖王留下的兵器;暗河邊,阿文帶著年輕的弟兄們練習槍法,喊殺聲震得鍾乳石滴答作響;石敢當和老兵在研究地圖,不時為路線爭執幾句,眼裏卻閃著興奮的光。
吳憂握緊了懷裏的闖王令,令牌的溫度透過布帛傳來,像是無數雙溫暖的手在推著他往前走。他抬起頭,望向洞口透進來的天光,那裏的雲彩正被風吹向遠方,帶著新的希望。
路還很長,很長……
藏龍穀的鍾乳石在晨光裏泛著珍珠色的光澤,暗河的水流撞擊著石筍,發出編鍾般的清響。吳憂蹲在鍛造爐前,看著老匠人將最後一把修複好的長槍浸入水中,“滋啦”一聲騰起白霧,槍杆上的“大順”二字在水汽裏若隱若現。
“李將軍派人來了。”石敢當掀開溶洞的麻布簾子走進來,身上還沾著晨露,“說在‘望霞嶺’擺了酒,要給咱們接風。”
吳憂用布擦了擦手上的鐵屑,將闖王令係回腰間“備些禮物。把那箱從夜明營裏繳獲的龍井帶上,老將軍們愛喝這個。”
望霞嶺在藏龍穀以東的山脊上,據說清晨能看見霞光鋪滿十萬大山。吳憂帶著石敢當和二十個護衛登上嶺時,李將軍已經帶著幾個白發老將在嶺上的涼亭裏等候,石桌上擺著苗人釀的米酒,還有烤得金黃的野豬肉。
“吳賢侄!”李將軍拄著虎頭槍站起來,他的盔甲雖然陳舊,腰杆卻挺得筆直,花白的胡須在風裏微微飄動,“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比你父親當年還要英武!”
吳憂抱拳行禮“晚輩吳憂,見過李將軍。”他看著老將軍虎口的老繭,那是常年握槍留下的印記,與父親手上的一模一樣。
落座後,李將軍提起當年與吳憂父親並肩作戰的往事,說到動情處,滿飲一杯米酒,眼眶微微發紅“當年潼關一戰,你父親為了掩護弟兄們撤退,獨守城門,身中七箭都沒後退半步。”
吳憂默默聽著,這些事父親從未提起過。他一直以為父親隻是個普通的鐵匠,卻沒想到竟有如此壯烈的過往。
“不說這些了。”李將軍抹了把臉,指著石桌上的地圖,“如今廣西天地會已經拿下桂林,雲南的回民義軍也攻占了曲靖,就差咱們湘西這一路,隻要拿下辰州,就能打通與嶺南的通道。”
吳憂看著地圖上被紅筆圈住的辰州,那裏是清廷在湘西的重鎮,守將是個叫“額勒登保”的滿人,據說精通陣法,手下有五千精兵。
“辰州的城牆是青石砌的,易守難攻。”石敢當皺起眉頭,“咱們的火炮怕是轟不開。”
李將軍笑了笑,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裏麵是張泛黃的圖紙“這是當年大順軍繪製的辰州城防圖,北城門外有處排水暗道,能容一人通過。”
吳憂接過圖紙,上麵的墨跡已經有些模糊,但暗道的走向標注得很清楚。他抬頭看向李將軍,突然明白老將軍的用意——他們想裏應外合,奇襲辰州。
“隻是……”李將軍話鋒一轉,“暗道的入口在‘黑風寨’的地盤,那裏的寨主是個叫‘黑煞神’的悍匪,據說跟清廷勾結,咱們得先過他這關。”
“一個土匪而已,怕他不成?”石敢當拍著桌子站起來,大刀在石桌上磕出火星。
吳憂卻搖了搖頭“黑風寨地勢險要,硬攻怕是要吃虧。咱們得想個辦法,要麽拉攏,要麽智取。”
李將軍讚許地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黑煞神雖然跟清廷勾結,但據說他最恨滿人,當年他的家人就是被額勒登保所殺,不過是迫於無奈才投靠清廷。”
“那就有辦法了。”吳憂的眼睛亮了起來,“咱們可以去跟他談,許他好處,讓他歸順複明盟。”
眾人商議已定,決定由吳憂帶著闖王令和禮物去黑風寨談判,李將軍和石敢當則帶著弟兄們在寨外接應,以防有變。
第二天清晨,吳憂換上一身布衣,背著個裝著龍井和綢緞的包袱,隻帶了阿文和兩個紅苗弟兄,往黑風寨走去。黑風寨坐落在陡峭的山壁上,寨門是用鐵皮包著的原木,上麵掛著十幾個骷髏頭,看著讓人不寒而栗。
“來者何人?”寨門樓上的嘍囉厲聲喝問,弓箭已經拉滿。
“湘西吳憂,求見寨主,有要事相商。”吳憂揚聲道,將闖王令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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嘍囉們看到令牌,臉色頓時變了,忙不迭地去通報。沒過多久,寨門“嘎吱”一聲打開,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走了出來,滿臉絡腮胡,手裏提著對流星錘,正是黑煞神。
“你就是吳憂?”黑煞神的聲音像洪鍾,目光在吳憂身上掃來掃去,“帶了什麽好東西?”
吳憂將包袱遞過去“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晚輩是來跟寨主談筆生意的。”
黑煞神打開包袱,看到龍井和綢緞,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沉下臉“什麽生意?我黑風寨可不跟反賊打交道。”
“寨主說笑了。”吳憂不急不緩地說,“誰不知道寨主恨額勒登保入骨?難道甘心一輩子做清廷的狗?”
黑煞神的臉色驟變,流星錘“咚”地砸在地上,震起一片塵土“你找死!”
“晚輩隻是實話實說。”吳憂直視著他的眼睛,“複明盟即將攻打辰州,隻要寨主肯讓出暗道,等拿下辰州,城裏的糧倉歸你,清廷的贓款也歸你,如何?”
黑煞神沉默了,絡腮胡下的嘴角動了動,顯然是有些動心。他身後的軍師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黑煞神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好!我信你一次!”黑煞神突然拍了拍吳憂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吳憂差點站不穩,“但我有個條件,拿下辰州後,額勒登保要交給我處置!”
“一言為定!”吳憂伸出手。
黑煞神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驚人“我黑煞神說話算話!今晚三更,我派人在暗道入口接應你們!”
離開黑風寨時,阿文還心有餘悸“這黑煞神看著好嚇人,他真的會守約嗎?”
吳憂笑了笑“他跟額勒登保有仇,隻要有機會報仇,他不會錯過的。”
回到望霞嶺,吳憂將談判的結果告訴李將軍和石敢當,眾人都鬆了口氣。李將軍立刻下令,讓弟兄們做好準備,三更時分準時出發,偷襲辰州。
夜幕降臨時,望霞嶺的火把次第亮起,弟兄們悄無聲息地集結,刀槍在火光裏閃著冷光。吳憂看著整裝待發的隊伍,有白發蒼蒼的老將,有血氣方剛的少年,有穿著苗服的獵手,有背著短銃的天地會弟兄,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過往,卻為了同一個目標走到一起。
“出發!”李將軍一聲令下,隊伍像條長龍,朝著黑風寨的方向前進。
夜風吹過山林,帶著鬆濤的聲響,像是在為他們送行。吳憂走在隊伍中間,握緊了腰間的闖王令,令牌的溫度透過布帛傳來,讓他心裏格外踏實。他知道,攻打辰州隻是複明大業的一小步,前路還有無數艱難險阻在等著他們。
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身邊的這些弟兄,還有那些隱藏在各地的反清力量,都會和他一起,為了光複漢家江山而奮鬥。
隊伍很快消失在夜色裏,隻留下火把的光帶在山路上蜿蜒,像一條不屈的火龍,照亮了通往辰州的道路。路還很長,很長……
黑風寨的夜色浸在濃重的山霧裏,連月光都穿不透。吳憂跟著黑煞神派來的向導往暗道走,腳下的碎石不時滾下陡坡,驚起崖壁間棲息的夜鳥。向導是個精瘦的漢子,腰間別著把短刀,走路時像狸貓般悄無聲息,隻在轉彎處用打火石亮一下,火星在霧中炸開轉瞬即逝。
“前麵就是入口。”向導突然停步,指著塊凹陷的岩壁。那裏長著叢野薔薇,花枝上的尖刺在微光下閃著冷光。他撥開花叢,露出個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混雜著淡淡的鐵鏽氣。
吳憂探頭往裏看,洞口的泥土上留著新鮮的腳印,顯然剛有人走過。他對身後的李將軍打了個手勢,老將軍會意,揮揮手讓二十名大順軍親衛先鑽進去——他們都是當年跟著李將軍出生入死的老兵,手裏的長槍雖鏽,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
親衛們剛消失在黑暗裏,就聽見裏麵傳來悶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吳憂心裏一緊,正要拔刀,卻見最前麵的親衛探出頭來,壓低聲音道“安全,是幾個守暗道的清兵,已經解決了。”
原來黑煞神不僅讓出了暗道,還提前派人清理了裏麵的崗哨。吳憂鬆了口氣,對向導拱手道“多謝寨主周全。”
向導咧開嘴笑,露出顆金牙“我們寨主說了,跟清廷那幫雜碎沒什麽好客氣的。”說罷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這是暗道的詳圖,標著清兵的巡邏路線,祝各位旗開得勝。”
吳憂接過詳圖,借著打火石的光掃了一眼,上麵用朱砂畫著密密麻麻的岔路,其中一條紅線直通辰州府衙的地牢——那是關押反清義士的地方,也是他們今晚的第一目標。
“走。”吳憂率先鑽進洞口,通道狹窄得隻能匍匐前進,頭頂的岩石不時擦過脊背,冰涼的水汽浸透了衣襟。爬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前方出現微光,親衛們正用刀撬開一道鐵柵欄,柵欄外傳來清兵的鼾聲,顯然是在偷懶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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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出暗道時,發現自己身處北城門外的排水渠裏。渠水渾濁發綠,漂浮著些腐爛的菜葉,渠壁上爬滿了青苔,踩上去滑得厲害。李將軍帶著人沿著渠壁往上遊摸,很快就到了地牢的排水口,那裏用鐵網封著,網眼裏還纏著些亂發。
“看我的。”石敢當從懷裏掏出個小陶罐,裏麵裝著苗人特製的“蝕骨粉”。他將粉末撒在鐵網上,網眼頓時冒出白煙,鏽跡順著粉末蔓延,沒多久就腐蝕出個大洞。
眾人魚貫而入,地牢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尿騷味。兩側的牢房裏擠滿了人,有穿著長衫的讀書人,有精壯的農夫,還有幾個梳著苗辮的婦人,看見他們進來,眼裏先是閃過驚恐,隨即燃起星火。
“是複明盟的弟兄!”有人低喊,聲音裏帶著哽咽。
吳憂示意親衛們打開牢門,自己則直奔最裏麵的牢房——那裏關著個戴著手銬腳鐐的老者,花白的胡子沾著血汙,卻依舊坐得筆直,正是辰州有名的大儒張景明,因拒絕為清廷寫碑文被投入大牢。
“張老先生,我們來接您了。”吳憂親手解開鎖鏈,老人的手腕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
張景明望著他手裏的闖王令,突然老淚縱橫,抓住吳憂的手道“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大順的旗幟重立……”
“不止大順,”李將軍上前一步,聲音洪亮如鍾,“還有天地會、回民義軍、湘西苗人,咱們漢家兒女,要一起把韃子趕出去!”
牢房裏爆發出壓抑的歡呼,被關押的義士們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有人撿起地上的石塊,有人扯下牢房的木欄當武器,眼裏的怯懦早已被熱血取代。
“往這邊走。”張景明雖然年邁,卻對府衙的布局了如指掌,他指著地牢深處的一道暗門,“這是當年知府逃生用的秘道,能通到府衙後院的柴房。”
穿過秘道時,隱約聽見府衙前院傳來操練聲——額勒登保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從內部突襲,還在讓清兵夜練。吳憂讓石敢當帶著一半人去控製糧倉和軍械庫,自己則跟著李將軍往府衙大堂摸,那裏是額勒登保的住處。
柴房外的回廊上,兩個清兵正靠著柱子賭錢,銅錢在石桌上叮當作響。吳憂和李將軍對視一眼,同時出手,短刀精準地刺入清兵的咽喉,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
推開大堂的側門,隻見裏麵燈火通明,額勒登保正坐在太師椅上喝酒,麵前的桌子上擺著盤烤鹿肉,幾個侍女正給他捶背。這滿人將軍約莫四十歲,留著金錢鼠尾辮,臉上帶著道刀疤,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喝到興頭上時,疤痕會跟著嘴角抽搐。
“好酒!”額勒登保將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液濺在綢緞馬褂上也不在意,“等明天把那幾個反賊斬了,咱們就去城裏的勾欄院好好樂樂!”
他身後的師爺諂媚地笑著“將軍英明,隻是那黑風寨的黑煞神……”
“管他什麽神!”額勒登保啐了口,“等老子騰出手,就把他那破寨子夷為平地!”
吳憂在門外聽得咬牙,正要衝進去,卻被李將軍按住。老將軍指了指額勒登保腰間的玉佩——那是塊和田玉,上麵刻著夜家的太陽紋,與夜明的令牌一模一樣。
“這狗東西跟夜家也有關係。”李將軍的聲音帶著寒意,“難怪能坐穩辰州守將的位置。”
吳憂突然想起黑煞神說過,他的家人是被額勒登保所殺。說不定這背後也有夜家的影子,他們利用額勒登保鏟除異己,再安插自己的人控製地方。
“先別急著動手。”吳憂對親衛們打了個手勢,“等石敢當得手,咱們再前後夾擊。”
沒過多久,府衙外突然傳來爆炸聲——是石敢當他們得手了,正在軍械庫放火。額勒登保猛地站起來,拔出戰刀“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張景明帶著地牢裏的義士們從後院殺了過來,手裏的武器雖然簡陋,喊殺聲卻震得房梁掉灰。額勒登保的親兵們猝不及防,被衝得七零八落,不少人還沒拔出刀就被放倒。
“反了!反了!”額勒登保怒吼著揮刀砍倒兩個義士,刀光掃過之處,血花四濺。他的刀法確實狠辣,普通義士根本不是對手,很快就被逼出了大堂。
“老東西,你的對手是我!”李將軍大喝一聲,虎頭槍直刺額勒登保的胸口。老將軍雖已白發蒼蒼,槍術卻絲毫未減,槍尖帶著破空聲,逼得額勒登保連連後退。
吳憂趁機帶著親衛們堵住大門,不讓清兵增援。他看著李將軍和額勒登保廝殺,突然注意到額勒登保的馬褂下擺沾著些黑色粉末,與夜明引雷裝置上的硫磺粉一模一樣。
“小心他身上有機關!”吳憂大喊。
話音剛落,額勒登保突然扯開馬褂,露出裏麵的火藥包,引線不知何時已經點燃,正冒著滋滋的火星“老子跟你們同歸於盡!”
李將軍反應極快,一槍挑飛額勒登保手裏的戰刀,順勢將他踹倒在地。吳憂撲過去踩滅引線,親衛們立刻上前按住額勒登保,用鐵鏈捆了個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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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夜家讓你做了什麽?”吳憂踩著額勒登保的臉,闖王令的棱角抵住他的咽喉。
滿人將軍先是獰笑,隨即露出恐懼“我說!我說!夜家讓我在辰州囤積火藥,說是要……要炸掉沅江大堤,水淹湘西!”
吳憂的心猛地一沉。沅江是湘西的母親河,一旦大堤被炸,沿岸的百萬百姓都會遭殃。他看向李將軍,老將軍的臉色也變得凝重“快搜他的住處,肯定有大堤的布防圖!”
親衛們在大堂的暗格裏翻出一卷羊皮圖,上麵果然標著沅江大堤的薄弱處,還有夜家布置的炸藥點,最近的一處就在離辰州城十裏的“鎖龍閘”。
“石敢當!”吳憂大喊著衝出大堂,“帶弟兄們去鎖龍閘!快!”
石敢當剛從糧倉回來,滿身都是麵粉,聽到命令立刻召集人手“跟我來!”
夜風吹起吳憂的衣襟,他回頭望了一眼火光中的辰州城,百姓們正舉著燈籠湧上街頭,迎接他們的隊伍裏夾雜著歡笑和哭泣。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鎖龍閘的炸藥隨時可能引爆,夜家的陰謀還在繼續。
親衛們已經備好了快馬,吳憂翻身上馬,七星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李將軍拍了拍他的馬背“小心點,我們隨後就到。”
馬蹄聲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像在追趕時間。吳憂望著前方漆黑的官道,那裏的夜色比辰州城濃重百倍,隱約能看見沅江大堤的輪廓,像條蟄伏的巨蟒。
他知道,鎖龍閘的戰鬥會比辰州城更凶險,夜家肯定在那裏布下了天羅地網。但他沒有絲毫猶豫,手中的韁繩越收越緊,馬蹄濺起的火星在黑暗中連成線,照亮了通往大堤的路。
路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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