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5章 無憂無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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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江大堤的夜風裹著水汽,吹得人骨頭縫裏都發涼。吳憂勒住馬韁時,鎖龍閘的輪廓在月色裏像頭蹲伏的巨獸,閘口的鐵索鏽得發紅,在風中發出“咯吱”的哀鳴,像是誰在暗處磨牙。
    “前麵有燈火。”石敢當壓低聲音,他的大刀上還沾著辰州府衙的血,刀背磕在馬鞍上,發出沉悶的響,“看那樣子,至少有三十個守衛。”
    吳憂舉起望遠鏡,鏡頭裏的景象讓他眉頭緊鎖。鎖龍閘的值班室亮著燈,十幾個穿黑袍的人正圍著個銅爐說話,爐裏冒出的煙是青綠色的——是五毒教的“迷魂香”。更讓人不安的是,閘口兩側的木樁上纏著引線,線頭上的火折子明明滅滅,像墳頭的鬼火。
    “他們在等時辰。”吳憂的指尖在望遠鏡上捏出白痕,“圖上標著亥時三刻引爆,現在離起爆還有不到半個時辰。”
    石敢當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硬闖?”
    “不行。”吳憂搖頭,目光掃過閘下的水麵,那裏漂浮著些油桶,想必裝滿了火油,“他們巴不得咱們動手,隻要一亂,火折子掉進水裏,整個大堤都得炸飛。”
    他翻身下馬,往堤岸的蘆葦叢摸去。剛走沒幾步,腳下突然踢到個硬物,借著月光一看,是個清兵的頭盔,裏麵塞著塊麻布,上麵用鮮血寫著“夜”字——又是夜家的人。
    蘆葦深處傳來窸窣聲,吳憂按住腰間的七星刀,卻見個渾身是血的少年鑽了出來,手裏緊緊攥著把短銃,正是黑風寨的小嘍囉,之前在暗道入口見過。
    “吳……吳公子!”少年的聲音發顫,槍管都在抖,“我們寨主……被他們抓了!”
    吳憂心裏一沉“黑煞神?”
    “嗯!”少年指著值班室,“寨主不放心,親自來探路,結果被黑袍人用迷魂香迷倒了,他們說要……要用寨主的血祭炸藥!”
    值班室的門突然開了,兩個黑袍人拖著個壯漢走出來,正是黑煞神。他被捆在木樁上,嘴裏塞著麻布,看到蘆葦叢裏的動靜,拚命地扭動,眼裏的血絲像要滲出來。
    為首的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張蠟黃的臉,嘴角掛著詭異的笑——是夜明!他手裏拿著把匕首,刀尖在黑煞神的脖子上輕輕劃著,像是在欣賞獵物的恐懼。
    “黑寨主,別急。”夜明的聲音像蛇吐信,“等大堤炸了,你就能下去陪你的家人了,多好。”
    黑煞神發出“嗚嗚”的怒吼,眼淚混著血從眼角滾落。吳憂突然想起他說過家人被額勒登保所殺,原來背後一直是夜家在操縱,他們用親人的性命逼黑煞神歸順,又在他失去利用價值時痛下殺手。
    “還有一刻鍾。”夜明看了看懷表,黃銅表殼在月光下閃著冷光,“讓弟兄們再檢查一遍引線,別出了岔子。”
    黑袍人紛紛散開,有的去加固引線,有的往油桶裏添火油。吳憂趁機對石敢當打了個手勢,兩人兵分兩路——石敢當帶著人去切斷閘口西側的引線,吳憂則去救黑煞神。
    他像隻狸貓般竄出蘆葦叢,七星刀帶起的風聲驚動了兩個守在木樁旁的黑袍人。沒等他們呼救,刀光已經劃過咽喉,熱血濺在引線上火折子上,火星“劈啪”炸了兩聲,竟沒熄滅。
    “小心火折子!”吳憂低喝著砍斷捆住黑煞神的繩索,老匪剛掙脫束縛,就搶過旁邊黑袍人的匕首,紅著眼衝向夜明“狗東西,老子殺了你!”
    夜明早有防備,側身躲過匕首,從袖裏甩出條鐵鏈,纏住黑煞神的手腕。兩人扭打在一起,鐵鏈撞擊匕首的脆響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石敢當那邊卻出了變故。西側的引線下麵埋著暗哨,十幾個清兵突然從土裏鑽出來,手裏的長槍對著弟兄們就刺。紅苗的弟兄們雖然勇猛,卻抵不住長槍陣,很快就被逼得連連後退。
    “往水裏跳!”石敢當大喊著,率先跳進沅江。冰冷的江水瞬間淹沒了火油,油桶在水麵上漂浮,總算暫時穩住了局勢。
    夜明見狀,突然吹了聲口哨。值班室裏衝出幾個黑袍人,手裏拿著火把,朝著閘口中央的油桶扔去。吳憂眼疾手快,甩出腰間的飛鏢,打落了兩個火把,卻還有一個落在油桶旁,火苗“噌”地竄起半尺高。
    “快滅火!”黑煞神甩開夜明,抱起塊石頭就往火上砸。火星濺在他的胳膊上,燒出片燎泡,他卻像沒感覺似的,隻顧著用腳踩滅火苗。
    就在這時,夜明突然從懷裏掏出個信號彈,“啪”地一聲射向天空。綠色的煙火在夜空中炸開,像朵詭異的花。吳憂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是調兵的信號,夜明肯定在附近埋伏了清兵。
    “撤!”他拽起黑煞神就往蘆葦叢跑,石敢當也帶著弟兄們從水裏鑽出來,緊隨其後。夜明沒有追,隻是站在閘口冷笑,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
    鑽進蘆葦叢才發現,黑煞神的後背中了刀,血浸透了麻布短打,走路都一瘸一拐。吳憂撕下衣襟給他包紮,老匪卻推開他的手,聲音沙啞“別管我……引線肯定還有備用的,得炸了值班室的火藥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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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石敢當已經重新握緊了大刀,“你們先撤,我去炸了那狗窩!”
    吳憂剛要阻攔,就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密密麻麻的,像是有上百騎。他爬到堤岸高處一看,隻見火把組成的長龍正往鎖龍閘趕來,為首的旗幟上寫著個“額”字——是額勒登保的殘部!他們竟然掙脫了李將軍的牽製,趕來增援夜明。
    “來不及了!”吳憂拽起石敢當,“清軍來了,再不走就被包圓了!”
    黑煞神突然跪倒在地,對著沅江磕了三個頭,額頭撞在石頭上,滲出血來“弟兄們,我對不住你們!沒能報仇,還差點害了湘西的百姓……”他突然拔出匕首,往自己的心口刺去。
    “別傻了!”吳憂一把奪過匕首,“現在死了,才真成了笑話!你的仇,我們一起報!”
    黑煞神愣住了,看著吳憂眼裏的堅定,突然嚎啕大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石敢當拍著他的肩膀,粗聲粗氣地說“哭什麽!留著這條命,遲早把夜明那老東西碎屍萬段!”
    馬蹄聲越來越近,清兵的呐喊已經清晰可聞。吳憂架起黑煞神,跟著石敢當往蘆葦深處鑽。腳下的爛泥越來越深,沒到了膝蓋,每走一步都像要被吸進去。
    身後突然傳來爆炸聲,鎖龍閘的方向騰起團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吳憂回頭望去,隻見夜明站在閘口,正對著他們的方向揮手,像是在告別。
    “他們還是炸了……”石敢當的聲音帶著絕望。
    吳憂卻搖了搖頭,握緊了手裏的七星刀“沒炸大堤,是炸了值班室。夜明想引我們回去查看,好讓清兵包餃子。”
    果然,火光很快就滅了,鎖龍閘的輪廓依舊在夜色裏矗立。清兵的馬蹄聲在堤岸上來回穿梭,卻沒往蘆葦叢裏追,顯然是怕了裏麵的淤泥和暗礁。
    走到蘆葦蕩盡頭,眼前出現片灘塗,上麵停著幾艘漁船,是之前安排好的接應。吳憂扶著黑煞神跳上漁船,石敢當撐起篙,小船在夜色裏悄無聲息地劃向對岸。
    坐在搖晃的船艙裏,聽著外麵的水聲,吳憂突然覺得格外疲憊。他掏出那塊染血的麻布,上麵的“夜”字被汗水浸得發漲,像個張開的血盆大口。夜明的信號彈、額勒登保的殘部、鎖龍閘的備用引線……這老狐狸的布局遠比想象中更深,他們就像掉進了一張無形的網,每掙脫一步,就被勒得更緊。
    “接下來去哪?”石敢當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胳膊被流彈擦傷,血滴在船板上,暈開小小的紅圈。
    吳憂望著對岸的辰州城,那裏的燈火在夜色裏星星點點,像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李將軍還在城裏,張景明和獲救的義士們還在城裏,他們不能就這麽走了。
    “回辰州。”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夜明想引我們出來,咱們偏要回去,給他來個措手不及。”
    黑煞神掙紮著坐起來,眼裏的血絲已經退去,隻剩下冰冷的恨意“我知道夜明的老巢在哪。他在辰州城西有座藥鋪,裏麵藏著地道,能通到沅江的貨船碼頭。”
    吳憂的眼睛亮了起來“貨船碼頭?”
    “嗯。”黑煞神點頭,“他肯定是想炸不成大堤,就坐船跑。那些貨船裏,說不定就裝著剩下的炸藥。”
    石敢當猛地將篙往水裏一插,小船在水麵打了個轉,朝著辰州城的方向駛去。夜色裏的沅江像條黑色的綢帶,載著他們的船,也載著新的希望。
    吳憂靠在船舷上,看著水麵倒映的月光,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水無常形,能繞開礁石,也能衝垮堤壩。”他們現在就像這江水,看似柔弱,卻有著不屈的力量。
    船越來越近,辰州城的城牆在夜色裏越來越清晰。守城的清兵顯然沒料到他們會回來,還在懶洋洋地靠在垛口上打盹。吳憂握緊了七星刀,刀鞘上的寶石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像是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戰鬥。
    他知道,夜明的貨船碼頭肯定布好了陷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但他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他知道,這是唯一能阻止夜家陰謀的機會,是唯一能守護湘西百姓的機會。
    小船悄無聲息地靠岸,吳憂第一個跳上碼頭,腳踩在潮濕的木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身後的弟兄們紛紛跟上,手裏的刀槍在夜色裏閃著冷光。
    辰州城西的藥鋪就在前方,門楣上掛著“回春堂”的匾額,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黑。吳憂深吸一口氣,率先朝著藥鋪走去,石敢當和黑煞神緊隨其後,腳步聲在寂靜的街道上回蕩,清晰而堅定。
    路還很長,很長……
    辰州城西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像一條凍僵的蛇。吳憂踩著路中央的車轍往前走,七星刀的刀鞘在腰間輕輕磕碰,發出細碎的聲響,與藥鋪簷角鐵馬的叮當聲交織在一起,倒像是某種詭異的鼓點。
    “回春堂”的門板是厚重的楠木,漆皮剝落處露出深褐色的木紋,門環上的銅綠深得像要滴下來。吳憂試著推了推,門板紋絲不動,門縫裏透出淡淡的藥味,混雜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不是藥材的腥,是活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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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麵有人。”黑煞神壓低聲音,他的傷被夜風一吹,疼得額頭直冒冷汗,“我上次來給弟兄抓藥,看見後院堆著不少麻袋,沉甸甸的,像是裝著人。”
    石敢當從懷裏掏出根鐵釺,往門縫裏一插,手腕輕輕一擰,門閂“哢噠”一聲落了。三人魚貫而入,藥鋪裏黑得像潑了墨,隻有櫃台後的窗欞透進點月光,照亮了地上散落的藥渣,其中混雜著幾縷黑發。
    “往這邊走。”黑煞神熟門熟路地繞過藥櫃,指著後堂的布簾,“地道入口在灶房的水缸下麵。”
    撩開布簾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灶房的地上躺著個穿藥童服飾的少年,胸口插著把匕首,鮮血染紅了青磚地,看傷口像是剛死沒多久。吳憂蹲下身,發現少年手裏攥著塊碎布,上麵繡著半個太陽紋——是夜家的標記。
    “他們知道我們來了。”吳憂的聲音冷得像冰,“小心陷阱。”
    石敢當舉起大刀,小心翼翼地挪開水缸,缸底果然有塊活動的石板。掀開石板,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裏麵傳來隱約的船槳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像是在清點貨物。
    “下去看看。”吳憂點燃火把,率先跳了下去。地道比想象中寬敞,能容兩人並排行走,牆壁上掛著油燈,照亮了兩側堆放的木箱,箱縫裏透出暗紅色的光——是火藥!
    三人屏住呼吸往前走,船槳聲越來越清晰。轉過彎後,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個地下碼頭,幾艘貨船正泊在岸邊,船夫們正往船上搬運木箱,為首的正是夜明!他穿著身水靠,手裏拿著本賬簿,正對著箱子上的編號核對。
    “這批‘貨’要盡快運走。”夜明的聲音帶著不耐煩,“辰州城守不住了,讓船老大把速度提起來,天亮前必須出沅江。”
    “可是東家,”一個船夫模樣的人小心翼翼地說,“下遊有李將軍的人把守,怕是不好過。”
    “蠢貨!”夜明踹了他一腳,“我早就在對岸安排了人手,到時候放幾炮,把他們引開就是。”
    吳憂躲在石柱後,看著貨船上的木箱越堆越高,心裏的怒火越來越旺。這些火藥要是運出去,不知會有多少義軍弟兄喪命。他對石敢當和黑煞神打了個手勢,三人同時抽出兵刃,朝著夜明撲了過去。
    “有刺客!”夜明反應極快,掀翻賬簿砸向吳憂,自己則往後一縮,躲到貨堆後麵。船夫們紛紛抽出藏在船板下的刀,朝著三人砍來,這些人顯然不是普通船夫,刀法狠辣,招招致命。
    石敢當的大刀舞得像團旋風,轉眼就砍倒三個船夫。黑煞神雖然帶傷,打起架來卻不要命,匕首專刺要害,很快就殺開一條血路。吳憂直奔夜明藏身的貨堆,七星刀劈開木箱,裏麵的火藥撒了一地,與火把的火星一碰,頓時燃起片小火。
    “快滅火!”夜明嚇得魂飛魄散,他最清楚火藥的威力,一旦引爆,整個地下碼頭都會被炸上天。
    船夫們顧不上廝殺,紛紛用腳踩滅火苗。吳憂趁機衝到夜明麵前,刀光直指他的咽喉。老狐狸卻突然從懷裏掏出個瓷瓶,往地上一摔,瓶裏的液體立刻化作濃煙,帶著刺鼻的氣味——是五毒教的“化骨煙”!
    “咳咳……”吳憂被煙嗆得睜不開眼,等濃煙散去,夜明已經跳上一艘貨船,船夫們正拚命劃槳,船尾的火把越來越遠。
    “想跑?”黑煞神怒吼著跳上另一艘貨船,石敢當趕緊解開纜繩,吳憂也跟著跳上去,三人奮力劃槳,緊追不舍。
    兩艘貨船在地下河道裏展開追逐,船槳撞擊水麵的聲音震得岩壁嗡嗡作響。夜明的船顯然更熟悉水道,在狹窄的河道裏左躲右閃,好幾次差點撞上暗礁,卻都險之又險地避開。
    “往那邊劃!”黑煞神指著右側的岔路,“那條水道通往沅江的淺灘,船過不去!”
    石敢當立刻調轉船頭,順著岔路追上去。果然,沒過多久,夜明的船就擱淺了,船夫們紛紛跳下水,往岸邊遊去。夜明想跟著跳,卻被吳憂一把抓住衣領,拖回了船上。
    “跑啊!你再跑啊!”吳憂將七星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眼裏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夜明卻突然笑了,笑得像隻偷到雞的狐狸“你以為抓了我就有用嗎?告訴你,沅江下遊的‘焚風峽’裏,我還藏了十倍的火藥,隻要我不回去發信號,他們就會按時引爆,到時候整個湘西都會變成火海!”
    吳憂的心猛地一沉“你說什麽?”
    “我說,你們輸定了。”夜明的笑容越來越詭異,“從你們找到闖王令的那一刻起,就在我的算計裏了。複明盟?不過是我夜家用來攪亂天下的棋子罷了。”
    黑煞神氣得一拳砸在他臉上,夜明的鼻血頓時流了下來,卻依舊笑著“打啊,打死我,你們就永遠別想知道焚風峽的密碼了。”
    石敢當一把揪住他的頭發“密碼是什麽?快說!”
    夜明吐掉嘴裏的血沫,眼神變得瘋狂“想知道?跟我去焚風峽啊。那裏不僅有火藥,還有闖王真正的寶藏,夠你們幾輩子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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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話還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炮聲,震得水麵都在搖晃。吳憂抬頭望去,隻見地下河道的入口處火光衝天,顯然是李將軍帶著人打進來了,正與夜家的殘餘勢力激戰。
    “沒時間跟你耗了。”吳憂用鐵鏈捆住夜明,對石敢當說,“你帶著人把這裏的火藥運出去銷毀,我和黑煞神押著他去焚風峽。”
    “不行!太危險了!”石敢當反對,“夜明這老狐狸肯定沒安好心。”
    “總不能讓他炸了沅江。”吳憂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們會小心的。你處理完這裏,就帶著弟兄們去焚風峽接應。”
    黑煞神也點頭“我跟吳公子去,正好報了這血海深仇。”
    石敢當知道拗不過他們,隻好點頭答應,叮囑道“一路小心,焚風峽的風邪性得很,據說能把石頭吹化。”
    吳憂押著夜明跳上一艘小船,黑煞神撐起篙,小船順著岔路往沅江下遊駛去。夜明被捆在船尾,看著越來越遠的地下碼頭,突然唱起了奇怪的歌謠,調子陰森森的,像是在招魂。
    吳憂沒理他,隻是望著前方漆黑的水道。夜明的話像根刺紮在他心裏,焚風峽的火藥、闖王的寶藏……這老狐狸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去看看,哪怕是陷阱,也得闖一闖。
    小船駛出地下河道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沅江的水麵上籠罩著薄霧,遠處的山巒像水墨畫似的暈開,幾隻水鳥貼著水麵飛過,留下圈圈漣漪。夜明的歌聲停了,望著晨霧中的焚風峽,眼神變得複雜,像是恐懼,又像是期待。
    “快到了。”黑煞神指著前方的峽穀,那裏的兩岸全是陡峭的岩壁,風從峽口灌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果然邪性得很,“據說峽底有塊‘聽風石’,能預測風向,咱們得順著風走。”
    吳憂握緊了七星刀,刀鞘上的寶石在晨光裏閃著微光。他知道,焚風峽裏等待他們的,可能是比鎖龍閘更凶險的陷阱,是夜家布下的最後殺局。但他沒有絲毫退縮,因為他身後是辰州城的百姓,是複明盟的弟兄,是整個湘西的希望。
    小船漸漸駛進焚風峽,風越來越大,吹得船身劇烈搖晃。吳憂抬頭望去,隻見岩壁上隱約有黑影在移動,像是有人在上麵埋伏。他對黑煞神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握緊了兵刃,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夜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在峽穀裏回蕩,驚起無數水鳥“吳憂,你看那是什麽!”
    吳憂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峽底的水麵上漂浮著密密麻麻的油桶,桶身上的引線在風中微微晃動,而在油桶中央的巨石上,赫然插著麵黃旗,旗上的太陽紋在晨光裏格外刺眼——是夜家的總壇標記!
    他的心髒瞬間被攥緊,原來夜明說的都是真的,焚風峽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地,是夜家策劃了多年的終局。
    風越來越急,吹得引線“劈啪”作響,像是隨時會點燃。吳憂看著夜明瘋狂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這老狐狸根本沒打算活著回去,他要在這裏與所有人同歸於盡。
    “抓緊船槳!”吳憂大喊著,奮力調轉船頭,“我們衝出去!”
    黑煞神也拚盡全力,小船在湍急的水流裏顛簸著,朝著峽口衝去。岩壁上的黑影開始往下扔石頭,砸在水麵上濺起巨大的水花,好幾次差點掀翻小船。
    夜明的笑聲在身後越來越響,混雜著風聲和水鳥的尖叫,像是一曲詭異的挽歌。吳憂沒有回頭,隻是死死盯著前方的峽口,那裏的晨光越來越亮,像是希望在召喚。
    他知道,這場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夜家的陰謀背後可能還有更大的秘密,複明的道路依舊漫長而艱險。但他不會停下,隻要手裏的七星刀還在,隻要身邊的弟兄還在,他就會一直走下去。
    小船衝出焚風峽的那一刻,陽光突然刺破雲層,灑在沅江的水麵上,波光粼粼,像鋪滿了碎金。吳憂回頭望去,焚風峽的陰影被遠遠甩在身後,而前方的道路,還很長,很長……
    焚風峽口的陽光烈得晃眼,沅江水麵被曬得發燙,水汽蒸騰起來,在船舷邊凝成細小的水珠。吳憂癱坐在船板上,望著漸漸縮小的峽口,手裏的七星刀還在微微震顫——剛才最後那塊巨石擦著船尾落下時,刀鞘被崩出個豁口,露出裏麵暗刻的“順”字,那是父親當年親手刻的。
    “他娘的,差點成了烤狐狸。”黑煞神啐了口帶血的唾沫,他的胳膊被碎石擦傷,血珠滴在船板上,很快被曬幹,留下深色的印記。被捆在船尾的夜明不知何時暈了過去,花白的頭發貼在汗濕的額頭上,嘴角還掛著詭異的笑。
    小船順流漂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片沙洲,蘆葦長得比人還高,幾隻白鷺驚起,翅膀劃破午後的寂靜。吳憂將夜明拖上岸,用鐵鏈把他拴在棵老柳樹上,樹杈上正好能曬到太陽,足夠讓這老狐狸清醒過來。
    “得找水。”黑煞神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往蘆葦深處走去,“我去看看這沙洲上有沒有淡水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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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憂守在柳樹下,用匕首撬開夜明的嘴,灌了些隨身攜帶的米酒。老狐狸嗆了幾聲,緩緩睜開眼,看見頭頂的烈日,突然劇烈掙紮起來,鐵鏈勒得樹幹“咯吱”作響。
    “焚風峽的火藥為什麽沒炸?”吳憂踩著他的胸口,刀尖抵住他的咽喉,“別跟我耍花樣。”
    夜明的眼神從驚恐變成怨毒,突然狂笑起來“炸?那點火藥怎麽夠!我要的是整個湘西的龍脈斷了,要你們這些反賊永世不得翻身!”
    “龍脈?”吳憂皺起眉頭,這說辭倒像是江湖術士的胡話。
    “你以為闖王的寶藏是金銀?”夜明笑得更瘋了,唾沫星子濺在吳憂的刀麵上,“是地脈圖!湘西的七十二處龍脈節點,都在那圖上!炸了焚風峽隻是開始,接下來……”
    他的話被黑煞神的怒吼打斷。隻見老匪拖著個穿黑袍的人從蘆葦裏出來,那人被捆得像粽子,嘴裏塞著布,腰間的銅牌閃著冷光——是夜家的死士。黑煞神一腳踹在死士膝蓋後,厲聲喝道“說!你們在沙洲上埋了什麽!”
    死士梗著脖子不說話,眼神裏全是決絕。吳憂突然注意到他靴底沾著些黑色粉末,撚起一點聞了聞,刺鼻的硫磺味直衝腦門——是火藥的引子。
    “搜他身。”吳憂示意黑煞神。老匪粗暴地扯開死士的衣襟,從他懷裏掏出個油布包,裏麵是張地圖,標注著沙洲各處的紅點,每個紅點旁都寫著“龍穴”二字。
    “他們想炸沙洲下的龍脈。”吳憂的後背沁出冷汗,地圖上的紅點連成的形狀,與夜明之前說的地脈圖驚人地相似,“這沙洲是龍脈的節點之一。”
    夜明突然停止掙紮,用一種近乎癡迷的語氣喃喃道“斷了龍脈,清廷的氣數也就盡了……到時候天下大亂,我夜家才能重掌乾坤……”
    “瘋子!”黑煞神一腳踹在他臉上,“為了你們夜家的野心,要讓多少人陪葬!”
    死士趁他們說話的間隙,突然用牙齒咬碎了藏在衣領裏的瓷管,一股黑血順著嘴角流下,眼睛瞬間失去神采。吳憂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氣了——是劇毒。
    “看來夜家的人早就滲透到沙洲了。”吳憂望著茫茫蘆葦蕩,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不安全。”
    剛解開夜明的鐵鏈,就聽見蘆葦深處傳來“嘶嘶”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快速移動。黑煞神掏出匕首戒備,卻見幾隻色彩斑斕的蛇從草叢裏竄出來,吐著分叉的信子,圍在他們腳邊——是五毒教的“七彩煞”,被咬到三步斃命。
    “他娘的,還有完沒完!”黑煞神揮刀砍斷蛇頭,綠色的蛇血濺在蘆葦上,頓時燒出個洞。更多的毒蛇從四麵八方湧來,很快就將他們團團圍住,鱗片摩擦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吳憂突然想起阿吉教過的法子,掏出火折子點燃隨身攜帶的雄黃酒,灑向蛇群。酒液落地的瞬間,毒蛇像是被燙到似的往後縮,留出條狹窄的通路。
    “走!”兩人架著半死不活的夜明,順著通路往沙洲邊緣跑。身後的蛇群發出憤怒的嘶鳴,緊追不舍,毒信子幾乎要舔到他們的腳後跟。
    跑到沙洲邊緣的淺灘時,吳憂突然看到艘漁船泊在水邊,船頭插著麵小小的苗旗——是阿文帶著人來了!船板上還站著個熟悉的身影,銀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正是苗婆。
    “快上船!”阿文大喊著放下跳板,手裏的弩箭已經上了弦,對準追來的毒蛇。
    吳憂把夜明推上跳板,剛要跟著跳,卻被黑煞神拽住。老匪指了指他的後腰,那裏不知何時纏上了條七彩煞,蛇牙已經刺破了衣料,皮膚傳來一陣刺痛。
    “別管我!”黑煞神猛地將他推上船,自己則轉身撲向蛇群,匕首在陽光下劃出道寒光,“告訴李將軍,我黑煞神對得起湘西的百姓!”
    吳憂眼睜睜看著老匪被蛇群淹沒,喉嚨像被堵住,隻能死死攥著船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苗婆迅速往他後腰的傷口敷上草藥,綠色的汁液滋滋作響,疼痛感漸漸減輕。
    “是‘解蛇蠱’的草藥。”苗婆的聲音帶著疲憊,“阿文收到石敢當的信,說你們往焚風峽去了,我們就趕緊追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
    漁船駛離淺灘時,沙洲中央突然騰起股黑煙。吳憂回頭望去,隻見蘆葦蕩燃起了大火,蛇群的嘶鳴漸漸被劈啪的燃燒聲取代——是黑煞神點燃了死士埋下的火藥,用自己的命為他們爭取了時間。
    夜明不知何時醒了,看著燃燒的沙洲,突然老淚縱橫,嘴裏反複念叨著“龍脈斷了……一切都完了……”
    吳憂沒理會他,隻是望著遠處的辰州城方向。那裏的天空依舊晴朗,卻不知藏著多少暗流。他掏出那張從死士身上搜來的地脈圖,上麵的紅點除了沙洲,還有湘西各處的城鎮,甚至包括鳳凰寨和聚義洞。
    “夜家想毀了整個湘西的龍脈。”阿文湊過來看,臉色變得慘白,“他們以為這樣就能動搖清廷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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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苗婆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個磨損的龜甲,“我年輕時聽苗王說過,湘西的龍脈連著嶺南和雲南,一旦斷了,整個南方都會動蕩,到時候受苦的還是百姓。”
    吳憂將地脈圖折好塞進懷裏,指尖傳來紙張的粗糙質感。他突然明白夜明的瘋狂從何而來——這不是簡單的複仇,而是一場賭上整個天下的豪賭,夜家想借龍脈斷裂引發的動蕩,趁機奪取大權。
    “我們得去阻止剩下的龍穴被炸。”吳憂的目光掃過眾人,“苗婆,您知道這些龍穴的位置嗎?”
    苗婆點了點頭,指著龜甲上的紋路“這是苗人的‘尋龍甲’,能感應龍脈的走向。最近的一處在‘落霞潭’,離這裏隻有半天的水路。”
    阿文立刻調整船舵“我去落霞潭!”
    吳憂按住他的手,看向被捆在船尾的夜明“讓他指路。”
    夜明起初還嘴硬,被黑煞神留下的匕首劃了道口子後,終於慫了,哆哆嗦嗦地說“落霞潭的龍穴在潭底的溶洞裏,守在那裏的是我三弟……他比我狠十倍……”
    漁船在沅江上疾馳,兩岸的山巒不斷後退,像被拉長的畫卷。吳憂坐在船頭,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突然想起黑煞神最後那句話。是啊,對得起百姓,這才是他們浴血奮戰的意義,不是為了複明,不是為了恩怨,而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人能好好活著。
    落霞潭的輪廓在暮色中越來越清晰,潭水呈現出詭異的碧綠色,像是被染過似的。潭邊的懸崖上隱約有火光,顯然是夜家的人已經在那裏布好了炸藥。
    吳憂握緊了七星刀,刀鞘上的豁口硌著掌心,提醒著他剛剛失去的弟兄。他知道,落霞潭的戰鬥會更加凶險,夜明的三弟絕不會像老狐狸這麽容易對付。但他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他身後有苗婆的智慧,有阿文的勇猛,有無數像黑煞神一樣願意舍命守護這片土地的人。
    漁船悄悄泊在潭邊的蘆葦叢裏,吳憂示意眾人熄滅燈火。潭底的溶洞傳來隱約的機械聲,像是有人在調試引爆裝置。夜明被黑布蒙著眼,嘴裏罵罵咧咧的,卻不敢大聲——他知道自己一旦沒用了,隻會是死路一條。
    “下去看看。”吳憂貓著腰鑽進蘆葦,七星刀在手裏微微發亮,映著潭水的綠光,像極了黑煞神最後那道決絕的刀光。身後的腳步聲輕輕跟上,帶著堅定的節奏,在寂靜的暮色裏格外清晰。
    落霞潭的夜風吹過,帶著水汽的微涼,遠處的山巒在夜色裏沉默著,像是在等待一場注定要來的風暴。吳憂知道,這隻是阻止夜家陰謀的又一步,前路還有更多的龍穴要守護,更多的戰鬥要打響。
    但他的心裏卻前所未有的平靜。因為他明白,隻要還有人願意為這片土地挺身而出,龍脈就永遠不會真正斷裂,希望就永遠不會熄滅。
    他的目光投向潭底的溶洞,那裏的機械聲還在繼續,像是在倒數。吳憂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裏的刀,率先朝著溶洞摸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裏,隻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通向未知的前路。
    路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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