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這句話之後，村長這才像是剛注意到沈語他們似的，慢悠悠抬起頭，粗糙的雙手不自覺地摩挲著。
    一時半會兒不知跟誰說話，他的目光在沈語、宋老大和宋老三三人臉上逡巡了片刻，最後落在宋老大身上。
    "天楊啊。"村長拖著長腔，指了指院角那幾捆青翠欲滴的辣椒苗，"啞子叫我來給他做個見證，就是這些玩意兒？"
    宋老三暗自咬牙。
    村長這明擺著是故意無視他，可當著娘和大哥的麵，他隻能把火氣壓在心底，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誰知宋老大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您得問我娘。"
    說完竟真的大搖大擺走到廊簷下，拖過一條板凳坐下，翹起二郎腿，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靜靜看著村長這邊如何行事。
    ？
    村長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他何曾受過這般怠慢？這宋老大是真的一點都沒把他放在眼裏啊。
    他袖子一甩就要走人，可轉念想到此行的目的，又硬生生把那股火氣壓了下去。
    這台階啊，當然得圓。
    他左右看了一圈，自己這邊就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子，真是沒用的東西。
    隻能自己給自己台階了。
    "咳，"村長幹笑兩聲，轉向沈語，"你家這孩子，越發沒規矩了。我不過問句話，倒像踩了他尾巴似的，一句不吭就跑了。"
    沈語哪會聽不出這話裏的刺。
    村長表麵是以長輩的身份來說宋老大的不是，其實心底裏是看不起他們家。
    她唇角微揚，順著話茬道："可不是嘛。他爹走得早，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會教養孩子呀。不過是讓他安分守己，不該管的別伸手。不像有些人，手伸得老長，也不怕哪天會遇到個坑摔個大馬趴。"
    最後三個字咬得極重。
    聽到“大馬趴”三個字，宋老三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村長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粗鄙。
    太粗鄙了！
    他在心裏暗罵，卻不好發作，隻得重重咳嗽一聲，板起臉道："今日我來，是給啞子做個見證。他是我張家人，沒見過世麵，容易被人糊弄。你把契約條款一五一十說與我聽，我看看可否正當合理，免得他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聽著村長差點就要指認沈語是騙子的話，沈語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老狐狸裝模作樣半天，終於不裝了，可惜他的如意算盤要失靈了。
    自從與宋族長撕破臉，她就打定主意不再找這些所謂的"德高望重"之人做見證。
    去官府立契唄，雖然麻煩點，總好過被這些宗族老狐狸生吞活剝。
    也是她之前想岔了，總想著在這古代苟一苟，能用宗族解決的地方就用宗族，沒想到這宗族都是吃人不吐骨頭啊。
    既要她的辣椒苗，還要好名聲。
    她要不是有點兒倚仗，說不定早就被這宗族給拆骨吞吃入腹了。
    人還是得自己立起來，別人才不敢欺負。
    "不必勞煩村長了，"沈語直截了當，"我家的事，自有官府做主。"
    她轉向一直沉默的啞子張，語氣緩和了些："張大哥若還想立契，咱們直接去官府定。你可以回去好好跟嫂子商量商量。"
    啞子張眼中閃過掙紮。
    沈語理解他的顧慮。尋常百姓誰願意跟官府打交道，村民們除非必要，是不會主動與官府接觸的，像交糧稅這種事兒也都是村長帶著一部分的代表去官府。
    她也不逼他馬上做出決定，轉身對兩個兒子道："老大、老三，我身子乏了，送客吧。"
    說完沈語就朝裏屋走去了，那架勢是一點都不想跟村長再聊了。
    宋老大聞言一躍而起，和宋老三一左一右站在院門口，手臂一伸，活像兩尊門神。
    村長還想擺譜，可見這陣仗，隻得悻悻作罷。
    臨走時，他還不死心地瞥了眼那些辣椒苗。
    啞子張倒是自覺，見沈語給了他考慮的時間和空間，也就沒有多待，歉疚地朝兄弟倆點點頭，跟著村長走了。
    家裏的大事都是李四娘拿主意，他得回去好好跟婆娘商量一下該如何做。
    把惡客送走，幾人心裏也沒鬆一口氣。
    今天發生在祠堂的事情還壓在幾人心頭，族長靠不住，村長也不得行。
    關上院門，沈語看著兩個垂頭喪氣的兒子，忽然神秘一笑：“天大的事，也沒有一頓熱騰騰的火鍋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兩頓。”
    "老大，你去賣豆腐的那稱半斤油豆皮、半斤幹豆皮，再捎塊水豆腐。"她數出幾十枚銅錢，"錢從公中出，快去快回。"
    宋老大接過錢，應聲而出。
    "老三，你過來幫我把這些菜給洗了，待會再把肉切了，我來炒底料。"
    在沈語這兒，可沒什麽"君子遠庖廚"的講究。
    自打把宋老三提溜回家，她就刻意讓他學著做些廚房活計，雖然原身從來沒讓宋老三下過灶房，現在像洗個菜、打個下手這種簡單活，宋老三還是能做好的。
    "娘，火鍋是啥？"宋老三一邊麻利地洗著青菜，一邊好奇地問。
    沈語手上動作一頓。
    壞了，這詞兒現在還沒出現呢。
    她急中生智："火鍋啊，是番邦的叫法，就是咱們說的撥霞供。"
    “噢。”聽到了解釋，宋老三不再追問，反而更加勤快地洗起了菜。
    不為別的，饞了。
    忙碌似乎真的可以讓人忘卻煩惱。
    他們現在完全不掛住在祠堂的不愉快。
    灶房裏很快飄起誘人的香氣。
    沈語用豬油爆香辣椒，倒入用豬骨頭熬成的高湯。
    白霧蒸騰間，薄如蟬翼的裏脊肉片、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青翠欲滴的時蔬、金黃酥軟的油豆皮，還有嫩滑的水豆腐，一一擺上了桌。
    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羊肉。
    沈語望著沸騰的鍋子，不禁咂了咂嘴。
    牛肉吃不上也就罷了，連羊肉也沒有，這撥霞供總覺得少了點滋味。
    等回頭一定去牽隻羊回來，把什麽烤羊腿，燉羊排，涮羊肉給做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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