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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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謝允唯一的親傳弟子,江赦早些年是和謝允同住在山頂那座聆月閣裏的。一直到及冠,他開始與其他弟子一同在學堂進修,才搬到了山腰處的屋子裏。
謝允不閉關修行的時候,江赦每天在學堂學完,便會去聆月閣習劍讀書,聆月閣外有一座小涼亭,江赦若有課業,就會在小涼亭裏的石桌上寫。
若是謝允需要閉關,江赦便不去打擾他,每天兩點一線,偶爾去喝喝酒,到山下逛一逛,日子也是過得很清閑。
這會兒的江赦,是個哪裏都不出彩的普通弟子,雖然被不少人眼紅,但在宗門裏也有幾個臭味相投算得上朋友的人,切磋、打牌、喝酒、聊聊宗門八卦……
江赦發現自己可能真的是活得太久了。
這些事情,他前世分明是親身經曆過的,卻在走上這條熟悉山路的時候,才慢慢地一件件重新想起。
不過這也沒辦法,這一部分回憶,在他那四百多年的漫長人生裏,占比實在是太小了。背叛欺騙,鮮血死亡,一雙雙充滿厭惡的眼睛,一句句淬了劇毒的話語,將這短暫的輕鬆時光掩蓋得實在太徹底。
何況那時候的自己,麵上輕鬆,心裏卻沉甸甸地墜著要為父母報仇的恨,哪裏可能真的去放鬆享受。
謝允掌管的這座山叫空蒙山。
正所謂“水波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沿著石階步步向上,越過竹海,耳邊便逐漸能聽見泠泠的水聲,繼續向前,視野豁然開朗,隻見奇峰險嶺此起彼伏、延綿不絕,稀薄的雲層環繞其間,宛如層層疊疊的薄紗。一條潺潺的清澈溪流自山頂石縫處流淌而下,充滿了純淨靈氣。
往旁邊看,一座精致漂亮的樓閣便屹立在那兒,一旁崖邊則立著一座小亭子,亭中石桌上放著壇酒。江赦一看便知有客人來過,因為謝允從不沾酒。
他揣著符籙,在聆月閣前停下步子,忽地有些恍惚。
他真的好久好久沒回來過了。
幾度抬手想要敲門,卻又因遲疑垂下。江赦在門外猶豫良久,終究是害怕自己猛然見到謝允,會驚慌失態,心想幹脆明天再來,卻聽一聲冷喝在半空中響起。
“猶猶豫豫的做什麽呢,還不快點進來!”
江赦抖了一下。
是謝允……
他用力搓了搓臉,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來,推門走了進去。
前世江赦奪得劍台魁首不出三年便墮入魔道,離開了劍宗,成了人人唾罵的叛徒。
那以後,他為了活命,為了報仇,在三千界四山間流離漂泊,後來成為魔道道主,殺了不知多少人,也不知在鬼門關前走過多少回。足有近兩百年的時間,他未能見謝允哪怕一麵。
再後來,名門正道借著替天行道的名頭圍剿魔修,直到那時,江赦才短暫見到了謝允。
彼時江赦身負重傷,已是奄奄一息。見到謝允那種冷冰冰的臉的時候,還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自己這條命也算是謝允給的,如今還到謝允手裏,也很不錯。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理應嫉惡如仇,對他恨之入骨的謝允真人,不僅沒有對他動手,還將他帶到了一處隱秘的洞府中。
江赦記得很清楚,將自己帶回洞府的謝允,看著自己,隻說了一句話。
“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殺人無數、早已受過不知多少惡毒咒罵的江道主,在聽到男人這句連斥責都不算的問話後,卻仿佛有千萬根利刺紮入心髒,一瞬間痛得無法呼吸。
他們已有近兩百年沒見過麵了,這兩百年裏,江赦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人物,過往的許多回憶,也在他腦海內逐漸淡去。他以為自己對謝允的感情,也終將被歲月磨去痕跡,卻不想再見麵時,心髒刺痛,胸膛滾燙,這才知道原來那愛火從不曾熄滅半分。
他竟不知自己原來是個如此癡情的人。
那時躺在榻上動彈不得的江赦,掩去了自己所有的情感,用一副滿不在乎地笑臉道:“對不起啊,師尊。”
可內裏,他卻恨不能將自己那顆痛到快要無法忍受的心髒直接鮮血淋漓地挖出來扔掉。
謝允沒有理睬他,給他留了些丹藥,很快就離開了,顯然是一個字都懶得再對他多說。
江赦在那間洞府裏養好了傷,又留了幾日,卻沒能等到謝允。想來對方是不會再回來了,於是也離開。
之後再見的幾麵,都是短暫而匆忙的,隔著遙遠的距離,別說話語,就連視線上的交流都沒能有。
一直到他們見的最後一麵。
江赦赴了林家的鴻門宴,被自家右護法背刺,跌撞著逃離,最後死在雪中。
謝允那時是怎麽找到他的?
又為什麽要露出那樣的表情?為什麽會在最後的時候將自己抱緊?
自己這個辱沒了他、對不起他的魔修死了,他不開心嗎……
隻是這些問題,永遠都得不到答案了。它們都和前世一起,成了虛無縹緲的塵埃,被風吹散,再找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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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赦以為自己死了一回,又得了那個清除黑化值的任務,對謝允的事情應當也能看淡幾分。
可在走進聆月閣,看見站在廳堂中間的麵無表情的白衣男人時,他的呼吸還是屏住了。
謝允等了一會兒,見江赦還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樣,不由皺起眉,斥道:“江赦?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青年忽然露出了一副萬分委屈的模樣,三步並兩步衝上前來,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將他擁進了懷裏。
“師尊……”
謝允向來厭惡他人近身,更討厭極了與他人有身體接觸,正想推開江赦罵上幾句,卻忽然發現青年的聲音裏,竟隱約帶著一絲顫抖,於是抬起的手也僵住了。
“出什麽事了?”謝允眉頭蹙得更緊,聲音裏也帶上了冷意:“有人欺負你?”
江赦沒有說話,隻是將手臂收得更緊,臉靠在謝允的肩上。
當然有人欺負他。
父母死後,他便成了無所依靠的浮萍,直到遇見謝允,才算終於有了“家”。
可他墮為魔修後,這個“家”就不複存在了。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想要殺了他,哪怕他什麽都沒做。
當然是受委屈了,被欺負了。
隻是前世的江赦在那個時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等來謝允這句一聽就知會為他出頭的話了。
但他現在陰差陽錯的,還是聽見了。
這一刻,誰都無法想到江赦心裏在想什麽。
他大著膽子抱了謝允一會兒,才慢慢鬆開手臂,後退一步、兩步。
不可再逾矩。謝允有心愛之人,他這一世,要的是謝允能得償所願,而不是滿足自己的私欲。這樣的事,他不能再做了。
“沒有,”江赦眨了眨眼,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看起來與往常無異:“隻是太久沒見師尊,想師尊了。”
謝允的身體在江赦拉開距離後才重新放鬆下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看了江赦一眼。
自己這徒弟玩心重,心思更重,往日對方也時常會說些漂亮話,但應當是看出了自己不喜肢體接觸,所以哪怕是小時候,也從沒有這樣大咧咧地接近過他。
今天這樣子,實在異常。
謝允冷冷哼了一聲,對這番話半點不信:“為師不過閉關幾日,做這般小女兒姿態給誰看。罷了,你今日來,是幫淩道雲送東西的?”
江赦雙眼望著他,視線定住了一般凝在謝允的臉上,聞言拿出了那遝符籙:“是,淩長老讓我帶給您,說是您前段時間托他製的。”
謝允接過符籙,卻隻隨手放在一旁,迎著江赦的視線,心中生出幾分古怪,但沒多想:“我記得,今日你的符籙課有測驗。”
江赦眼睛睜大,沒想到謝允會記得這麽小的事。他道:“是,弟子已經通過了。”
謝允道:“找的替考?”
江赦心頭一跳,趕忙道:“怎麽會,淩長老站在旁邊親眼看著弟子畫的符。”
謝允聞言,麵色稍緩,微微頷首:“出去,讓我看看你這幾日劍術懈怠了沒有。”
江赦低頭稱是,態度恭敬。
前世他登上道主之位,地位尊貴,受過萬人跪拜。
如今他向謝允俯首,被對方冷斥,仍心甘情願。
謝允先一步走出聆月閣,江赦跟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眸中不受控製地流露出一絲迷戀。
“來。”
謝允走到閣外那座亭子前停下,下巴微抬,示意江赦在自己麵前那片空地上將習過的劍招一一使一遍。
江赦本沒想太多,拿起背著的劍,剛將劍鞘放到一旁,忽然動作一僵,意識到了一個非常非常嚴重的問題。
現在的他可不是二十歲出頭隻會那麽幾招的毛頭小子,天下百家武學,無數劍技,他都練過幾分。謝允教他的,他更是早就全都習得,且練得爐火純青了。
那麽問題來了,他到底應該使出哪幾招,才不會讓謝允起疑?沒學過的劍招是萬萬不能用的,但真要江赦去回憶這個時間點自己具體學了什麽,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總不能說是自己一夜之間突然領悟,將沒學過的劍技都學得了吧!
見他半天不動,謝允的語氣都嚴厲了幾分:“江赦,你不會是沒練吧。”
江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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