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池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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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聲怒喝終於是讓江赦回過神來。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但他也顧不上太多,起身踏著空中碎石磚瓦躍出寺廟。
    寺廟被拆,裏頭的邪僧當然察覺了不對。不過這血肉佛,對築基期的江赦和池青可能是個硬骨頭,對大乘期的謝允卻隻是地上的螞蟻。訣都懶得掐,動了動手指,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將裏麵的邪物殺了個幹幹淨淨。
    江赦抬頭看著半空中的謝允道:“池師姐……池青還在裏麵!”
    謝允卻道:“這廟裏除了你,根本就沒有其他修士。”
    江赦心頭一跳,有些難以置信。卻見謝允揮了揮手,在周圍布下了一層結界,令外麵的人無法看到裏麵的情況,然後落到地麵,大步走向江赦。
    江赦看他拿著笛子,下意識以為自己又要挨抽。不想謝允走到他麵前,卻隻是將他拉到身邊,仔細地上下看了一番。
    江赦被那老和尚當成拖地布拽了一路,滿身血汙,狼狽的可以。他有些窘迫,側頭不想讓謝允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卻聽謝允低聲道:“受傷了嗎?”
    語氣竟稱得上溫柔。
    江赦耳根臉頰頓時發燙,心神搖曳了一瞬,又很快想起正事,隨手擦了擦臉上的血:“沒受傷,這些都是別人的血。池師姐是和我一起被抓進去的,我們分開也才沒到一刻鍾的時間,憑她的修為,就算被抓住,也不應這麽快被殺……”
    “你說的是苗疆來的那個用毒的丫頭?”謝允的態度很冷淡,顯然對池青的死活並不在乎。
    江赦愣道:“師尊知道?”
    “不知道。”謝允道,“這廟裏沒有修士死亡或爭鬥的痕跡。”
    江赦很快明白了謝允的意思,臉色微變。
    池青跑了?
    她怎麽跑的?這麽短的時間,寺廟裏危機四伏,四周環境又陌生至極,更不用提還有重重禁製……
    除非,池青對這地方極其熟悉,並且早就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此前的一切行為舉動,都隻是在做戲欺騙江赦。然後,在進入寺廟兩人分開後,她為了達成某個目的,便先行離開了寺廟。
    不過,她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劍宗的援兵會來的這麽快……
    江赦想到這裏,疑惑又生,問道:“師尊是怎麽知道鎮上出事的?是池師姐的青蛇報的信嗎?”
    “是山下看守傳送陣的弟子報的信。”謝允這會兒的脾氣竟然很不錯,對江赦的問題一一答了。
    “那弟子呢?”
    “已經被毒死了。”
    江赦立馬又想到池青在佛堂內說的那句“是我本家的毒”,想來不止是指池中青和她姓氏相同性名相同,還有這毒她下得很拿手的意思。
    看來,池青果然已知道寺廟裏的情況,隻不過對牽涉到自己還有些愧疚,這才去報了信,令人去請援兵,免得害了自己性命。那被毒死的弟子,十有八九中的也是池中青,是池青想要嫁禍給寺廟中的血肉佛才這麽做的。
    隻是她一定萬萬沒想到,正是這一點不願害了江赦的善念,才令她的計謀如此迅速地敗露。
    剩下清理的工作,就是底下的外門弟子的工作了。謝允正想喊江赦離開,卻見黑衣青年麵色沉重,向前走入寺廟廢墟中,左右看看,找到了一個像是藏經閣的地方。在一堆散亂的書籍中翻找起來。
    片刻後,他直起身,手中多了一冊佛經。
    謝允走上前去,接過那冊佛經,剛翻看兩頁,便黑了臉,手中掐訣,將那書頁燃成灰燼。
    “邪術。”他冷冷道。
    見謝允如此嫉惡如仇,江赦心裏一時有些複雜,心想自己是魔修,在正派眼中,大概和邪修也沒什麽差別。不知道謝允知道真相的時候,是否也曾對自己露出如此厭惡的神情。
    他道:“師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謝允道:“說。”
    “池師姐逃脫的事情,煩請師尊幫忙瞞下,不要與任何人說。”江赦笑了笑:“池師姐曾幫過我許多忙,如今雖然……但沒有半分要害我性命的意思,想來也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望師尊開恩,給弟子一個知道真相的機會。”
    謝允輕嗤一聲:“你倒是憐香惜玉。”
    江赦知道謝允這是答應了。
    撤下結界,隻見外頭的居民已經撤了七七八八,十幾個弟子正眼巴巴地守在外頭,等候謝允的吩咐。
    謝允先是讓他們去搜各個居民家中是否供奉有佛像,若是有,一律找出來摧毀,絕不可放過分毫。
    然後話鋒一轉,道此次下山的兩個弟子中,還有一名為池青的女弟子沒有進廟,卻不見下落,恐怕是在廟外遇見了什麽情況,讓他們找佛像的時候順帶找一找人。若是見到了,就告訴她大妖已經解決,帶她回宗門去。
    待事情一一安排完,謝允瞥了江赦一眼:“滿意了?”
    江赦笑道:“多謝師尊。”
    謝允一來,真是把什麽事情都解決了。也難怪謝允極少下山,這些妖魔在他麵前,全是些小蝦米,要他來做這些事,根本就是殺雞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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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唯一要緊的事,就是趕緊回宗門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
    身旁,謝允已禦器而起,朝江赦伸出手來:“過來,我帶你回去。”
    若是往日,能碰一碰謝允的手,讓師尊帶自己禦器飛行,江赦一定高興得要瘋掉。畢竟謝允討厭他人近身,讓他主動伸手實在難得。
    但現在,他聞了聞自己的衣領,後退一步,臉紅道:“我……自己回去,師尊不必掛心。”
    他實在不願弄髒謝允的白衣。
    聽到江赦的拒絕,謝允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極為冷酷,甩下一句“隨你的便”,便化作一道光芒,轉瞬便消失在江赦的視野之中。
    幾日後,江赦才從其他同門口中聽到再次池青的消息。說池師姐池師妹這次真是命大,因那血肉佛在外麵失蹤了好幾天,卻能毫發無傷的回來。
    入夜後,江赦正在自己屋內擦劍,聽到門被人敲響,隨口問道:“誰?”
    “江師弟。”
    竟然是池青的聲音。
    江赦上前開門,門外,池青戴著兜帽,手中持著一盞暖色提燈,正微笑地看著他:“我能進去說話嗎?”
    江赦後退一步,讓池青走進來,然後關上門。
    他轉過身,卻是愣住,隻見池青放下燈盞後,竟一言不發,直直朝他跪了下去。
    江赦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拉住池青:“池師姐!快起來,有什麽話都好說。”
    暖色燭光映照之下,池青的麵色卻顯出幾分慘淡,她彎著唇:“那日我設計將你困於血肉佛廟內,你卻不計前嫌,與謝真人一同替我瞞下了這件事,為我保下了劍宗弟子之位,讓我免去殺身之禍,還有路可退。此恩如同再造,跪一跪也是應該的。”
    說完,她又從藏在貼身衣物內的儲物囊中,取出一隻翠色小瓶,塞進了江赦手裏。
    動作間,江赦感覺到那小瓶中隻有一枚丹藥,想來應該是池青那枚可解百毒的“傳家丹藥”了。
    他本不欲收下,池青看他的目光中卻帶了幾分懇求。江赦猶豫幾分,將那小瓶收入自己的儲物囊,池青這才重新笑了起來。
    江赦將她拉起,兩人一同坐到桌邊,拿桌上的茶壺自己給自己倒茶喝。
    “池師姐,此事你不必太掛懷,我替你隱瞞,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在。”江赦道:“一來,你差人去劍宗通風報信,是還有善心在。二來,你一向做事穩重,布置了這一番計劃,想來……應該是有什麽苦衷。”
    池青笑了笑,知道江赦的意思,沉吟片刻,開口:“我當年就是被血肉佛給害死的。”
    這出乎意料的一句話,令江赦心頭一驚,幾乎以為池青也是重生而來的,正在說前世的事情。
    不過池青接著道:“十年前,中山也曾興過一陣求神拜佛的浪潮,家家戶戶都在廳堂裏供起佛像,為家中人祈福。”
    江赦稍稍冷靜下來,喝了口茶,繼續聽她說。
    池青家中父母健全,下頭還有個弟弟。也許是時運不濟,池青的弟弟一出生便身體孱弱,每年大病小病接連不斷,勉強撐到了六歲。
    池家世代從商,情況還算富裕。池家父母便在家裏供奉佛像,每日念經祈禱,隻望自己的幼子能夠健康平安。然而求神拜佛這種事,向來玄乎,饒是池家供奉了無數金銀財寶投進寺廟,池青的弟弟也還是染上了肺病。
    眼看著幼子就要死去,池夫人日夜以淚洗麵,隻覺得萬分絕望。
    就在這時,她做了一個夢。夢裏一尊金光閃閃的大佛告訴她,隻要她斬下自己女兒的頭顱和雙臂,再將自己的雙手供奉給它,便能治好她兒子的病。
    一個手心手背的問題。
    但手心手背,終究是有差別的。
    那年池青十四歲,就這麽死在了自己親生母親的手裏。
    “次日我母親提著我血淋淋的頭去見大佛時,城主府的人過來,告訴她一切都隻是邪術,並將那佛像毀去了。按照律法,本該治她的罪,我的父親卻表示了諒解,又多番賄賂,免去了我母親的牢獄之災。”
    “可能是我的不甘和仇恨讓老天聽到了幾分,在我母親痛哭流涕時,有個苗疆來的蠱師在中山城找草藥,聽說了這件事,便從我父母手中買下了我的屍體,拿我來練蠱術。”
    江赦望著池青那白皙秀美的臉頰,喃喃:“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蠱術麽?”
    池青笑了笑:“當然沒有。”說著,她起身站在江赦麵前,一抬手,竟解開了自己的衣物。
    還沒等江赦避開視線,池青又緊接著拿出一把匕首,割開了自己的小腹。
    那道幾乎貫穿了她身體的傷口,卻一滴血都沒有從中流出,匕首在她的腹間打開了一個大洞,裏頭密密麻麻,竟爬滿了蠱蟲,完全沒有任何內髒器官!
    “你——”江赦為魔百年,見過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情況,卻還沒見過池青這樣五髒六腑都由蠱蟲取替的人。他滿臉詫異,瞪眼看著池青。
    池青微笑著,又慢慢地將那塊皮膚推合起來,就跟捏泥巴一般,而她的皮膚,竟也在皮下幾次古怪蠕動後,恢複得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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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邊穿衣服,一邊道:“我死後,師父將我縫了起來,將我製成屍人,用來試蠱。據她所說,我身體裏是有修煉靈根的,這才能逐漸恢複自己的神智。我求師父讓我離開苗疆,前去尋仇,隻要能成功報仇,我就回去苗疆,給她當一輩子的蠱人……加入劍宗,不過是為了得到複仇的能力,卻不想陰差陽錯的,三月前,我在山下除妖時,聽聞一家藥商從中山搬來,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兒子,姓池。”
    江赦聽懂了:“你那日離開寺廟,便是去尋仇了。”
    池青笑道:“我殺了他們,讓他們一家三口,在地府永久地團聚了。”說著,她的眼中,又浮現出一絲淡淡的茫然:“可殺完他們,一轉頭,我又在桌上看見了自己的牌位。池盈……我都忘了自己這個名字了,拜師後,師父便給我改名叫池青,取自池中青,要我做這世上最狠辣的劇毒。”
    她這一路,為了複仇,已殺過很多很多人。那日她要山下的外門弟子回去報信,為了讓劍宗上下知道事情緊急,直接下了殺手,儼然已不將人命當做一回事。
    可那天見到自己的牌位,見到那個自己舍棄已久的名字,池青卻忽然有一種恍然無措的感覺。倒不是感動或者愧疚,更不可能是後悔,而是一種再無處可歸、再無處可去、再無目的的彷徨和空落。
    不過,命運不由人,能得到這個報仇的機會,已經是無數機緣巧合之下的奇跡。她不該再奢求什麽了。
    “這次回來,一是為了向你道謝,二是來辭行。”池青微笑著說:“謝謝你,江師弟……江赦,真的謝謝你。”
    她生在漆黑孤獨的痛苦之中,江赦隻是舉手之勞的善意,於她而言,卻擁有震撼心靈的力量。
    江赦看著她,心中卻不由得湧出了物傷其類的無可奈何之感,一時間百感交集,竟不知該說什麽。
    池青穿好衣服,提起燈,推門離開了他的屋舍,又在門口處回頭,輕聲道:“江赦,你和我不同,你的父母也和我的不一樣。你還有未來,多停下來休息休息,看一看身邊的人事物,若你父母還在世,比起要你一輩子活在仇恨之中,一定更期望你能開心健康地活著。”
    江赦閉了閉眼,低聲道:“師姐今日之言,江赦切不敢忘。”
    池青彎了彎唇。江赦將她送到門外,看著池青提著燈,沿著那長滿苔蘚的石階慢慢地走了下去。月光落在竹林之中,銀光如水。
    一片白色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江赦抬頭,怔然。
    竟然下雪了……
    他轉身想要回屋,卻再一次愣住。
    身後,一白衣男子撐著一把紙傘,正一步一步從山上走下。對上江赦的目光,男子眯了下眼,冷淡道:“與你那師姐密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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