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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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中是沒有白晝的,或許是因為這裏的土地已被魔氣汙染,也或許是因為黑夜才能更好地藏匿起那些無法擺上明麵的殘忍與邪念。
一輪半弦月高懸於夜幕之上,清冷月輝流水般潺潺落入一座座終年不眠不休的大小城池之中。
“住在這裏的人,是不把這叫做魔道的。”城門口,江赦細細為謝允理好身上鬥篷,以遮住他絕色的麵容:“而是稱其為不晝城。”
“不晝城?”謝允低聲重複了一遍:“倒也形象。”
江赦笑了笑,又用一玄鐵麵具遮住了上半張臉,旋即與謝允一同進入了城門。
城門口僅有幾名喝得醉醺醺的看守歪七扭八地倒在一處,城門大敞,倒是誰都可以出入。
踏入不晝城後,絲竹琵琶聲便愈發清晰起來,纏纏綿綿地自四麵紅坊內流出。街上四處可見佩戴麵具之人,遮掩著麵容,身上沾血,一看便知是些亡命徒。江謝二人混於其中,倒也並不顯眼。
謝允借著兜帽的遮掩,打量著城內種種,忽然聽見一陣罵聲,他皺眉看去,卻見街邊喝酒的兩人不知為何突然纏鬥在了一起,其中一人拔出腰間短刀,一刀砍去了另一人的手臂。
空氣中的血腥味彌散開來。而這一幕,卻並未能引起周遭任何一個人的注意,樓上倒是有紅衣女人倚著欄杆朝著那邊指指點點,臉上卻是帶著戲謔笑意的。
顯然,這一幕在不晝城中已常見到不能再常見。
謝允忽然有些無法想象前世二十多歲的江赦離開了宗門,是如何在這種地方活下來的。
江赦卻表現良好,熟門熟路地帶著謝允在大街小巷間穿行,路過某些店家時,還會介紹一番,這家酒館的什麽酒不錯,什麽菜好吃,那家製衣手藝如何,他都一清二楚。
“你這道主倒是當得盡心盡力。”謝允道。
江赦咧嘴一笑:“城內這些人全都狡猾得很,因此但凡是有利益糾葛的,我都會好好了解一番,抓到對方把柄,才能好做事嘛。”
謝允沒再說話,但江赦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了。
“一開始我真恨極了這個地方,後來就習慣了。”江赦輕聲道:“而且,師尊,這裏其實很美。”
他說著,抄起謝允的腿,將他抱進懷裏,旋即騰身而起,足尖輕點,每一下都剛好落在越來越高的簷角上。
這身俊秀的輕功惹得下方花坊內娘子小倌們一陣嬌笑,笑著喚郎君進來尋樂子。
最後江赦停在一處塔尖上,卻不把謝允放下,附在他耳邊道:“師尊,您看。”
謝允側頭看向下方,隻見點點星燭如螢火般點綴在這座不晝之城中,紅坊連廊,瓊樓玉宇,如同一幅旖旎畫作,那美與四山中的景色完全不同,是唯有填滿了罪惡,也接納了所有罪惡的這座不晝城才有的美。
城中的人今日醉明日死,於是拋卻所有,肆意妄為。
這裏於一些人是地獄,於另一些人卻是天堂。
“師尊,很多時候,我都恨極了這個世界。”江赦道:“但你的出現,讓我看見了這天地間也有很多美好的地方。”
謝允道:“你在這裏,受了不少傷吧。”
江赦笑了笑:“現在能與師尊在一起,就說明當年的傷沒有白受。”
謝允道:“放我下來。”
江赦依言,謝允落地後,卻拿出了那支月色玉笛。
江赦一看到這支玉笛就有些條件反射,謝允瞥他,很淡地笑了下。
然後,謝允將笛子放到了唇旁。
悠揚清雅的笛聲在月下響起,曲聲潺潺,仿若流水。江赦怔然地望著謝允,銀紗一般的月色下,白衣美人不知何時已摘下了兜帽,垂著纖長睫羽,持笛的手指修長白皙,一縷青絲垂在他臉側,江赦下意識伸出手,為謝允理好了那縷碎發。
謝允撩起眼簾,與他對視。
刹那間天地俱寂。
江赦低下頭,吻住了謝允的唇。
沒有更深入,隻是輕輕地碰觸著,卻比此前的抵死纏綿更要讓人心動,半響才舍得分開。
謝允道:“好好的一曲月下霜,就這麽被你打斷了。”
江赦沒說話,又湊上前去,吻謝允的唇角,鼻尖,眼瞼。
謝允輕斥道:“發什麽瘋。”
“好喜歡師尊。”江赦苦惱道:“喜歡到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師尊。”
謝允很不解風情道:“把你那心好好放在原處,別到處拿。”
江赦笑了,又道:“師尊,再吹一次月下霜好不好?這次我一定不打斷了。”
謝允經不住他的磨,點頭應允。
笛聲再度響起,江赦在謝允旁邊坐下,微風吹拂,他輕輕閉上眼,微笑起來。
他曾經填滿了仇恨,如今卻已盡數放下。
003說,他的任務是來拯救謝允,清空謝允的黑化值。
可無論前生還是今世,分明都是謝允拯救了他。
修界人人提起魔道就對其避之不及,不了解的人自然會將其想成地獄一般水深火熱的地方。但在江赦的引領下,謝允意外地發現這個地方其實並沒有那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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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也是,魔修也不都是邪修那般喪失心智嗜血嗜殺之輩,人總歸是有相似之處的。
“這位小郎君,以前是不是來過我們家店?”路邊酒家的老板娘手裏拿著把蒲扇,呼呼扇著,笑著與江赦招呼,臉上一道猙獰疤痕,看著可怖,但在這不晝城內也算不上多麽惹眼。
江赦正為謝允斟酒,聞言莞爾:“老板娘為何這麽說?”
“看你這架勢,就不像是第一次來的。”老板娘用扇子側沿點了點自己的頭:“可你要是來過,我肯定要記得的,真是怪了。”
江赦笑道:“說不定前世見過呢。”
“哎喲。”老板娘笑了起來:“你這話要是早個兩百年和我說,說不準我還要心動一下。”
周圍其他客人也哈哈大笑起來。江赦轉回頭,低聲與謝允道:“師尊,嚐嚐?”
謝允拿起酒盞,抿了一口,果然是好酒。
“你怎麽與誰都能說上兩句。”他又喝了一口,眯了下眼睛。
“師尊不喜歡,我就不說了。”江赦道。
謝允蹙眉,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子跟個妒夫一般,連對方跟路人說句話都要忍不住刺一下,便悶頭繼續喝酒:“沒什麽不喜歡的。”
江赦不動聲色地握了握他的手,又拉過來,在唇邊親了一口。
謝允抬眼見江赦笑得眉眼彎彎,好似看出了自己在想什麽,耳根微熱。
老板娘這時為他們端上下酒菜,見狀笑道:“小郎君,既然有前世的緣分,那我就多嘴一句。隔壁倩雲閣可是比城內不少客棧都要好,東西還齊全,若想與道侶找個住處雲雨享樂,去那邊最為合適。”
魔修說話都是葷腥不忌的,生死都不在乎的,榻上那點兒事自然也不吝於掛在嘴邊。
謝允麵上一熱,江赦卻麵不改色,笑著道了謝,指尖在謝允手心輕輕劃過。
等喝完了這頓酒,真見到了倩雲閣的樣子,謝允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俊男美女,脂粉香氣……
竟是座花樓!
謝允麵色微變,正想離開,卻被身後的江赦攔住。
“師尊不必擔心,上頭的住處都是幹淨的。”江赦笑著道:“而且那老板娘說得不假,要是想在不晝城裏尋個落腳處,那些客棧可沒倩雲閣這麽幹淨,裏頭都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呢。”
謝允眯眼:“你倒是清楚,那些年沒少來吧。”
“我從身到心都是師尊一個人的,師尊難道不信麽?”江赦故作受傷模樣,謝允果然吃他這套,不說話了,乖乖被他帶進了倩雲閣。
一對道侶來尋歡作樂的事兒十分常見,倩雲閣的老板見怪不怪地為他們準備了上房,又附贈了脂膏。
江赦和謝允一同進入房內,謝允正擰著眉打量著四周陳設,見的確沒什麽髒汙,東西都是新的,這才鬆了口氣。一回頭,卻見江赦手裏還拿著那脂膏,打開了蓋子,用手指挖了一坨出來。
隻見凝白膏脂剛接觸到指腹,沒多久便化作了透明水液,兩根指頭微微一撚,還拉出絲來。
謝允感覺心跳快了些許,他們定情後親密過許多次,卻都是中規中矩的。
今天,一個微妙的念頭從他心間的縫隙中鑽出來:他想江赦在魔道,在這座江赦生活了數百年他卻知之甚少的不晝城中,徹底地占有他。
江赦也是頭回見到這種專用於取樂的玩意,心裏有些蠢蠢欲動,又怕謝允覺得自己辱沒了他,思來想去還是合上了蓋子,剛擦淨手,一轉頭,卻聞見一股梅香撲鼻而來,手上一輕,脂膏的盒子便被取走了。
美得如謫仙一般的白衣修士不知何時已寬了衣帶,衣領鬆垮,他垂眼打量著手中的脂膏,打開盒蓋,兩指取了些許。
“想用嗎?”謝允抬眼,清冷的氣質令他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可偏偏也就是這樣冷清寡欲的人,正用那雙持笛握劍的手,沾了脂膏,問他想不想用。
這會兒謝允就是讓江赦去死,江赦都會毫不猶豫地拔劍自刎。
當然,自刎以前麽……
他一把摟住謝允的腰肢:“用,師尊用給我看。”
次日江赦和謝允一同離開了倩雲閣,江赦脖子上一個明晃晃的帶血牙印,讓倩雲閣的老板忍不住好奇地往他身後那個戴著兜帽、看著很冷淡的人身上瞧,最後被江赦瞪了一眼才訕訕收回視線。
在此以前,謝允真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在魔道這種地方觀景遊玩,還一玩就是好幾天,但也實實在在發生了。
他見到了江赦前世住的地方,嚐了江赦喜歡的店家,走遍了江赦去過的每一個地方。
不晝城不是什麽好地方,但也沒想象中那麽差。
而且看江赦的樣子,是真的已經放下了過往那些仇恨,也不再因過去的回憶而痛苦,和自己在一起時,總是滿臉真誠的笑意,看起來是真的很開心。
於是謝允也感覺自己心中某處的結,鬆了許多。
某天夜裏,謝允正睡著,忽然感覺江赦輕手輕腳地下了榻,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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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動作,靜靜等待著。沒過多久,江赦又回來了,在黑暗裏脫了外衣,爬上榻,摟住了謝允的腰。
謝允聞到了江赦身上淡淡的血腥氣味,知道他是去殺了人。
他動了動身子,轉過身去,靠進了江赦懷裏。
江赦怔了下,抱住他:“吵醒你了?”
謝允道:“去報仇了?”
江赦道:“嗯。”
過去了很多年,想起當年的事,想起父母,江赦心裏還是有些悶悶的。
謝允沒說什麽,讓江赦埋進自己懷裏,輕輕摸著他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江赦蹭了蹭謝允的手臂,靠在他胸前抱著他的腰,聞著那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味,很快便跟個小狗似得睡熟了。
江赦和謝允沒有在不晝城裏停留太久,一來這裏畢竟魚龍混雜,二來謝允收到了頌海闊的信,便想回北山看看。
劍台上江赦是存了破釜沉舟、斬斷一切的決心的,卻沒想過峰回路轉,劍宗竟還願意接納自己。
想起門內那些朋友,他揉了揉眉心,他是不在乎他人如何評說自己,但那些畢竟是與自己有過往來,算是相熟的人。曾經一同修業問道的同門,如今卻成了修界聞名的魔修。
江赦心裏沉了沉,幹脆不再去想,側頭托腮看身邊謝允的臉。
他們這會兒正坐在馬車上,這座小鎮上景色正好,所以沒有著急趕路,而是留下來如平常人般看看風景。
隨著馬車顛簸,車簾不住晃動,陽光在謝允近乎於完美的側臉上時隱時現。
“頌海闊怕是把劍台損毀的責任擔下來了。”謝允忽然開口,打斷了江赦的思緒:“這次回去,是要還他這個情。”
江赦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允是怕他吃醋,這才對自己解釋幾分。
臉上不由得帶上幾分笑意:“這次是給師叔添亂了。”
謝允“嗯”了一聲,隨手捏了捏他的臉:“我不理世事許久,攛掇著你拿了麟劍,卻忘了要處理破劍台之後的事,這是我的錯處。”
想來也是,人情世故對謝允這樣已算是半避世的大修來說,實在太遙遠。
江赦本想說是自己的錯才是,想了想,還是沒說。
被謝允保護的感覺很好,他沒必要再處處攬著。
下馬車前,他翻出003給的黑化值麵板看了一眼。
去過不晝城後,謝允的黑化值下降了非常多,現在隻剩下了百分之十。
但就是這百分之十,讓江赦有些束手無策了。
想來前世自己死在謝允麵前的事,讓謝允心裏那個結無論如何都無法輕易解開。
一陣風吹過,悅耳的風鈴聲響起,江赦側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街旁一家賣衣服的店家門上掛著的。
風鈴……清心鈴……
江赦眼前一亮。
都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世人都知道林家的至寶清心鈴有抑製心魔的效果,卻鮮有人知這能抑製心魔的寶貝,也能造出幻境,使人墮魔。
不過,隻要幻境用得好,能得到的便不止有墮魔這一種結果。
既然謝允實在在意前世的事,那他就從前世下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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