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青黑色的。
    它們裹著北荒刺骨的罡風，一層層糊在冰晶鑄就的族碑上。碑文早已斑駁，隻依稀能辨出最上方三個猙獰的古篆——葬棺人。
    “嗚——”
    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冰窟，又被呼嘯的風雪絞碎。兩個身披玄鐵重甲的男子死死按住她的肩膀，鎖鏈上符文流轉，將她整個人釘在冰棺前。那棺槨不過三尺長，通體幽藍，棺蓋卻裂開一道發絲般的細縫，正對著婦人隆起的腹部。
    “時辰到了。”
    陰影中走出一位佝僂老者，手中骨杖敲擊冰麵，濺起的碎屑在空中凝成十二枚血色冰錐，“葬棺人一脈懷胎十八載，今日以子嗣精血飼棺，方可延續我族百年氣運。”
    冰錐懸於婦人頭頂的刹那，蒼穹突然炸開一聲悶雷。
    那雷音不似凡響，倒像萬千神魔慟哭。碑林間沉睡的數百冰棺同時震顫，棺蓋縫隙中滲出粘稠黑霧，在空中交織成一張扭曲人臉。人臉張口的瞬間，在場所有葬棺人齊齊嘔出黑血，血脈中的詛咒印記灼如烙鐵！
    “天棺泣血……大凶！”老者踉蹌後退，骨杖“哢嚓”斷裂。
    婦人腹中陡然迸發青光。
    冰窟穹頂在青光中化作透明，眾人驚駭望見星河倒懸——無數星辰拖著猩紅尾焰砸向大地，卻在即將觸及時空裂痕的瞬間凝固。星辰表麵爬滿蛛網般的冰晶，像被釘死在琥珀中的蟲豸。
    “哢嚓。”
    冰裂聲自棺槨傳來。那道發絲般的縫隙驟然擴張，一隻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探出棺外，指尖輕點婦人腹部。
    “我的孩子……”婦人突然停止掙紮，染血的嘴角勾起詭異微笑，“他在吃星星。”
    轟！
    冰棺徹底炸裂，寒氣化作咆哮的巨龍撞碎碑林。待冰霧散盡，眾人隻見嬰兒蜷縮在棺底殘骸中，臍帶竟與冰棺碎片長在一起。更駭人的是他的瞳孔：左眼漆黑如永夜，右眼卻布滿蛛網般的冰藍色裂痕，仿佛將碎未碎的琉璃。
    老者顫抖著舉起半截骨杖：“古籍記載，冰棺噬主則生災星！此子必須……”
    話音未落，嬰兒掌心突然浮現鎖鏈狀血痕。
    千裏之外，北荒禁地深處，七十二座通天冰峰齊齊崩塌。那些埋葬著上古仙魔的冰川中，同時響起鎖鏈崩斷之聲。
    十年後。
    “跪下！”
    染血的玄鐵鞭抽在少年脊背，鞭梢勾起的冰渣混著皮肉飛濺。執刑者刻意避開要害——葬棺人的刑罰講究“九刑不滅”，要讓人吊著一口氣感受每一寸血肉剝離之痛。
    少年卻笑出了聲。
    他舔了舔嘴角冰渣，被鐵鏈洞穿的肩胛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大長老沒告訴你們？我出生那日，冰棺裏的東西啃食了我的痛覺神經。”
    地牢忽然陷入死寂。
    水珠從倒懸的冰錐尖端滴落，在觸及少年發梢的瞬間凝結成冰花。執刑者這才發現，少年右眼的裂痕不知何時蔓延到了臉頰，那些冰紋在黑暗中泛著幽藍光澤，像極了十年前炸裂的棺槨花紋。
    “怪物……”執刑者踉蹌後退。
    少年眯起右眼。
    地牢深處傳來鎖鏈崩斷聲，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當慘叫聲響起時，少年正盯著掌心鎖鏈疤痕哼唱荒腔走板的歌謠，那是冰棺炸裂時烙印在他腦中的古老音節。
    沒人注意到，一縷黑霧正從他腳底滲出，沿著地縫悄然遊向族地中央的祭壇。那裏供奉著一尊萬丈冰棺，棺身上新添的裂痕，恰好與少年眼角的冰紋一模一樣。
    棺中女子睫毛微顫。
    一滴冰淚墜落的刹那，整個北荒的葬棺人都聽到了那聲歎息——
    “該醒了，我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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