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悄然露出微熹，校場上，連弩與木靶都已安置妥當。劉武軒擼起袖子，帶著三個家生子，開始逐一試射散落的弩箭。
    林安雙手抱臂，倚著拴馬樁，腰間的令牌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林壽則斜靠在朱漆廊柱下，百無聊賴地用腳尖碾著地上的碎石。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校場中央，時不時低聲交談幾句。
    “壽哥兒，這一批新晉的家生子，膽氣還是差了些。”林安眉頭微皺，搖頭歎息，接著說道，“少了幾分果敢與擔當，還比不上武軒這孩子呢。”
    林壽扯了扯嘴角，抬眼掃過那些青澀的麵孔，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能不怯嗎？都是些沒見過血的毛頭小子。”他瞥了眼遠處正手把手教導新人的劉武軒，嗤笑道，“不過也好，讓他們多吃點苦頭，才知道堡裏的飯不是白吃的。”
    林安伸手拍了拍林壽的肩膀：“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得跟著家主出遠門。堡裏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得仰仗你多盯著點。”
    他目光掃過校場中手忙腳亂的新晉家生子，眉頭微蹙，“這些毛頭小子雖說現在看著不成器，但假以時日，總要他們獨當一麵。平日裏操練、訓誡，可得你多費些心力。”
    林安話音剛落，林壽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他盯著校場裏亂作一團的人影，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才重重歎了口氣：“林安，你也知道我是什麽性子，沒章程的事，我可做不來，總不能讓我胡亂操練一氣吧。”說罷，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口，目光中滿是無奈。
    林安微微一怔，心裏暗自權衡。林壽做事實在，若要他辦事得力，非得提前把事務籌劃出詳細章程不可。隻有讓他照著既定規矩行事，才能將事情辦得妥帖周全。更何況，以他那心直口快、不擅遮掩心思的性子，要是沒有明確章法約束，保不準會在堡中鬧出亂子。
    林壽見林安沉默不語，煩躁地來回踱步，袍角掃過校場石階，發出窸窣聲響：“要不，你讓福哥來搭把手？”話剛出口，又立刻搖頭否定，“不成，田莊的事已經讓他忙得不可開交，哪能顧得上這兒。”
    他突然停住腳步，目光一亮：“讓林康試試？”可轉瞬又泄了氣，抬手揉著太陽穴苦笑道：“也不行，他帶著商隊時常在外，有時一兩個月才回林家一趟，指望不上。”
    話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從身後響起：“這事我早有打算，你們別瞎操心啦！”兩人急忙轉身，隻見林元正頭戴束發皂巾，一襲藏青勁裝紮著牛皮腰帶，褲腳用綁腿緊緊束住，腳蹬一雙半舊的短靴，靴底還沾著草屑，顯然是剛從校場另一頭趕來。
    兩人神色微變，連忙拱手行禮。林元正隨意擺了擺手，束發皂巾下的眉眼透著少年人的利落：“昨日我已將此事托付給裴公，往後這群家生子便由他教導。”
    他彎腰撿起腳邊的箭鏃，在掌心敲了敲，金屬碰撞聲清脆利落。目光轉向林壽，說道：“林壽你平日多幫襯下裴公，有難處直接去找清兒。裴公治軍嚴，你盯著點，別讓孩子們犯渾，真要挨了板子，到時候哭哭啼啼的可丟人現眼。”
    林壽聞言，麵色微微一喜，暗自鬆了口氣：“家主此舉甚好，如此一來，我這心裏也有底了。放心，那些小子要是敢偷懶耍滑，我先替裴公抽他們一頓！”
    林元正微微頷首，目光轉向林安，藏青勁裝下的身子挺得筆直：“出行的物資清點完了？馬車上林家的徽記都抹幹淨了？此番出行須得謹慎低調，要是被有心人盯上，咱們連車帶貨都得折在路上。”
    “稟家主！物資已清點九成，剩下的正在加急裝車，卯時五刻前必能整裝待發。”林安抹了把額角的汗，壓低聲音道：“馬車的鎏金徽記全用桐油刮幹淨了，還特意貼上城西商行的運貨標旗。如今四輪馬車在市麵上走俏，咱們混在商隊裏運送貨物，外人瞧著就是尋常商販，斷然不會起疑。“
    林元正抬手輕輕拍了拍林安的肩膀，藏青色勁裝的袖口順勢掃過對方肩頭，語氣沉穩：“你辦事向來周全，我一向放心。”他微微仰頭，目光投向天邊那片漸亮的魚肚白，束發的皂巾被晨風吹得掀起一角。“我先回內院處理些瑣事，辰時在堡壘外集結出發。”言罷，他轉身舉步，手不自覺地摸了摸頭上的皂巾。
    林元正一直對那綁著的總角發型怨念頗深，在他看來，那模樣實在太過幼稚，與自己心目中成熟穩重的形象大相徑庭。此次借著出行的掩護，他終於得償所願，能夠束發帶巾，如同真正的成年男子一般。雖說皂巾勒得額頭微微發緊，轉動脖頸時也總感覺少了幾分往日的自在，但滿心的歡喜還是將這些不適都衝淡了。
    待林元正的身影拐出校場角門，徹底消失不見後，林壽突然用手肘輕輕撞了撞林安的肋骨，同時壓低聲音說道：“林安，你有沒有覺得家主今日有些不一樣？”他的目光盯著少年方才站立的青磚地麵，那兒還散落著幾支箭鏃，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光。
    林安凝視著空蕩蕩的校場出口，喉結上下動了動，眼底不知不覺泛起了濕潤的光澤。他緩緩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弩箭，指尖輕輕撫過那被磨得發亮的箭鏃，聲音不自覺地微微發顫：“咱們看著長大的孩子……終究是長出自己的筋骨，有了幾分獨當一麵主事的模樣。”
    林壽微微一怔，隨即恍然明白過來，喉頭突然發緊，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臉，把快要溢出眼眶的酸澀揉碎在掌心，臉上不禁展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眼角的皺紋裏仿佛都盛滿了融融暖意，他眯起眼睛望著天際，眼角的皺紋裏盛滿了比朝陽更暖的光。
    不遠處，箭鏃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響不時傳來，緊接著便是“噗”的一聲悶響，那是箭穩穩射中靶心的聲音，伴隨著木質靶板微微的震顫。每一次箭鏃與靶心的撞擊，間或還能聽到一旁圍觀之人的低聲讚歎。
    林安與林壽對視一眼，目光中交織著欣慰與感慨，繼而不約而同地仰頭大笑。笑聲驚飛了校場角落休憩的麻雀，也讓不遠處試射的動作為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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