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寒意刺骨，林元正緊了緊衣領，雙腿用力一夾胯下的棗紅馬。枯葉在馬蹄下清脆地碎裂，卷起的塵土與枯黃的草屑漫天飛揚，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草木氣息。遠處山巒早已褪去翠綠，隻剩下一片蕭索的褐黃。
    林元正凝視著遠處影影綽綽的城樓，寒意順著脊梁骨悄然爬上。身後三十餘輛馬車在蜿蜒的山道上緩緩前行，揚起的塵土與空中飄零的落葉相互糾纏，在這蕭索的秋色裏勾勒出一道孤寂的軌跡。
    劉武軒策馬疾馳而來，在林元正身側猛地勒住韁繩：“家主，後麵安叔傳來消息，前方有座城池，他提議我們先入城休整。”
    林元正緊緊握住韁繩，目光警惕地投向遠方朦朧的城牆輪廓，眉峰微微蹙起：“他可提過那是什麽城池？貿然進城，是否妥當？”
    劉武軒挺直腰杆，語氣中透著謹慎：“是麥城，以安叔估算，我們距離江陵不過半日腳程。不如先入城休整，再派人打探前路虛實？”
    “麥城？” 林元正微微一怔，韁繩在掌心驟然收緊，棗紅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不安地刨著蹄子。
    記憶如深秋肆意翻湧的枯葉般湧上心頭，這座城因關羽敗走的悲壯往事而聲名遠揚，城牆的磚石裏仿佛至今還浸透著三百多年前的斑斑血淚。
    林元正望著城頭斑駁的夯土，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金戈鐵馬的朦朧殘影。遙想關羽威震華夏之時，單刀赴會的豪邁英勇、水淹七軍的雄姿英發，曾令天下多少男兒心馳神往。
    可誰又能想到，一世英名竟會在這彈丸小城折戟沉沙？他輕輕撫摸著馬鞍上的銅環，冰涼的觸感迅速滲入掌心，忽然想起史書裏那句 “權已據江陵，盡虜羽士眾妻子，羽軍遂散”，原來英雄末路，竟比常人更顯無盡的蒼涼。
    “當年關將軍若能退守江陵……” 他喃喃自語，話音卻如同輕煙般消散在秋風裏。麥城的風裹挾著枯葉掠過耳畔，發出如泣如訴的嗚咽，似在訴說著命運的無常。
    縱使有著萬人敵威名的武聖，也終究逃不過天時地利的無情捉弄，更何況自己這在夾縫中艱難求生的小小林家？
    關羽的自負，又何嚐不是導致敗局的原因之一呢？“大意失荊州”，僅僅一個 “大意”，便道盡了驕矜者的淒涼末路。可即便強如武聖，在麵對部屬背叛、孤立無援的絕境時，那份深入骨髓的絕望，又有幾人能夠真正體會？
    史書上輕描淡寫的 “父子俱被擒”，背後卻是英雄如困獸般的拚死掙紮，是浸透了無數血淚的狼狽不堪。
    林元正緩緩收回遠眺麥城的目光，神色凝重地說道：“傳令下去，全隊入城休整。讓兄弟們務必保持高度警惕，切莫在這節骨眼上生出任何事端。” 頓了頓，他又低聲呢喃，“也不知伯父他們，是否已經順利進城？”
    劉武軒略作思索，目光投向麥城方向，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笑意：“舅舅他們的人馬一直趕在我們前頭，想來此刻不是已在城中歇腳，便是快馬奔回江陵了。” 他忽地低聲輕笑出聲，伸手輕輕拍了拍腰間佩劍，眼中閃過幾分期待：“也不知阿耶會不會念叨我們拖延？”
    林元正輕輕舒了一口氣，似笑非笑地瞥了劉武軒一眼：“怎麽，這會兒倒把你父親考校功夫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了？就不怕他怪你路上懈怠？”
    話音未落，他抬手輕輕叩擊馬鞍，望著暮色中輪廓愈發清晰的城池說道：“罷了，先入城安頓。兄弟們連日奔波，也確實該好好歇一歇了。”
    劉武軒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半晌說不出話來，呆坐在馬背上僵了好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他手忙腳亂地揮鞭催馬，馬匹吃痛，向前猛地衝去，他扯著嗓子帶著哭腔喊道：“家主！你之前明明說阿耶見到我，歡喜還來不及，哪會舍得考校責罰？這話可不能不算數，你等等我！”
    不多時，隊伍已行至城門之下。林元正仰頭望著高懸的硬木匾額，“麥城” 二字在暮色裏泛著冰冷的光澤。
    馬蹄叩擊城門青石板路的聲響，在空蕩的街巷間來回激蕩。風卷著枯葉呼嘯而過，發出如嗚咽般的低吟，仿佛在訴說著多年前那場慘烈的敗局……
    ………………
    …………………………
    寒風如刀，裹挾著沙塵肆虐地掠過荒原。李靖凝視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城池，身後三十一名騎士皆裹著粗麻鬥篷，厚重的羊毛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為躲避追兵，他們早已換下顯眼的甲胄，換上了普通商旅的裝扮，晝伏夜行，專挑山間小徑艱難趕路，原本三日的路程硬生生走了雙倍時日。
    多虧林家酒莊精心備下的厚實棉衣與充足幹糧，才讓這支在寒風中拚命逃命跋涉的隊伍堅持到此刻。
    “李大人，” 親衛副將裹緊披風，驅馬上前，哈出的白氣瞬間凝結成霧狀，“前方便是紀南城。按照林家酒莊信中指引，城中設有接應的暗樁，我們可前往落腳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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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勒住韁繩，目光如鷹般敏銳地掃視著四周蕭索的樹林，枯枝在風中不住搖晃。他下意識緊了緊衣領下藏著的令牌，沉聲命令道：“傳令下去，分散入城，戌時三刻在城西城隍廟匯合。所有人把鬥篷裹嚴實些，切莫染了風寒，更不可暴露行蹤。”
    親衛副將瑟縮著身子，厚重的鬥篷在寒風中不住抖動，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卻終究沒發出聲音。
    李靖望著副將欲言又止的模樣，眉峰微微一蹙：“有話直說便是。” 寒風猛地灌入領口，他下意識裹緊浸透霜花的裘皮大氅。
    副將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指，壓低聲音道：“李大人，我等真要去江陵投奔梁國蕭銑？聽聞此人多疑嗜殺，收納我等，怕是……”
    他聲音漸漸微弱，眼神中滿是憂慮，望向隊伍裏那些因連日奔波而疲憊不堪的弟兄，喉結動了動，終究沒把後半句話說出口。
    李靖聞言，眉頭緊緊皺起，神色凝重如霜，寒風卷著枯葉擦過他緊繃的下頜。良久，他才從胸腔深處擠出一聲歎息：“蕭銑生性多疑確是不假，可如今局勢凶險萬分，大唐已無我等容身之地，若不暫避江陵......”
    話音戛然而止，他死死攥住韁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在暮色中宛如裹了層薄霜。望著遠處山巒漸漸隱沒於夜色，他沉聲道：“再者，我也相信兄長，既願冒險牽線，必不會陷我於絕境。至於到了江陵後，是否真為蕭銑效力...... 伺機行事罷。”
    說罷，李靖猛地一抖韁繩，戰馬長嘶一聲，奮力踏碎滿地殘葉，朝著紀南城城門方向疾馳而去，身後三十一名騎士默契十足地緊跟而上，馬蹄聲如驟雨般急促，在暮色籠罩的荒原上卷起陣陣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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