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謀定而後動

字數:3676   加入書籤

A+A-


    上洛郡,清早的風雪格外凜冽,仿佛能穿透層層屏障,直抵人心。寒風裹挾著雪粒,拍打著窗欞,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林安屋內雖燒著炭火,可絲絲寒意仍順著門縫、窗縫悄然鑽了進來,在牆角慢慢凝成白霜。
    林康端著茶盞,不時輕抿一口,全然顧不得茶水的滾燙。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眸,而他的心思,早已被林安的講述深深吸引。
    林安所講述的一路艱辛與沿途風景,讓林康的神情隨之起伏。他的眉頭時而緊緊擰成死結,時而又微微舒展。當林安談及江陵的變故與那場酒宴時,林康更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咂舌感歎:“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此前隻曉得家主年幼不喜飲酒,卻沒想到醉後竟能即興賦詩,令滿座皆驚,這等文才,著實讓人意外!”
    “嘿,那可不!隻不過家主醉後醒來,卻是對那事全然沒了印象,實在有些可惜。”
    林安輕輕搖頭,臉上浮現出幾分笑意,“第二日家主起身,摸著腦袋直發迷糊,愣是想不起半分,還鬧了好大一場笑話。”
    說罷,林安神色變得鄭重起來,叮囑道:“此事家主可是嚴令不讓外傳的,你可千萬莫要胡亂說出去了。”
    林康笑著點頭,連聲應承下來。稍作停頓,他不禁皺眉道:“照你這麽講,那江陵城之中的商鋪與良田沃土,打理的人手怕是有些不足了,我得尋思著多調些人過去才是……”
    “可不止江陵城。”林安往火盆裏添了塊炭,火星子劈裏啪啦地濺起,“硤州境內同樣有不少商鋪與田產欠缺人手,那邊剛經曆兵禍,百廢待興,局麵比江陵更為棘手。”
    林康微微一怔,手中的茶盞差點沒端穩,急忙打斷道:“硤州?此事我竟從未聽聞!你快詳細與我說說!”
    “那日原準備啟程回上洛,卻不想家主得到單統帥的命令,改道前去硤州為刺史許使君治病……”
    林安壓低聲音,身子湊近林康,火盆的光映得他麵容忽明忽暗,“你也知道家主精通醫術,隻是這一去,才知硤州竟是人間慘狀。城內十室九空,大半數青壯都戰死在城外沙場上,城門被亂軍攻得千瘡百孔,血跡斑斑。如今街巷裏家家掛白幡,戶戶聞哭聲……”
    一時間,屋裏唯有林安低聲的講述,與炭火劈啪爆裂的脆響交織在一起。林康聽得入神,連茶盞何時涼透都渾然未覺,喉結隨著林安的講述不時滾動……
    ……………………
    長安城,太子東宮。
    曆經旬月沉屙,李建成終於褪去了病容。他斜倚在書房的檀木椅上,蒼白的臉色已泛起些許紅潤。指尖輕輕摩挲著案頭的戰報與奏折,案幾上龍涎香嫋嫋升騰,卻怎麽也掩不住滿室凝滯的壓抑氣息。
    今日本該是休沐的閑適時光,可長安城卻仿佛被一層陰霾籠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這份難得的閑暇非但沒給人帶來半分欣喜,反而更添幾分沉重。皆因這休沐源於永安王李孝基的噩耗,朝廷特下旨廢朝三日以示哀悼。
    李孝基遭俘被殺的戰報終究還是傳回了長安,李淵追贈他為左衛大將軍,諡號為壯。由於李孝基無子,朝廷便以他兄長東平王李韶之子李道立作為嗣子,傳承其爵位功勳。
    緊隨著這份戰報的傳來,亦瞬間在朝堂上下掀起戰敗的陰霾。如今河東局勢岌岌可危,僅餘秦王李世民率主力駐守柏壁,與劉武周展開殊死較量。
    倘若柏壁防線失守,李唐將徹底失去北方屏障。近來朝堂之上,遷都之議甚囂塵上,不少大臣主張將都城從長安遷至樊、鄧一帶,妄圖借此避開敵軍鋒芒。
    李建成悠悠一歎,眉頭緊緊皺起,指尖無意識地叩擊著桌案,發出規律卻沉重的聲響,殿外風聲嗚咽,如泣如訴,卷著枯葉狠狠撲打窗欞,更添幾分蕭索與淒涼。
    他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喉間似被千斤重石堵住,半晌才喃喃道:“柏壁若失,長安危矣......那些老臣隻顧著保身家性命,卻不知遷都之舉,動搖的乃是國本!”說罷,他素來沉穩的麵容此刻也染上幾分怒色,眼中滿是對局勢的憂慮與對朝臣短視的憤慨。
    正在這時,內侍匆匆而來,腳步略顯淩亂,手中緊攥著一張紙條。書房內寂靜無聲,唯有炭盆偶爾爆出的火星輕響。李建成揮退欲開口稟報的內侍,獨自展開紙條的瞬間,指尖突然微微發顫,臉色陰沉得駭人。
    紙條上寫的正是:“廬江王李瑗、信州總管李孝恭,今日已被左屯衛大將軍竇琮秘密押解回長安,現收押於宗正寺內。”
    李建成反複讀了兩遍,手中的紙條被攥得發皺,指節泛白,仿佛要將紙條捏碎。他沉思良久,方才將紙條湊近燭火,看著字跡在火苗中蜷曲成灰。書房內升騰的青煙裏,仿佛已經隱隱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
    ……………………
    也正是因為李瑗、李孝恭被竇琮秘密押送回京,信州群龍無首,守備空虛,李唐大軍就此錯失了與李靖複仇之師交戰的時機。
    如今,信州大營已然易主,就連固若金湯的白帝城,城頭上也高高揚起了李靖的戰旗。同樣是繡著“李”字的旌旗,此“李”卻再非李唐的“李”,倒像是一柄高懸在李唐頭頂的利刃,隨時可能落下,給予致命一擊。
    與此同時,與李靖兵分三路出征的東路徐世績大軍卻是勢如破竹。程咬金手持丈八馬槊一馬當先,他身披染血的重甲,在廝殺聲中越戰越勇,淋漓盡致。
    此路大軍如同利刃般直插敵軍腹地,所過城池無不望風而降,竟一路殺至自稱楚帝的林士弘盤踞的虔州城外,兵鋒之盛,令守城將士肝膽俱裂。
    中軍大帳前,徐世績騎於戰馬之上舉目遠眺。但見虔州城門緊閉,城牆上長槍如林,人影在日光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仿佛隱藏著無盡的殺機。
    親衛見狀,連忙捧上望遠鏡。徐世績微微一怔,旋即接過將其置於眼前。鏡筒中,城牆箭垛後密密麻麻排布著弓箭兵,個個弓弦緊繃如滿月,箭矢泛著森冷寒光對準城外,隻待一聲令下便要破空而出,那場麵猶如一張蓄勢待發的大網,等待著獵物的上鉤。
    “傳令,讓程將軍回營共商對策,其餘人等安營紮寨!”
    徐世績將望遠鏡遞給親衛,眉頭微皺,眼底滿是凝重,嘴裏喃喃道:“城頭箭矢森列,敵軍早有防備,這城怕是難以攻克……”
    自有傳令兵拍馬前去傳令,不多時,營帳已如星子般綴滿城郊曠野,在夕陽下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徐世績立在中軍帳前,望著天際翻湧的鉛雲,仿佛那烏雲也如敵軍的壓迫般沉重。忽聽得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程咬金渾身浴血而至,馬槊上還滴著暗紅血珠,在地上濺出一朵朵暗色的小花。
    “兄長,方才在營帳周遭巡查時,截殺了不少敵軍斥候。此番懲戒過後,量他們短時間內不敢再靠近窺探我軍虛實了。”程咬金的聲音帶著幾分豪邁與疲憊。
    “甚好,絕不能讓敵軍探清我等虛實。”徐世績微微頷首,目光望向遠處燈火搖曳的虔州城,那閃爍的燈火仿佛是敵軍挑釁的目光,繼而神色凝重地說道:“林士弘已有防備,虔州城高牆固,城上箭矢、投石機俱備,切勿因小勝而衝動。此番攻城,需謀定而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