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戰戰兢兢地爬起來，佝僂著身子，大氣不敢喘。
    “將那夥人如何找到你們，如何借住戲班落腳的經過，詳細說來。”蕭明問道。
    班主不敢隱瞞，連忙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出。
    “回大人的話，大概是半月前，我們在城外遇到那夥人。他們…他們有七八個人，都穿著破舊的衣裳，說是家鄉遭了災，一路逃難過來的流民，盤纏用盡，想在我們戲班子找個落腳的地方，打打雜工，混口飯吃。”
    “小老兒看他們形容可憐，又都是男子，幹些粗活也使得，一時心軟…就答應了他們。誰曾想…誰曾想他們竟是那等凶惡之徒！早知如此，借小老兒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收留他們啊！”
    蕭明靜靜聽著，目光捕捉著班主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待他說完，才緩緩開口。
    “他們說話，是何處口音？”
    班主努力回憶了一下，肯定地回答、
    “是南邊兒的口音！具體是哪裏的，小老兒聽不大出來，但肯定不是咱們北方口音，也不是京城這邊的官話，有些字眼聽著費勁。”
    南方口音…蕭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與他之前的某些猜測不謀而合。看來，這潭水，比想象中還要深。
    問完了關鍵信息，蕭明不再多言，起身便準備離開。
    “大…大人！”班主見狀，連忙鼓起勇氣喊住他，臉上帶著諂媚又忐忑的笑容，“小老兒…小老兒鬥膽問一句，我們…我們這些人，何時才能…才能離開這裏啊？我們都是清白的身家，家裏的老小還等著我們回去呢…”
    蕭明腳步未停，隻留下一句冷淡的話語：“三日之後，若無他事，自會放你們離開。”
    “哎呦！謝大人！謝大人開恩！”班主頓時感激涕零，連連作揖，“小老兒在京城唱了半輩子戲，見過的大小官吏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像大人您這樣體恤百姓、明察秋毫的好官，真是頭一回遇到！您真是活菩薩啊！”
    聽到“好官”二字，蕭明即將邁出牢門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那感激涕零的奉承，隻是沉默地走了出去，將那牢房的陰暗和班主的千恩萬謝，一並關在了身後。
    然而，他剛走出審訊區域，迎麵就撞上了神色焦急，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的刑部尚書錢坤。
    “蕭國公！蕭國公留步！”錢坤一把拉住蕭明的胳膊，臉上滿是汗水，語氣更是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慌，“不好了！出事了！”
    蕭明眉頭微蹙，看著錢坤失態的模樣。
    “那秦懷玉！他…他簡直是個瘋子！”錢坤壓低了聲音，但語氣中的惶恐卻怎麽也掩飾不住，“他又開始對周文遠用刑了！下手那叫一個狠！再這麽下去，周文遠怕是真的要被他活活打死了！蕭國公，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蕭明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隨即恢複了慣有的冷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嘲諷：“秦懷玉不過一刑部主事，錢尚書您乃堂堂刑部堂官，一部之首，他用刑不當，您難道不能出言阻止？”
    錢坤聞言，老臉一紅，隨即化為苦澀和無奈，他湊近蕭明，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蚊蚋。
    “蕭國公啊，您是知道的！那秦懷玉如今聖眷正濃，護駕有功，陛下剛賜了婚，他馬上就是駙馬都尉了！下官…下官哪裏敢輕易得罪這位爺啊！”
    蕭明看著錢坤那副前怕狼後怕虎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問道：“哦？秦懷玉你不敢得罪，那錢尚書…就敢得罪本公了？”
    錢坤被他這話噎得一愣，臉色頓時一陣青白交加。他心中暗罵蕭明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但眼下確實是秦懷玉那邊更難辦。他強壓下心頭的不爽，帶著幾分懇求的語氣。
    “蕭國公，下官不是那個意思…您看，這周文遠畢竟是朝廷命官，若真不明不白死在刑部大牢，傳出去也不好聽啊！您足智多謀，總得…總得想個法子吧？”
    蕭明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神色陡然轉冷，語氣更是淡漠得近乎殘酷。
    “打死了便打死了。周文遠貪墨巨額官銀，人證物證俱在，本就是死罪難逃。早死晚死，有何區別？秦主事既然願意代勞，便由他去吧。”
    “什麽？！”錢坤徹底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蕭明，“蕭國公！你…你不是與那周文遠乃是舊識嗎？！怎能…怎能如此說？！”
    蕭明那雙深邃的眼眸，冷冷地掃過錢坤因驚愕而扭曲的臉。
    他唇角牽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漠然。
    “錢尚書此言差矣。本公與周文遠確有舊識，但這並不妨礙本公……”他微微一頓，語氣帶著刻骨的憎惡，“生平最恨者，便是貪墨之徒！蛀國之賊，枉法之吏，有一個，便該殺一個！絕不姑息！”
    這話帶著一股凜冽的殺伐之氣。
    錢坤徹底懵了，額頭上的冷汗冒得更凶，幾乎要浸濕他的官帽。他看著眼前這個喜怒無常、心思難測的蕭國公，隻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
    蕭明對貪官汙吏的痛恨，他是知道的，可眼下這態度……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他急得跺腳，再也顧不得什麽官場體麵，幾乎是帶著哭腔，將實情一股腦地傾吐而出：
    “哎呀我的蕭國公！您…您有所不知啊！”錢坤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灼和恐懼，“這…這樁案子，根本就是滁州蘇家捅上來的！他們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堆所謂的‘證據’，直接告到了京城，狀告周文遠在滁州任上貪汙受賄！”
    “蘇家？”蕭明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寒芒一閃而逝。
    “正是蘇家！”錢坤連連點頭，擦了把汗繼續。
    “更要命的是，這狀子不知怎麽落到了崔家那位崔英的手裏！崔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看這狀子牽扯到您這位‘舊識’，立馬見風就是雨，借題發揮，派人二話不說就把周文遠給拿了，直接丟進了咱們刑部大牢！下官…下官也是被他逼得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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