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淵閣儒士修大典 乾清宮解縉上奏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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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能堪此大任呢,道衍用目光征詢二人的意見,二人心裏都在打鼓,盤算著,卻做出 了請的手勢,讓道衍說。道衍略一猶豫,淡淡說道:“臣以為,碩儒陳濟、王景、胡儼, 既有精深的儒學功底,又有官場的經曆見識,積澱厚重而宏見長遠,任為總裁,不會辜負陛下的。至於副總裁,臣一時還未想好,看看大紳和劉侍郎可有人選。”
    “王汝玉、梁潛、鄒緝,”皇上的目光剛轉過來,解縉已迫不及待。若不是不得不尊 重老和尚,他還想推這三個他認為最好的人選為總裁呢,“此三人一樣才高八鬥,精通儒 典,又在翰林任職,擢為副總裁,才堪其任,請陛下斟酌。”
    永樂的目光倏然間就有了些飄渺,表情怪怪的,掃視了一圈,再移回道衍身上的時候, 才慢慢堅定了。見劉季篪也無話,遂言道: “就依二位所言,擢陳濟、王景、胡儼為總裁, 王汝玉、梁潛、鄒緝為副總裁,若還不夠的話,由你等隨推隨任;至於編修人員,由禮部 再挑選一批通曉經史的中外官員和宿學老儒充任,當然,你等有合適人選也盡管推薦;繕 寫人員不足,朕再派人到國子監和各府州縣學,挑選善書的生員,幾千人的規置還沒有修 千古不朽之著的陣勢嗎?”
    “邁越前朝,經天緯地!陛下此舉實為萬世不朽之功,千古留芳之事。”道衍一笑, 由衷地稱讚,但他明顯地感覺到了解縉的不服氣,心中一歎,對皇上、也是對解縉解釋道, “臣以為,陳濟學博才雅,風流標映,六館執筆之士,凡有疑難,輒從問詢。先生隨問隨 答,鹹有原委。臣也觀察過,其在酌定凡例、區別取舍上亦有獨到之處,故而推薦。王景、 胡儼在陛下身邊,就不用臣贅言了。”
    其實,解縉屬性情中人,言過心過,事情一過去,心思早奔了下一個話題了,老和尚 再介紹,他根本沒在意,而是琢磨著怎麽再向皇上要人呢!此前,他舉薦的博涉經史的閩 中“十才子”,除五位放浪山野、拒不應聘之外,王褒、唐泰、高棅、王恭、王偁等五人 已經到位;他舉薦的書法大家鬆江沈度、沈粲兄弟,吳縣滕用亨,長樂陳登,昆山夏昺、 夏昶等六人也已到閣。他在想,大類書不但要榮膺千古不朽之著,還要讓它成為千古書法 之帖,不看內容,隻看書法,也要傾倒後世的來者,所以,他又盯上了皇上身邊的書法家。
    “陛下,”解縉拱拱手,矮而胖的身軀挪了挪,有些滑稽地向皇上行禮,“近臣中胡 廣、王璉、王紱的書法很是了得,若皇上舍愛,則此類書或成千古書法名帖矣!”
    “哈、哈、哈,”永樂一陣爽朗的笑聲由道衍的值房傳出來,隨著一股輕風,傳遍文 淵閣,乃至整個京城。多日來因清理建文諸臣牽連多人的血腥陰霾似乎在這股輕風中散去 不少,若得了天下才俊之心,類書之成、之不朽也指日可待了。
    永樂又瞥了一眼解縉,沒想到這個矮胖子在修書之中還有如此博大的雄心,心中油然 而生了一種特別的愛重,遂玩笑道,“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窮宇內飽學之士以供朝廷, 覓四海逸文秘籍以供類書,所奏準了,讓三人擠出工夫也給你解學士抄書去。”
    永樂不無深意地又看了看解縉,長髯微微抖動著,“修書用大儒,連謄寫都用書法家,你把朕的心氣又拔高了,但若不能如朕所願,修成了前人徒有其名的什麽博雅圖之類,貽笑天下……” 解縉知道了皇上下一句的潛台詞,若等他說出來,在場的另外二人也會難堪的,遂聰明地接話道,“不用皇上懲治,微臣雖胖了些,找個地縫兒也鑽了。” 想不到一語成讖。 六年之後解縉死時,雖沒有鑽地縫,卻在酩酊大醉中被埋在厚厚的積雪中,消耗盡身上的所有熱量,追冰魂雪魄去了。 作為翰林掌院、大類書的總裁之一,解縉乃當下第一大才子。不過,上天造人就是這樣奇特,賦予了他蓋世的文采,卻給了他一個五短的身材,也算公允。所以他個頭不高、 肥肥胖胖,貌似愚鈍卻聰穎絕倫。洪武初年生在有名的進士之鄉——江西吉水,他給自己 起的字“大紳”和父親給他起的名字“縉”極為相配,意即顯宦之人。大概是覺著名和字 過於張揚了,又給自己起了個別號,春雨。
    年輕時,他的人生就按父親的設計走。洪武二十一年考中進士,即授中書庶吉士。多 少人皓首窮經了一輩子、年逾古稀都未能完成的科考大業,他在青春年華就幸運地跳進了 龍門。說來他就有這個命。他五歲時應口成誦,七歲開始寫文章,十歲時日誦數千言, 十三歲讀《四書》《五經》,十九歲參加江西鄉試中舉,二十歲就成了讓天下豔羨的進士, 到了皇帝身邊。
    小小的年紀,文章詩詞樣樣精通,已讓人稱奇;一雙大眼睛又常常閃爍著夢幻般的神 采,更讓人好奇;詩情畫意配嬌憨之軀,簡直是絕配!太祖皇帝朱元璋見了,大有愛不釋 手之感,一天不見麵,就覺缺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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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早朝後,太祖傳喚解縉到乾清宮外走走,想實實測測這位名噪一時的小青年的經 濟之道。春風又綠,迎春花舉著沉甸甸的枝條,金黃一片,蜂狂蝶舞,煞是誘人,但映在 陽光下,刺的人睜不開眼睛。剛處理完坐盜官糧的戶部侍郎郭桓案,又殺了萬餘痛恨的貪官, 看上去,皇上的心情特別好。解縉看在眼裏,雖因手足無措而小心翼翼,卻也輕鬆了一些。
    “解縉,你父解開六十歲生你,也算是老年又得一子,”看出了小小庶吉士的緊張僵硬, 皇上故意從輕鬆的話題談起,“他是老儒,也是名士,洪武初年,朕曾向他和劉辰詢問故 元舊事,二人備述詳要,各有見地,朕欲留在翰林為官,劉辰以要為朕寫什麽舊元軼事而辭, 你父直言‘老朽已不堪用’,朕也不勉強,隨他去了。二十年後,劉辰寫了部《國初群雄 事略》,差強人意;不承想老秀才解開二子同時金榜題名,來到朕的身邊,真乃天意。”
    解縉小心應承著,有話想說,卻又不敢,生怕哪一句說錯了,就斷送了這剛剛入仕的大好前程。二人不知不覺來到了大庖室,太祖在西室坐定,話鋒突然一轉,麵露悲涼,看著眼前憨態可掬的解縉,言辭懇切,“朕與你義則君臣,恩猶父子,不謂不近,來朕身邊 半載有餘,三緘其口是何用意?朕就不明白,君臣父子間就沒有知心話可說了?”
    太祖重重地歎息一聲,“朕的身邊何時才能有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人,讓朕能 感受世間真情,此願足矣!”
    “請陛下恕微臣不言之罪,”解縉慌忙跪下,以頭觸地,皇上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 可見這閑談的話題並不輕鬆,他解縉要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不要說皇上降罪,就是這 份恩猶父子的真情他也承受不起。
    他原本就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來朝廷供職後的所聞所見與自己原來的設想不敢說大 有徑庭怕也是十事九不張,可主事、郎中、侍郎、尚書,一層又一層,玲瓏寶塔一樣,他 的頭上一大堆官銜高的人呢,哪有一個才入流的末官說話的份?常在皇上身邊,很想直陳 自己的主見,但他又害怕,當年那個隻為手續方便的所謂空印案就冤殺了那麽多人,接著 又把天下官吏篩了一遍,抓了一大批,想起來都後怕。所以他又不想說了,還是得過且過吧。
    今天,皇上主動要他說,言辭懇切,好像除了他解縉,天下已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解縉心潮起伏,激情溢湧,憋了一肚子的話,便有了不吐不快的超然了。但三言五語不能 盡展胸襟,他要把它寫出來,把自己的真情實感,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把自己的治國方略, 統統寫出,讓皇上、也讓天下知曉他解縉除了詩書文章,經邦濟世也是一塊好材料。
    “先請皇上恕微臣無罪!”解縉又磕了一個頭,直起身,見皇上頷首,遂言道,“臣 受皇上殿試之恩而授庶吉士,雖常伴天子,也自覺人微言輕,不敢妄議朝事,深怕辜負了 皇上信任。今蒙陛下垂愛,透徹心扉,臣願不揣淺陋,今日即上疏言事,請皇上恩準。” “就限你一天,”太祖看看解縉初露端倪的小腹,“現在就去,朕要看看世間盡傳的 神童、才子到底是酒囊飯袋,還是朕治國所需的左輔右弼。”朱元璋不無狡黠地一笑,像追趕一隻羊,趕進了死胡同,不聽憑擺布又能何為? 其時其世,文武大臣們在太祖皇帝殺氣騰騰的凶光下,又有幾個不膽戰心驚的,道路以目,噤若寒蟬,全都心照不宣。洪武十三年是胡惟庸案,十五年是空印案,十八年是郭 桓舞弊案,文臣武將及其家族以各種罪名被殺的有幾萬人,連赫赫戰功的魏國公徐達、曹 國公李文忠都莫名其妙地死去。所以,大家每天戰戰兢兢上朝,甚至在上朝前先和家人訣 別一番,生怕這一去就真成了風蕭蕭兮的易水邊了,不言事還生死未卜呢,冒死上疏的人 還真就不多了,所以,皇上才有了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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