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冰雪路開原送溫暖 肮髒舉漢府湧徹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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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氏的這一哭,真個把高煦哭惱了,哭狂了,舉劍唬她幾句仍沒反應,遂怒目圓睜,怪叫一聲,一劍刺進了劉乃馨的腹中,又抓過旁邊的一把椅子狠命砸到桌上,搖搖晃晃來到外麵。 王斌一麵命人速請太醫,一麵忙跟了出來。 天空陰雲密布,北風淒淒,亭台樓榭兀立在無邊的寒冷中,呆呆地,靜靜地,了無生氣。高煦拄著劍,仰望著陰沉的蒼天,像是看到了不溫不火的父皇,徹底寒心了。 冥冥之中的永樂垂著臉,帶有歉意。到什麽時候,他的心裏也不能否認,他許過的願,許過的承諾。刀光劍雨,一時所感,卻覆水難收。但大明不是他一個人的大明,群臣的意 見不能忽視;選立嗣君關乎朱家的千秋萬代,也不是僅憑戰功就能繼立的。所以,皇帝的 心思模糊,一會兒舍不下高煦,一會兒又覺得長孫好。反映在行動上,則成了對高熾的百 般挑剔和對高煦的無限度縱容,監國者整日裏戰戰兢兢,發泄者越來越肆無忌憚。
    隨皇帝巡幸北京,高煦偏要回南京;禮秩上故意僭越,皇帝也不去追究;連生出的事 端,都息事寧人。這樣一來,高煦的心裏長草了,很荒很高,潛伏在草叢裏的狼便成了無所顧忌的狂獸。
    原想著,你哪天會廢掉那個瘸腿的蠢豬呢!高煦繼續對著空曠、寂寥的蒼穹發呆、發狠。 如今倒好,連皇太孫都立了,我這個宗室藩王還有什麽指望啊,許你不仁,就許我不義, 京師裏太安靜了不是,不熱鬧了吧?仁德的父皇,我會讓南京城裏熱鬧非凡,熱鬧非凡的!
    “來人——”高煦虎嘯般的吼了一聲。 “臣在!”不知什麽時候,枚青也趕到府內,和王斌一起在高煦後麵遠遠地站著,聽喊聲,二人三步並兩步地跑過來跪到漢王跟前。 “京師裏這些日子是不是太安靜了?”高煦麵色猙獰,齜著牙,銅盤大臉上抽動著的肌肉,有些扭曲。 “這、這,皇上一回京師,就換了應天府尹,”枚青囁嚅道,“顧佐這老小子鬼得很,和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徐野驢密謀了幾次,大街小巷都布了眼線,臣擔心弟兄們落了套,牽連王爺,就讓他們暫時收手了。”
    “收你個球。”高煦抬起一腳,踢翻枚青,那柄帶血的寶劍也隨之從他眼前掠過,枚青心一驚,一骨碌,顫抖著又跪回原地。
    “幹,給我放膽幹,”高煦把手中的寶劍“嗖”地一下插在了凍得硬邦邦的地上,嚇得二人又是一激靈,“跟那蠢豬一樣,不懂戰場上避實擊虛的道理嗎?皇宮和應天府所在江寧、上元看得緊,句容、溧水、高淳、江浦、六合也緊嗎?混賬東西,往大了鬧,把縣衙都給老子攪和進去,放它一把火,有人坐臥不安了,天下大亂了,顧佐滾蛋了,那蠢豬還會踏踏實實坐著?”
    “是、是。”二人叩著頭,相互看了一眼,一臉的官司。皇上眼皮子底下,真鬧騰起來,讓人抓了把柄,你漢王爺乃至親骨肉,有人說句話也就算了,像北京的趙王一樣,過了那陣子,也就沒事了。可對王爺身邊的人,皇上有那麽客氣嗎?趙王那個長史顧晟被殺, 舉家流徙。一應侍從的人哪一個有好結果了?一想到這些,王斌、枚青便有些不寒而栗, 走不是,留不是,說更不是,大冬天裏,汗涔涔的,烏紗帽裏冒出了熱氣。
    “殿下,想盡辦法也沒救過來,劉姬升天了,瞻圻哭得死去活來,誰也勸不開。”三 人僵持之際,高煦的內兄韋達過來了,哭喪著臉道。
    “讓他哭去吧,哭夠了,找個棺材殮了。”一聽死了人,高煦的酒醒了,話也柔了些。 他當時雖然氣憤,並沒用力,居然就死了?
    “不妥啊,”王斌一時也想不出該怎樣提醒他。王爺的姬妾薨了,那是要報給皇帝的, 沒有個正當理由,根本說不過去。頓了頓,才說,“王爺,最好的結果是病故。”
    高煦踱了幾步,自己也感到這麽處理草率了些,傳到皇帝那兒徒生是非,給自己添堵: “叮囑太醫,看住瞻圻,闔府上下一詞,都說劉氏突然大口吐血,暴病身亡,走漏消息者, 殺無赦。一、兩天內給宗人府報喪,由宗人府再轉呈皇上,到了皇上手裏,事情早過去多少天了。”
    “遵旨。” 高煦不由得看了王斌一眼,投去肯定的一瞥。 王斌約摸三十多歲,五短身材,身體微胖,一雙不大的眼睛不時閃著陰冷的光。他自幼雖飽讀詩書,卻屢試不中,後來索性斷了科考的念頭,七拐八繞到漢王府謀了個大倉副使的差事。雖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他的心卻遠比天高。高煦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相信終有一天他會輔佐漢王幹一番大事,因而,無事時還常抱著經史一類書翻看, 同僚譏笑,上司罵他,權當沒聽見。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天正看得起勁,就被高煦撞上 了。一個管倉庫的小吏看書那麽認真,高煦覺得奇怪,就和他攀談了幾句。王斌抓住這個 千載難逢的機會,從齊桓公講到隋煬帝,從唐太宗說到宋太宗,援古攀今,專揀那些非太 子而承繼大位又有一番作為的君主說,說得高煦滿心歡喜,次日就把他拔擢到長史司任紀 善,引為心腹,漢王的大事小情、喜怒哀樂沒有他不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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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煦的暴風驟雨已經過去,帶著幾人回到殿裏,裝束完畢,敘著話。王斌琢磨著,不該把自己扔出去,也不能讓皇帝過早地厭棄漢王,剛才漢王的那些歪招眼下根本不能用。 “王爺,當年秦王李世民受了太子建成多少委屈而隱忍不發,”王斌眨眨眼,語氣和緩,無限真誠,“三年不飛,一飛衝天,終一發而不可收拾,由玄武門之變而承繼大位。
    如今,顧佐履新,太孫剛立,新鮮勁兒還沒過呢,徐野驢又滿城亂轉,眼見著是個坑,王 爺不能眼睜睜往坑裏跳啊!皇上什麽人哪,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京師真鬧騰起來,絕逃 不出他老人家的眼睛,故臣和枚青想法一樣,暫且避避風頭。”
    他話鋒一轉,煞有介事地往東北看了看,“阿魯台真心降嗎,不是,翅膀硬了他的頭 就低不下來了;您看看,大明和韃靼近一點,那瓦剌就吃醋,聽說也開始耀武揚威了,臣估摸著早晚也要打一仗。細聽黃儼的話,皇上在南京呆不住,一年半載的還要走,這裏還不都是王爺的,拳腳想怎麽伸展就怎麽伸展,誰敢說個不字?”
    “殿下,是這個理。”枚青趕忙補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讓他先喜上一陣子, 過了這陣子,讓他哭都來不及了。”
    開原城中的大倉裏已是堆積如山的糧食和草料。朵顏衛頭領哈兒兀歹、福餘衛頭領安 出、土不申和泰寧衛頭領忽剌班胡聽說朝廷駐守遼東的大將劉江親到開原等候,忙不迭在城外安置好部內諸事,和已在此等候的脫忽思、朵兒朵臥一同來見。見幾人進院,劉江抱著拳迎到門外:“讓諸位和各部百姓受苦了,說起來也是我這遼東將軍失職,未能及時體 察各部災情並上達皇上,要不,或許就不會有這千裏雪原的大遷徙了。”一麵說,一麵將 人讓進屋裏,分賓主落座。
    屋中央擺了個很大的炭火盆,火勢正旺,整個屋裏暖意融融。幾個人雖說是劉江的屬 下,但因其是蒙族部落,各理一方百姓事務,朝廷官員待他們也就客氣很多。
    哈兒兀歹揚揚手,凍僵的臉突然遇到暖流,麵色紅紅的,長久在遷徙路上半僵的心也暖和了:“大帥真是客套。是長生天考驗兀良哈敬天的誠意,大祭不到,各路神仙都來怪罪,白毛風加鐵災,一下子就死了十幾萬牲畜,這可是頂大的祭祀了。我們對朝廷,一年一貢,貢多貢少,皇上不挑,賞賜還豐厚。遇上鐵災,又來請賑,遼東將軍親自安置,皇 上即位以來,我等未建尺寸之功,如此厚愛真讓三部無以為報啊!”
    劉江哈哈一笑,鐵紅的臉膛滿是真誠,一雙智慧的大眼掃了掃幾人,有幾句話正要說給他們呢,遂朗聲道:“你們也知道,皇上於三部不同於別部啊!加官進爵的且不必說, 每年的朝貢隻是個形式,來少去多,是皇上優厚三衛的方式,每一次的賞賜都叫人眼熱, 直說皇上偏心眼,可我說,那是人家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如今也是一樣,黑龍江、遼河流 域的廣袤地域,我遼東都司、奴兒幹都司之外,隻有三衛實力雄厚、兵強馬壯,這一地界太平了,皇上就沒有了東顧之憂了。”
    他本想順便敲打一下朵顏和阿魯台暗中勾連及掠邊的事,尤其是皇上北征之時,哈兒兀歹悄悄收留了阿魯台的眾多部屬。又一想,阿魯台請降了,朝貢如初,三衛又是來求救, 此時若提起,不甚妥當,遂換了話題,“三部遭災,皇上寢食不安,見過你的來使後,立命戶部調撥粟米十萬石、茶葉兩千斤、食鹽一千引運至開原。你們算一下,僅這些是不是就是四、五千匹好馬的市值?所以,你們的一千五百匹馬雖不是什麽上乘之駕,朝廷也要收下,否則,就更有人說皇上偏心眼啦!”
    “大帥之心即皇上之心啊,屬下心領了,”安出以手撫胸,表達對皇上和劉江的敬意, “這些東西足夠三衛度過災荒,皇上恩德容當後報。來年一開春,草青馬壯,三衛一定奉上最精良的馬匹,皇上號令所指必是三衛所向,如當年一樣,為皇上征戰疆場。”
    哈兒兀歹瞧了安出一眼,嫌他話多,又看看土不申和呼剌班胡,見二人都低著頭沒甚反應,心生一計:“在這天高皇帝遠的漁陽塞北,劉大帥的號令就是皇上的聖旨,三部人馬願供大帥驅使。”
    “此言差矣!同知大人。”劉江瞪著他,看出了哈兒兀歹的不懷好意,原本不想說的話也不得不說了,“你我都奉皇命,奉皇上的聖旨,承皇差,為皇上辦事,聖旨所示即辦, 臣子的號令焉敢稱‘聖旨’?本次賑災,皇上一再說三衛之功不能忘了,故特加優恤。十 年了,皇上雖高居九重,猛將如雲,卻從沒把你們忘了,更沒有拿你們當外人,時常掛在 嘴邊。你們是皇上敕封的頭領,替皇上執掌著兀良哈地域的生殺予奪和軍政大權,不要把 自己等同於其他部族,像草原發情的公牛一樣肆無忌憚,私下結什麽盟。切切記住:朝廷的敵人也是你們的敵人,朝廷的朋友也是你們的朋友,和朝廷戮力同心,才是上報天恩啊!”
    很暖的屋子裏,哈兒兀歹更覺臉上發燒,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答話。一直沒說話的呼剌班胡很高興哈兒兀歹的窘狀,沉了沉,出來給劉江捧場,也算是給哈兒兀歹解圍:“上至部族首領,下至三歲孩童,皇上的大恩大德像雨露滋潤過的草原上的小草,每個氈包都 會唱遍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假如有誰不想和朝廷同心,屬民也不幹!結盟的事沒 有,隻是小部不堪大族襲擾、侵掠,假意周旋,大帥切勿當真。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三衛怎麽做,都在大帥和朝廷眼中。”
    劉江到任的光景不長,但遼東都司下屬的所有衛所他已走了近一半,既到各部族作客, 也到牧民家中,常為他們調解一些牧地水草、牛羊混群的糾紛,也接濟過不少糧米,草原上一聽是劉大帥到了,都爭相延請。誰是真心、誰在敷衍,他很清楚,因而接了話題:“就 是呼剌頭領的話,諸位所為都在朝廷的眼中,好的壞不了,壞的好不了,日久見人心嘛! 現在各位就回去看一看物品分發,頭領當然要側重,還要講公平,畢竟是賑災,不同於賞賜,家家戶戶都要有份,屬民們滿意,才肯為頭領們效力啊。”
    “謝大帥指點。” 幾個人七嘴八舌應承著,以手撫胸,行著禮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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