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環淮安陳瑄訪故老 奉靈柩漢王鬧京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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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著吧,還有你的好瞧呢!”看著皇太子朱高熾在小太監張興攙扶下笨拙地上船, 過江,回宮,幾個肅穆的東宮輔臣在後尾隨著,漢王朱高煦像卸了一塊久粘的狗皮膏,內心裏一陣敞快。北運靈柩的隊伍漸漸遠了,那一條由黑白兩色組成的圖案不甚吉利,盡管靈柩的主人是他的母後,他也要離得遠一些,再遠一些,免得晦氣。高煦站在江邊,他的數百親隨侍衛呈扇形一層層圍著。他縱馬在江邊來回走了幾趟,在晚秋的清冷中,在陰霾的天空下,望著江南岸蒼茫的南京城,臉上浮出了一絲陰狠的笑。
    奉旨回京迎取母後靈柩,又給了這匹野馬一個脫韁的機會,王妃韋氏體弱,不願跟著都不行,到通州驛站時,已吃不消路途奔波的勞累,想多住一日,高煦跳將起來,起手就是一掌,打得韋氏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他餘怒未消,轉身出去,正和過來說事的驛丞撞個滿懷,氣急敗壞的高煦迎胸就是一腳,驛丞登時斃了命。高煦的心緒壞透了,吆喝一聲“牽馬!”就走出了驛站的院子。自此,所過府州縣的官員,稍不如意即加訓斥,有敢辯解的就是一頓鞭子。朝裏朝外的官員大都知道東宮、漢王間的微妙關係,無奈中隱忍了算了事。 高煦在南京待了近半年的光景,算是誌得意滿了。聽從王斌的計謀,從多方麵下手。
    葉宗行調任淮安,他把親信朱恒放到錢塘這塊富庶的地方任知縣。又到吏部,逼著蹇義提 議他的親信枚青到濟寧去接了已故的潘叔正做知州,王斌到蘇州任知府,全是錢糧豐稔的 地界;接著又把妻弟韋弘、韋興安排到都督府任職,並分別兼任鷹揚、龍虎衛指揮使,以頂替外放的枚青、王斌二人。
    高煦使出了一石二鳥的詭計,一麵跑到宮裏,叫監國的太子答應他的用人安排,高熾很難辦,若應了漢王,豈不有悖於國法,父皇那兒怎麽交代?耐不住高煦從未有過的好臉色,便著人蓋上了“皇太子之寶”的大印,還未等他說要“奏請父皇再行定奪”的話,高煦早跑出了文華殿。
    按大明的兵製,所有的官軍都編入衛所駐紮在全國各地。大致五千六百人為一衛,設指揮使,下轄數個千戶所;一千二百人為一所,設千戶,下轄數個百戶所;千戶下是百戶, 轄兩個總旗,每旗五十六人;總旗下轄五個小旗,每旗十人。高煦的天策等三個護衛的人馬已全部超員,每個衛都有六、七千人之多。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勁,三衛雖然是自己的護衛,但他們畢竟隸籍兵部,調動起來也要和兵部打招呼,多有不便,若是有自己能直接調動的人馬再好不過了。
    高煦的嶽父韋寬是原北平的一個百戶,養了個漂亮的女兒韋如意嫁給燕府二子高煦, 韋家才算攀上了高枝,永樂一登基,就升韋寬為千戶,領指揮使的俸,後因年老多病致仕在家,長子韋達承襲了千戶,韋弘、韋興也都恩蔭了個鎮撫、百戶。
    老大韋達,也就是高煦的內兄,四十出頭,白淨臉,五官端莊周正,他那個奶油味, 很有幾分銀槍蠟箭頭的曹國公李景隆的勁頭。別看這張油頭粉麵的臉 , 經漢王高煦運作, 如今已任了從一品的前軍都督府同知;韋弘、韋興分別任了左軍、右軍都督府僉事,也由正六品直升從二品,再兼著鷹揚、龍虎衛的指揮使就更理直氣壯了。
    什麽叫脫穎而出呢?朱、枚、王等走後,韋達顯了出來,這一次,他實實地給高煦出了一個好主意,卻也成了後來漢王被“逐出”京師的誘因之一。
    韋達家裏正為窩藏著一個武藝高強的殺人犯盛堅沒處發落而犯愁呢,因為是他內弟, 老婆的千般懇求,推也不是,藏也不是,漢王不是想擁有自己的親軍嗎,這下好了,順便就建議漢王悄悄在守京各衛和監獄罪犯中私招健壯之士。
    漢王出奇地看著這個內兄,目不轉睛,足足半刻鍾。何時見他有過這樣的眼神?比殺人還可怕,嚇得小白臉的韋達差點跪下求饒。虧他多扛了片刻,才聽漢王嘴裏蹦出了“好主意!”三個字,是真實情感的表達,韋達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咚”的一下落回腹中。 認識韋氏兄弟多少年了,印象中一直都是那耗子扛槍一類的囔囔踹,今日突然有了一個奇謀,怎能不令他驚詫而另眼相待呢? 僅僅三個多月,漢府就招募了三千多武藝高強的護衛,號曰漢府親隨,較之其他護衛軍士的俸祿高了一倍,有特殊本領的盛堅、王玉、李智俸祿還高,且長期隨在了漢王左右。 高煦這個爽啊!閑來無事,便遛到天策衛單辟的後院,看他們習武格鬥,無比的興奮。
    那粗壯的盛堅赤手空拳對付十個一般武藝的人不在話下,那瘦小的王玉躥房越脊如履平地,那高大的李智力舉千斤,奔跑如飛……再看看那些在陽光下攢在一起熠熠生輝的刀槍劍戟,若握在他們手裏,不打出一片新天地才怪呢!
    若能順理成章地得到太子之位也就罷了,否則,這就是他與朝廷抗衡的子弟兵,到那 時,皇帝老子也認不得了。想著,想著,仿佛自己已成了黃龍旗下至高無上的皇帝,大閱全軍,演武校場,迎受文武百官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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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底氣,也就更有了滋事的資本。今天,由皇太子主持的移靈發引大禮他是憋足了節外生枝的勁兒。
    高熾遣細致周到的工部右侍郎藺芳打前站安排道裏車船,高煦則安排紀綱的親信錦衣衛指揮同知莊敬參與,專和藺芳擰著幹,弄得沿途地方官府無所適從。
    此前,高熾齋戒三日,遣官以葬儀奉告天地、宗廟、社稷,然後素服親自祭告,在京親王以下衰服隨班行禮。發引開始,從仁智殿請出徐後的靈柩,在一陣陣低沉哀痛的樂聲中,皇太子致祭,而後是皇妃、太子妃、親王、親王妃、公主。
    畢竟是已薨多年的人了,雖然每個人都在抹淚,卻沒有哭天嚎地的痛楚,淚滴的分量也大不一樣。太子在感念慈母的大恩大德,若母後在世,自己應該不會像現在這麽艱難。 漢王在怨恨,母親在世時就對他不滿,父皇前不知說了多少壞話,沒登上太子之位,說不 定就是她的原因呢。
    貴妃王秀娥是極不願這位善良的姐姐遠去的,她就是躺在坤寧宮裏一句話不說,皇妃、 太監、宮女誰敢犯賤?如今,自己身體不好,皇帝又不在,偌大的宮闕暗流湧動,張貴妃 時不時出點幺蛾子難為她;太監宮女玩對食,由過去的偷情變成了現在的半遮半掩,人倫大禮也不是這般行法!虧了皇太子妃張晉眉每每相助,天生的一股子殺威,鳳眼微微一挑, 眾人也就低頭斂跡、悄悄走路了。
    貴妃張沄秋的淚全是為自己流的。皇後在世,對她這個功臣之女不屑一顧;皇後病危,又讓宮女出身的王秀娥主攝六宮;皇後去了,皇上竟沿襲了皇後的做法,依然信用王秀娥。
    哥哥張輔在交趾那麽大功勞,皇上卻隻字不提,每每偏袒那個沒有根底的蘇州女人。唉! 皇上北巡,她多願陪著,多願把一腔的熱血澎湃和脈脈溫情獻給皇上。可皇上走,不要說 辭別,連個招呼也沒有。形單影隻,還要受氣,一江春水何處流?想起這些揮之不去的糟 心事,她的哭聲更響了,由嚶嚶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引得眾人紛紛向她這裏觀瞧,貼身宮女蘭杏忙上前“扶住”,張貴妃一驚,收斂了失態。
    死者長已矣! 公主們依著自己的遠近親疏各有所念。祭畢,皇太子率文武百官要將梓宮送至江邊。
    出了皇宮,高煦故意快行幾步,竟和皇太子並排前行,弄得蹇義、金忠、楊士奇、黃淮、 楊溥等大臣義憤填膺,但那麽大場合,卻又不便說什麽。高熾率文武百官將徐皇後的靈柩 送到江濱,高煦嚷嚷兩次,讓高熾回去,驚得文武大臣目瞪口呆。皇太子不忍母後單獨涉 水,又帶輔臣上船,直送過長江才行奉辭之禮。
    高煦再次瞪了一眼上船回京的太子,突然後悔起來。平日,瘸哥哥就躲在文華殿裏不出來,沒有機會。今天終於出來了,怎麽忘了遣人將那條大船鑿漏了,讓他意外溺死江中呢? 你不是躲在殿裏嗎,那就在?在膳食上下手,嗚呼了算了事。早晚有一天,那坐鎮京師的人會是高煦,那些道貌岸然的狗屁輔臣他一個也不用,甚至一個也不留,他要重新選一幫子忠心耿耿的武臣,對,就是盛堅、王玉、李智一般的武林高手,誰說馬上不能治江山? 太子奉送母後靈柩出午門、端門、大明門直至江邊,是禮部根據皇上的意思定下的禮 法,高煦既嫌這禮節繁瑣,又嫌太子絆手絆腳,在文武百官麵前不能盡顯他漢王奉旨迎靈 的意思。所以,忽東忽西,屢出難題,太子好不尷尬。但是,除了他的親信,南京的文武大臣沒幾個看得慣他的,自己還洋洋得意呢。 這個冤家終於走了,大家剛要鬆一口氣,高煦江邊那一絲陰狠笑後的事就爆發了。 “稟殿下,錦衣衛報  孝陵享殿裏一夥不明身份的男女聚眾淫亂,全都赤裸著身子,
    不堪入目。”小太監張興跪稟。 高熾正在批閱奏折,聽見此報“啊——”的一聲,險些昏倒。這是多大的罪過,又是多大的笑話?擅闖陵園,羞辱皇祖,條條都是十惡不赦的死罪。數千人守著的皇陵,怎麽 就進去了閑雜,如何向皇上交待呀!
    “抓、都抓起來!孤要親自審。”高熾氣急敗壞,使勁擂著禦案。張興眼中的太子一直溫文爾雅,受了多少委屈,也從未發過這麽大火,看來這回是真急眼了。
    “殿下,孝陵衛已盡數將人拿了,也審了 , 都是南京街頭呆頭呆腦的乞丐,二傻子,連句整話都說不清。”張興哭喪著臉,“問了半天才知道,昨晚,有人請他們大吃了一通,吃著吃著,就睡了,一早醒來,每個男人都抱了個女人赤條條睡在了孝陵的享殿了……” 高熾“啪”的一聲將手中的奏折摔在禦案上,“噌”地站起,來回踱著步,看得張興 都呆了。擱平常,兩個人架著太子爺也沒有這麽敏捷的踱步,今日居然……還走那麽快。 “去,把紀綱找來,把這夥人都押到錦衣衛,不,押到刑部,叫他們、叫他們受大刑而死。”高熾有些語無倫次,張興不得要領,答應著卻無法去辦,慢慢往後退。 古人講犯上作亂,眼前,雖沒直接犯上,可犯祖陵,又是這麽個犯法,未之有也!高熾簡直要瘋了。 “回來,”他聲嘶力竭,喊著後退的張興,“傳孤令旨,一應人犯全部移交應天府,叫府尹顧佐火速進宮。”看著張興到了殿門口,他又補了一句,“要秘密押送!” “遵旨。”張興一溜小跑出去了。 高熾又打發吳誠去請蹇義、金忠、楊士奇、黃淮、楊溥等輔臣來文華殿,一切安排妥了,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在移步中完成了思慮和頒旨的全過程。人在萬分焦急之時,這腿 腳都靈活好用了!正在驚異,渾身就像散架一樣開始難受,膝蓋疼痛,在兩個宮女攙扶下, 才慢慢挪回座椅,便動彈不得,兩個人又忙幫他捶背、捏腿。
    怎麽能用錦衣衛呢?紀綱是高煦安放在京師的攪屎棍,是不期而至的龍卷風,不攪得周天寒徹、臭氣熏天就不是他紀綱了,臭了監國的太子,添堵了北巡的皇帝,他的目的就達到了。身上舒服一些了,高熾開始慶幸剛才的改弦。他有些欣賞自己的當機立斷,瞬間改變的主意。事還沒解決,他的心境似乎好多了,在兩個宮女的輕揉中竟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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