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曲徑通幽管水續航 邪風衝殿文華為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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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秋了,雨還這麽大,想起南京發生的咄咄怪事,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正要回 身,楊士奇踩著水跑了上來,緊接著,其他幾人也陸續到了。雖然都有油布傘,但每個人還是淋成了落湯雞,甚不雅觀。同澆冷雨,都不吉利,高熾的心緒更壞了。
    無處更衣,也無衣可更,更無心思讓他們更衣,大家隻好濕漉漉議事。高熾屏退左右, 開門見山,把事情簡要說了一遍。一向才思敏捷、有著智囊之稱的楊士奇驚訝之餘也沉默 了,低頭不語。擅闖陵園的人可隨時治罪,關鍵是,闖陵乃一群癡癡傻傻的乞丐,朝廷大張旗鼓地依法處決裸臥祖陵的乞丐豈不成了千古的笑話?所以,這事是越保密越好,能一 個人知道就無需二人參與。可如今的南京哪還有不透風的牆嗎?
    人犯被帶進孝陵衛時肯定會有很多人看見,現又移交應天府,等於鬧出了更大的動靜。 何況,肇事者的目的不就想搞得滿城風雨嗎!不出三天,京城裏就會由竊竊私語到沸沸揚 揚。
    一向持重的蹇義倒率先開口了:“這股風就像今天的這場雨,來得邪性。吏部司務已跟我說了,看來是有人故意推波助瀾。殿下不要就事論事,要和這半年來發生的許多蹊蹺事聯係起來,‘擅闖’一事就不足為怪了。一群赤身裸體的乞丐怎麽就能進入重兵把守的孝陵?‘擅’字不妥,必是有人內外勾結將這群人悄悄載入,隻要查一查進出記錄,也就水落石出了。”
    “我也覺得‘擅闖’二字不妥,是在轉移我們的視線。”因為濕衣,金忠打了個激靈, 拽了拽緊貼身上的衣服。上了幾歲年紀,他已經禁不住這突然的冷雨了。
    “有一個衛的軍士把守著,乞丐們都不可能接近孝陵,何況是赤裸著身子?既然人犯已移交應天府,那就以殿下令旨,將昨晚孝陵衛所有當值軍官、軍士連同進出記錄一並送到應天府,還能問不明白?”
    “也不一定,”顧佐愁眉不展,滿臉的官司,“承蒙殿下信任應天府,升堂問案沒問 題。臣隻是擔心,應天府的廟太小,要審孝陵衛的人,怕不服眾。臣建議以殿下名義‘禦 審’,同時派上幾個部院大臣,不管他是孝陵衛的,還是哪裏的,必得服服帖帖。”
    楊士奇、黃淮、楊溥都覺妥當,頷首肯定,但因三人品秩較低,蹇義等部院大臣又在 場,不便說話。高熾尋常最曉楊士奇的智慧,見他這當口了還不說話,有些著急,瞄了他 一眼問:“三位近臣就沒有什麽要告孤嗎?”
    “殿下莫急,三位大人議的很好,臣在恭聽也在咀嚼。”楊士奇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臣也讚成在應天府開審,然聲勢不宜過大,押送人犯、主審大臣去往最好都悄悄進行。 無風不起浪,此事於各部院和大街小巷有所傳揚,一定是有人故意吹風,惟恐天下不亂!”
    黃淮說:“臣也這樣以為。我們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諸事秘密運行,外鬆內緊,隻當沒有這回事。”
    楊溥也點頭讚同。 “就依各位所言,”高熾輕輕呼了一口氣,“悄悄進行,午後就審。蹇、金二尚書主審,刑部尚書吳中、錦衣衛使紀綱觀審,顧佐參與,孤就不信弄不出個眉目來。” 雨小了一些,蹇義等三位大臣回衙,楊士奇等也回內閣更衣。目送他們出去,看見官衣貼在了身上的幾個人,高熾就有了對不住大家的歉疚,不知該如何表述,起身正要回便殿小憩一會兒,就見張興又急匆匆跑進來。
    “殿下,”張興上氣不接下氣,叫了一聲竟說不出話來,氣得高熾罵了他一句“該死的奴才,去奔喪了不成”的粗話,張興才定下神來,接了高熾的話,哭喪著臉:“殿下, 比奴才奔喪的事大多了。兵馬司來報,方才的雨,當年梅駙馬跌下水的那座笪橋垮塌了, 橋上急趕著避雨的十幾人隻有兩個會水的爬上來,其餘的都被大水卷走了。”
    高熾“啊”的一聲,坐回座椅上。屋漏偏逢連夜雨,孝陵的事未了,又是十幾條人命啊! 工夫不大,楊士奇更衣回來。因在路上撞見了張興,已知了溺死多人的事,不得不重回文華殿。他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眼下這情勢,真像和太子坐在了江心中一個無依無靠的小船上,狂風四起,風雨飄搖,不知什麽時候就要沉沒了。 高熾已束手無策,大臉煞白,死人一般坐在座椅上,一句話都不說。楊士奇發急,代太子發令:“張興,傳太子令旨,著兵馬司將那兩個幸存的保護起來,速交應天府尹顧佐,快去。”
    “是。”張興應了一聲,跑開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危急關頭,凸顯了楊士奇腹有千謀的鎮定,“到了這個時候,殿下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了。多少年的老橋,多少年不塌,偏偏此時垮了?推算起來, 雨水尚未大量流入河中呢!橋毀在即,必有蹊蹺。請殿下密令工部著人勘察,真相大白之 時,何患無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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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熾已緩過神來,點點頭,提筆寫了幾行字,交人送工部了。 楊士奇與朱高熾,十年間的朝夕相處,耳鬢廝磨,已達到了心有靈犀的境地,感情至深至篤。那情感早已超出了君對臣的關愛和臣對君的尊仰。榮辱與共,相濡以沫,都略顯 淺薄,生死之交雖言的重了些,但他看準了高熾,關鍵時候,就是付出自己的一腔熱血他 也在所不辭。
    “孤不知下一步該怎樣麵對皇上?”高熾還揪著一份心。 要真是審不出個結果,把無頭的案子呈給皇上?高熾心中苦悶極了!他這個太子當的,實在是太累,曆朝曆代是不是都沒有過?天天提心吊膽,日日如履薄冰。國事,家事,日 理萬機卻無辛勞敢言;煩事,瑣事,忍氣吞聲還要蓬頭垢麵。芒刺在背理朝政,膽戰心驚 熬日月。生怕哪一天哪一點不得體,得罪了皇上,輕則訓斥,重則……他不敢再往下想。 有時候真想一走了之,當個親王或是出家了,可身後有太子妃張晉眉品貌才情這麽拔尖的 女人;膝下有朱瞻基這麽英武俊秀的兒子,舍不得。為了他們,也是為了自己,這份生不 如死的洋罪還得受下去,哪怕明日比今日更厲害,隻要父皇不廢了他這個太子,不能從自 己嘴裏說出半個卸職的話,再苦再難也要撐下去。
    痛苦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地羨慕二弟高煦,嬉笑怒罵都無過,胡作非為皆是理。唉! 誰讓自己長了這麽個肥肥的形體,沒隨父親效力疆場、出生入死呢!漢王有漢王的委屈, 他理解,也就默默地承擔了,他寧願以十倍百倍的赤誠厚待二弟、三弟,以德報怨,以情感人。除了太子之位,他什麽都可以給。這既是他以退為進的一個謀略,也是真真想挽回漢王之心的真情實感。他堅信他仁慈的天性和憨憨的聰明的無敵,他在風雨飄搖的小船上一定會穩穩地站住腳,等到靠岸的那一天。
    偏偏漢王不買他的“身份”之外的任何賬,他不能給的,也正是漢王想要的,所以, 兄弟間的矛盾無可調和,隻能在父親兩眼朝天的放任下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一方灰溜溜走人,徹底失敗才會結束。所以,京師任何一件事,尤其是這麽古怪的邪事,怎麽麵對皇帝成了高熾的一塊心病。
    “殿下莫急,眼下諸事也隻能這樣安排。”主意雖出了,但楊士奇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倘若拿不到證據,審不出結果,就把自己舍出去,把一切承攬下來,以自己的項上人頭換取太子的最大安全。
    其實,高熾的心中也早就有了答案。 置皇祖的清靜安寧於不顧,用乞丐的淫亂來挑起南京的事端,花樣百出。二弟呀,你這麽濫作非為,皇祖在天之靈也不會庇佑你的!可——,若審出了結果,有了證據,他高 熾又如何向父皇說清啊!請大臣們去說嗎?不行,解縉、耿通就是前車之鑒,讓士奇、黃 淮或楊溥再擔一個“離間皇家骨肉”的罪名,受極刑而死嗎?不——
    高熾痛苦地低下頭,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時間眼花繚亂,仿佛,殿頂坍塌了,瓦片、 巨木裹著濃濃的塵煙一股腦向他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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