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華中方麵軍司令部，氣氛較之金陵城內的緊張肅殺，顯得輕鬆許多。
    稻葉四郎少將，第6師團的師團長，此刻正站在電話機旁，語氣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向方麵軍司令官鬆井石根大將匯報戰況。
    “報告司令官閣下！我師團已基本肅清所負責區域之敵，占領了金陵城南、城西大部分街區！”
    “支那軍殘部已被壓縮至夫子廟核心區域，抵抗雖烈，但已是強弩之末，預計最遲明日中午，即可徹底將其殲滅！”
    電話那頭，傳來鬆井石根略顯沙啞但滿意的聲音：“喲西！稻葉君，辛苦了！繼續保持壓力，務必全殲守軍！”
    放下電話，鬆井石根轉向身旁的參謀長塚田攻中將，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兩人麵前擺著一副圍棋棋盤，黑白子交錯，局勢正酣。
    塚田攻撚起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微笑道：“司令官閣下，恭喜！金陵城旦夕可下，此等不世之功，必將載入帝國史冊！”
    他的語氣充滿了由衷的敬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阿諛。
    鬆井石根捋了捋他標誌性的胡須，眼中閃爍著自負的光芒，他拿起一枚黑子，穩穩落下，封住了白子的一處氣眼。
    “塚田君過譽了。”
    “金陵之戰，是皇軍全體將士用命的結果。”
    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炫耀：“當然，方麵軍司令部策劃的殺敵競賽，也極大地激發了各師團的勇猛精神，加速了支那軍的崩潰。”
    塚田攻連忙附和：“哈依！司令官閣下的英明決策，是此戰速勝的關鍵！各部隊為了榮譽奮勇爭先，戰果斐然！”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眼中都流露出對戰功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
    片刻的沉默後，塚田攻像是想起了什麽，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說起來，司令官閣下，根據這幾日各部隊的戰報匯總，殺敵競賽中，我軍士兵斬獲的戰果，絕大部分都是支那軍人，甚少有平民……”
    鬆井石根聞言，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落下一子。
    “這有何奇怪？”
    “金陵城破在即，稍有門路的平民，要麽早已逃離，要麽就躲藏在家中地窖、防空洞內，不敢露麵。”
    “我軍的目標是殲滅支那軍隊，士兵們自然優先獵殺那些持槍抵抗的軍人，平民數量少些，也屬正常。”
    塚田攻眉頭微蹙，似乎覺得哪裏不對，他盯著棋盤，手指摩挲著一枚棋子，沉吟道：“話雖如此……但金陵城如此巨大，就算逃離和躲藏，也不至於……”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猛地抬起頭，與鬆井石根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被忽略的可能性！
    “地道！”
    塚田攻失聲低語，臉色瞬間變得凝重。
    “難道……那些消失的平民，還有大量的支那軍隊，是通過地道轉移了？”
    鬆井石根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戲耍後的陰沉。
    塚田攻迅速走到地圖前，手指在上麵快速移動：“航空兵報告，前幾日曾觀察到大量難民向城南方向移動，但之後便失去了蹤跡……”
    他的手指最終停留在城南外圍的一點。
    “如果存在大規模地道，其出口最有可能設置在城外，便於隱蔽和疏散……”
    “結合難民最後的移動方向……雨花台！地道出口極有可能在雨花台一帶！”
    鬆井石根猛地站起身，棋子散落一地也渾然不顧，厲聲喝道：“命令！第11師團、第101師團，立刻轉向，合圍雨花台區域！封鎖所有可能的出口！”
    “快！絕不能讓支那人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溜走！”
    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日軍的包圍圈開始向雨花台收縮。
    與此同時，夫子廟核心陣地，槍炮聲震耳欲聾，爆炸的火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夜空。
    何雲鵬渾身浴血，衝進設在地下工事裏的臨時指揮部，聲音嘶啞地喊道：“團座！367團快頂不住了！小鬼子攻勢太猛，傷亡太大了！”
    李雲霄臉色鐵青，牙關緊咬，看著地圖上代表367團陣地的紅圈正在被日軍的藍色箭頭層層壓縮。
    “告訴367團！必須給我頂住！”
    “人在陣地在！就算拚到最後一個人，也絕不許後退一步！”
    命令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他深吸一口氣，轉向一旁的參謀長張步武：“張團副，部隊撤離情況怎麽樣了？”
    張步武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報告團座！我東南防區所屬四十個獨立營，及司令部直屬隊、各主力部隊，已按照命令，全部進入地道！”
    李雲霄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絲，但立刻又緊繃起來。
    “命令！367團，以營連為單位，交替掩護，按原定撤退順序，立刻開始撤離，進入地道！”
    “是！”
    命令下達，堅守在最前沿，已經打殘了的367團，終於等來了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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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存的官兵們，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互相攙扶著，帶著傷員，以連、排為單位，交替著脫離火線，沉默而迅速地退向隱蔽的地道入口。
    一個營、又一個營…這些曾經滿編的主力部隊，如今能撤下來的，往往不足原編製的一半，許多士兵身上都帶著傷，但眼神中卻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未來的茫然。
    最後，負責殿後的警衛1營在營長孫風樺的帶領下，也退入了地道。
    孫風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炮火連天的陣地，又看了看幽深黑暗的地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對著身邊的爆破手點了點頭。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地下傳來，伴隨著劇烈的震動。
    夫子廟區域那處作為主要入口的民房轟然倒塌，煙塵彌漫，徹底堵死了地道的入口。
    367團的主力部隊剛剛衝出雨花台北麓的出口，尚未站穩腳跟。
    側翼便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和日軍的呐喊，他們遭遇了敵人的包抄。
    公路方向，塵土飛揚，日軍第11師團步兵第12聯隊的先頭部隊正快速逼近。
    尖銳的軍官哨聲和馬達轟鳴聲清晰可聞，顯示著敵人進攻的急迫。
    李雲霄迅速掃視戰場，心中瞬間做出判斷。
    必須立刻搶占雨花台左側那兩座不起眼的小山，構築臨時防線。
    隻有在那裏擋住日軍的衝擊，才能為後麵仍在撤離的部隊爭取寶貴的時間。
    “一營跟我來，搶占左邊高地！”李雲霄嘶聲吼道，拔出了腰間的駁殼槍。
    他親自帶領著還能戰鬥的三百多名殘兵，向著那兩座小山發起了衝鋒。
    部隊剛剛占領陣地，還沒來得及喘息，日軍第12聯隊便如同潮水般猛撲了上來。
    激烈的阻擊戰瞬間爆發。
    槍聲、爆炸聲、喊殺聲響徹雲霄，陣地變成了一片血肉磨坊。
    日軍憑借優勢兵力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367團的官兵們則依托簡陋的工事拚死抵抗。
    雙方士兵在狹小的陣地上反複衝殺，子彈打光了就上刺刀。
    短短幾個小時內，慘烈的白刃戰就反複進行了十幾次。
    每一寸土地都在反複易手，浸透了雙方士兵的鮮血。
    戰鬥持續了四個多小時，天色漸漸昏暗。
    就在此時，觀察哨傳來緊急報告，雨花台右翼出現了大股日軍。
    是日軍第101師團的主力，他們正在實施迂回包抄。
    李雲霄看了一眼身後逐漸稀疏的撤退隊伍，知道阻擊任務已經基本完成。
    再打下去，這點家底就要全部葬送在這裏了。
    “交替掩護，撤！”他果斷下達了撤退命令。
    殘存的官兵們互相攙扶著，利用夜色掩護，脫離了與日軍的接觸。
    清點人數，剛剛經曆一場血戰的367團，能跟上隊伍的隻剩下不到五百人了。
    這支曾經兵強馬壯的主力團，如今已是元氣大傷。
    脫離陣地並未帶來安全，日軍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緊咬不放。
    沿途不斷有零星的戰鬥爆發，部隊傷亡持續增加。
    李雲霄明白，集中目標太大，容易被敵人圍殲。
    他不得不下達了最艱難的命令：“各營連分散突圍，目標安慶，到安慶再集結！”
    在一個岔路口，李雲霄勒住馬韁，最後回望了一眼金陵的方向。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昔日繁華的都城已成一片焦土。
    他默默地收回目光，調轉馬頭，帶著身邊僅剩的警衛排，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這是他對金陵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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