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學員們都走啦！”一聲清脆如銀鈴的童音打破了寧靜。我循聲望去，隻見隔壁家那個總是充滿活力的小丫頭，像隻歡快的小鹿般，蹦蹦跳跳地闖進了我的屋子，小辮子在她腦後活潑地晃蕩著。她小臉兒紅撲撲的，帶著完成任務般的興奮。
    “哦？今天這麽早？”我臉上自然浮起溫和的笑意，俯下身正準備摸摸她的頭，再細問幾句。話未出口，視線卻被她身後魚貫而入的人影吸引了——是我之前特意請來，準備給學員們做示範表演的那幾位演員。他們一個個低著頭，腳步有些拖遝地走了進來，無聲地填滿了門口到屋子中央的空間。
    然而，當我的目光逐一掃過他們的臉龐，試圖打招呼時，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猛地攫住了我。不對勁。非常不對勁。這些平日裏或神采飛揚、或眼神靈動、或帶著職業性精光的演員們，此刻的眼神卻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霧，顯得異常呆滯、空洞。他們的視線似乎落在我身上，又仿佛穿透了我，聚焦在某個遙遠而虛無的點上，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如同上了發條卻忘了塗畫神情的木偶。一股涼意混雜著疑惑，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你們……”我張了張嘴，想問點什麽，但看著他們那毫無生氣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也許隻是連日排練太辛苦了？我壓下心頭的疑慮，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充滿關切，帶著點安撫的意味問道“是不是太累了？臉色看著都不太好。要不……先去隔壁休息室歇會兒？王琦呢？他怎麽沒跟你們一起？”
    聽到我的問話，他們像是接收到一個簡單的指令，動作顯得有些遲緩而僵硬，幾根手指卻異常一致地、直挺挺地指向了屋外走廊的方向。那動作整齊劃一得有些詭異。我心頭那點疑慮的苗頭又微微跳動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常“好，知道了。那你們快去休息吧，別硬撐著。”
    他們便又像來時一樣，沉默地、帶著那種奇異的呆滯，魚貫而出，消失在門外走廊的光影裏。屋子裏瞬間又安靜下來，隻剩下我和那個眨巴著大眼睛、似乎也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的小女孩。我定了定神，抬腳想跟著出去看看王琦在搞什麽名堂。
    腳步剛邁出半步，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王琦。她根本沒在外麵，而是正坐在屋子角落那張老舊的辦公桌後。她微微佝僂著背，整個人幾乎埋進了桌上攤開的賬簿和一堆散亂的票據裏。台燈的光線打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映照出他緊鎖的眉頭。她一隻手快速地撥弄著算盤珠子，發出清脆細密的“劈啪”聲，另一隻手握著筆，在紙上疾書，那架勢，仿佛在核算一筆關乎生死存亡的巨款。
    我腳步一轉，走到了她桌旁。看著她這副全神貫注、錙銖必較的模樣，和我這間勉強維持、學員人數寥寥的武館實在有點格格不入。我忍不住咧開嘴，帶著點調侃的意味輕笑出聲，試圖打破這過於凝重的算賬氛圍“嘿嘿，王琦，算這麽認真幹嘛？我這小廟，攏共就那麽幾個銅板兒，還能算出朵花來不成？”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點小家子氣，尷尬地抬手撓了撓後腦勺，指尖在發根處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
    王琦聞聲抬起頭。她的目光終於從賬本上移開，落在我臉上。她嘴角向上牽動了一下，扯出一個笑容，那笑容看起來比平時要淺淡許多，也顯得格外“輕”，仿佛隻是為了回應我的調侃而臨時掛上去的。她語氣倒是顯得很輕鬆自然，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哦，鯤哥啊。沒事，就是今天學員們下課都挺早的，活兒不多，就順手算算。”她頓了頓，目光又快速掃了一眼賬本，補充道，“對了，我親戚他們不是來了麽？他們裏頭有幾個會點家傳功法的，我看今天也沒啥事，就請他們臨時幫幫忙，給剩下的學員上了會兒課。”
    “哦？這樣啊……”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心裏的那點疑惑和尷尬感並未因他的解釋而完全消散，反而像水底的暗流，無聲地湧動著。屋子裏一時隻剩下算盤珠子的輕響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市聲。
    就在這時，王琦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抬起頭，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看向門口方向，用一種極其平常、甚至帶著點理所當然的口吻對我說“是啊，鯤哥，”她語氣頓都沒頓，極其自然地接上了話頭，“順便幫我個忙唄？我的外賣到了，就在樓下門口。我這手頭正算到關鍵地方，走不開。”
    “啊？外賣？”這突如其來的請求讓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點頭，“行行行，我去幫你取。” 說完，我立刻轉身，快步朝著門口走去，腳步顯得有些匆忙，仿佛逃離這間突然讓他感覺有些微妙的屋子。手搭上門把的瞬間，剛才那些呆滯的眼神、王琦專注算賬的側影、以及他那過於“輕巧”的解釋和突如其來的取外賣要求……各種碎片般的畫麵和感覺在我腦海裏無聲地翻滾、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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