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肅伸出手，下意識去掩住脖頸。
    他心中隻覺得……荒謬。
    眼前的一切……
    麵若桃李卻冷若冰霜的太子妃，至高無上卻年老體衰的皇帝，簇擁著自己的人群，高高城門口下的兵馬，他們手中的利器，在晴空下閃著寒光……
    如夢幻泡影一般。
    離他越來越遠。
    李懷恩不自覺地顫抖著，看向自己的手。
    指間，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
    那麽多那麽多的血，怎麽也止不住……
    力氣和生機從脖頸上的傷口處飛快流逝。
    李懷恩迷惑又不安。
    他……怎麽會死呢？
    他是皇帝的兒子，即將登上儲君之位，也會成為未來的皇帝。那樣光明璀璨的前程。
    他不會死，不能死啊！
    娘……
    娘還在等著他，接她入宮，做皇太後，享無上的榮光……
    娘啊……娘……
    “轟隆”
    李懷恩身穿甲胄的身軀，重重砸在地上，好似山峰驟然崩塌。
    他向著頭頂上的青天伸出手。
    卻最終什麽都沒有夠到，無力地落下。
    所有人目睹了這一幕，震驚得發不出一絲聲響。
    德昭帝更是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滯住。
    短短幾日之日，他痛失了兩個兒子，兩個至親。
    這種感覺……
    太痛！
    可胸口翻卷著的憤怒痛苦中，卻有那麽一絲……
    難以言喻的，僥幸。
    李懷恩死了啊。
    他的兒子，威逼他的人，死了。
    他沒了合心意的繼承人……可，他還活著，還、還可以再生。
    後宮那麽多女人，不，不夠……
    大盛那麽多女人，天下那麽多女人，年輕的，鮮妍的，健康的……總會有一個兩個，能為他生下孩子。
    不。根本不必想那麽遙遠的事。
    至少現在，近在眼前，身後沒了虎視眈眈的年輕兒子……
    一瞬間，德昭帝心中風卷雲湧。
    可無論如何，無論他對未來，還有些什麽樣的美好暢想，此刻，德昭帝都在臉上擠出了作為一個好父親，應有的悲痛。
    所幸，他的痛苦正有發泄的渠道。
    “你！”
    德昭帝顫抖著手指，指向雲媞。
    “大膽賤婦，你竟敢、竟敢……”他頓了頓，既然現在李懷恩已經死了，那也大可不必承認他的皇族血脈，平白為自己光輝燦爛、道德高尚的一生，增添什麽汙點。
    德昭帝看向雲媞的眼睛，“太子妃瘋了，竟害了木將軍！”
    見雲媞不語，德昭帝以為她到底是個婦人家，見了血就嚇壞了。
    自己便越說越有底氣。
    皇帝：“你雖是皇家婦，可此舉恣意妄為，寒了將士們的心！”
    德昭帝一擺手，“把太子妃拿下！明正典刑！”
    此刻，雲媞眼中。
    瞬間的時間，拉得好長好長。
    耳邊，傳來癡兒的低語：“我們隻有一次機會，卻被你浪費了！你、你為什麽要殺那個皇子？放過世子哥哥？”
    她叫傅輕籌依舊是“世子哥哥”。
    軟糯的語氣，不掩恨意。
    癡兒：“不管！我不管！我隻要世子哥哥死！”
    雲媞輕輕眨了眨眼睛。
    她突然笑了。
    來之前，她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德昭帝給她的那把刀，是用來為太子守貞的。
    一個女人，願意付出自己的性命，為男人守貞。
    這樣的戲碼，皇帝喜歡。
    可機會隻有一次……
    雲媞知道自己不是什麽絕世高手，一擊不中，她這一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這一擊……
    她還是留給了李懷恩。
    除掉他。
    除掉這個肆意用福壽膏控製人心，可以為了一己私利，勾連外國，出賣疆土的人。
    他不配做儲君。
    不配活著。
    除掉李懷恩，傅輕籌沒了靠山，一定會倒。
    隻可惜……
    自己怕是，看不到了。
    雲媞隻覺倦意從四肢百骸中發散出來，再壓不住。
    她閉了眼，無聲地向著癡兒：“這具身體，是你的了。”
    下一刻。
    癡兒猛地睜開眼睛！
    正聽得德昭帝那一聲：“……拿下！明正典刑！”
    癡兒偏了偏頭，笑了。
    這狗皇帝，要殺自己呢。
    她被血沾汙的手指滑膩膩的，依舊攥緊了刀柄。
    癡兒抬眼看著傅輕籌那張因驚駭而瞬間蒼白起來的臉。那樣害怕，那樣虛弱，那樣無能。
    世子哥哥？
    她再也不怕了。
    可老皇帝身邊那麽多那麽多的人，黑壓壓潮水一般湧上來。
    她怕是……出不去啦！
    隻見太子妃纖瘦的身形，幾乎要為自己的禦林衛一整個淹沒。
    德昭帝舒了口氣……
    牧雲媞一個的性命，換他的德昭盛世多延續十年，值得。
    再說，她已經這樣了，活著還不如死了。
    皇帝再次產生了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可下一刻。
    “鏘——”
    戰刀出鞘的鳴響，自城牆下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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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昭帝猛地一愣。
    參加大閱的軍隊，因是進到宮中，本不該身上配真正的利器。
    可城門樓下的征夷軍……
    德昭帝一眼就認出，他們手中高高舉起，熠熠生輝的，是真正的兵刃。
    在南疆戰場上，殺過人，飲過血的兵刃！
    德昭帝瞪大眼睛，不合時宜地想起……
    這……不就是他的噩夢嗎？
    為了不叫李懷肅擁兵自重，德昭帝對眼前這支征夷軍的組建，用盡了心機。可今日，居然還是……
    為什麽？
    德昭帝怒喝一聲：“你們是要謀反嗎？！”
    “噠噠噠……”
    清脆的馬蹄聲傳來。
    德昭帝隻見眼前的征夷軍中間讓出一條筆直的通路。
    騎在馬上，正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
    “肅兒？！”
    看看城下的李懷肅，再看看身邊已然僵直的李懷恩。
    德昭帝隻覺自己好似做了一場夢一般，“這到底……肅兒，你這是做什麽？！”
    馬背上的男人控韁，馬兒停住，矗立在城下。
    李懷肅抬頭，目光越過眾人，越過高高的、黝黑的城牆。看向——
    雲媞。
    李懷肅：“放開她。”
    “你這般……竟是為了一個女人？肅兒，你太叫朕失望了，朕是你的父皇啊！你怎麽敢……”
    李懷肅眼中已再無旁人，隻看向雲媞。
    他是為她回來的，隻為了她。
    李懷肅：“我再說一遍，放開她。如若不然——”
    太子手中長刀向前一指。
    鋒銳直指……
    德昭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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