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要謀反嗎？你也瘋了？！”
    德昭帝憤怒嘶吼，胸口一陣陣發痛。
    他此刻，真的好想要一杯福壽茶……
    德昭帝抬頭，按了按眉心，聲音軟下來：“肅兒，父皇以為你不在了……你還活著，父皇很高興，很高興……你叫他們放下兵刃，父皇可以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大殿裏給遠征的將士們準備好了酒水，你帶著他們進去，讓他們好好歇一歇吧。”
    皇帝狀似十分疲倦地歎氣，好像他麵對的是一個鬧脾氣、不懂事的孩子。
    德昭帝：“肅兒，你活著一日，就還是大盛的儲君。”
    他會銷毀立李懷恩為太子的詔書，還有那些詆毀李懷肅的……
    下一刻，李懷肅：“放開牧雲媞。”
    從始至終，他沒想過旁的。
    隻想要雲媞好好地活著。
    可這話，不知怎麽瞬間激怒了德昭帝。
    若李懷肅私下裏好好地跟他說，他自然可以放過牧雲媞！可現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他，皇帝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不惜對老子兵戎相見！
    他現在還是皇帝呢！
    如何落得下這個顏麵？！
    德昭帝：“不成！”
    他叫人把雲媞押到城垛處，與自己並肩站著：“肅兒，你看到了，她已經不是太子妃了！”
    李懷肅一愣。
    德昭帝捕捉到李懷肅臉上表情，心下微微一鬆。
    他揚聲道：“她不是牧雲媞，不是你的太子妃！她、她是個癡兒，她已經傻了！”
    李懷肅心口猛地一滯。
    他不願相信德昭帝的話。
    可目光卻不自覺聚在雲媞臉上。
    那雙眼睛……
    他認得。
    是……癡兒的眼睛。
    下一刻，癡兒張口：“四四哥哥！”
    擊碎了李懷肅最後的幻想。
    是……
    癡兒啊。
    那，雲媞呢？
    但這不重要，不重要！隻要癡兒好好的，遲早有一天，雲媞會回來！
    他的雲媞會回來的！
    李懷肅沒有收回自己的刀，他手指沒有絲毫的顫抖，一雙眼睛盯著皇帝：“無論她怎樣，都是孤的妻子。放開她！”
    “李懷肅！你瘋了！你被這個女人迷得失了魂魄！”德昭帝見兒子執迷不悟，勃然大怒！
    皇帝伸手，直接把雲媞扯到身前，“李懷肅，你看好了！這個女人剛剛殺了人，她眼睛都沒眨一下！這樣的女人，豈能為太子妃！豈能為國母？！就算是為了你，是為了你，朕也要……”
    德昭帝聲音突地噎住。
    他難以置信，愣愣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裏，插著自己賞給雲媞，讓她守貞的那把刀。
    也是，剛殺了李懷恩的那把刀。
    “你、你……大膽！你怎敢？！”皇帝聲嘶力竭。
    癡兒這一刀紮得其實不深。
    可德昭帝的身子早就被福壽膏掏空。
    情緒又在大悲大喜大怒之間來回轉換。
    德昭帝再也受不住，“哇”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身軀向後轟然倒地。
    “雲媞！不要！”
    李懷肅驚叫出聲。
    他對上癡兒的那雙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見，那雙眼中有憤怒，有憎恨。
    卻沒有後悔。
    癡兒……殺了父皇？
    不……天下人不會認癡兒，他們隻會說，那是牧雲媞！
    李懷肅始終伸得筆直的手臂，慢慢垂下。
    他第一次對自己此舉產生了懷疑。
    德昭帝再如何，也是一國帝王，竟死於女子之手。將來，史書工筆……
    隻是一瞬間的遲疑。
    被癡兒清清楚楚看在了眼裏。
    “咣當”
    女孩手中的短刀落地，發出清脆聲響。
    她拍著沾滿血的手，“你害怕了。”
    雲媞耳邊，是癡兒的聲音：“你看，他怪你，怪我們……他不值得……”
    “不、不是……”
    李懷肅剛要說什麽。
    卻猛地瞪大眼睛。
    他看見，癡兒身後，傅輕籌一步步逼近。
    傅輕籌一張臉慘白得可怕。
    不過是一個上午，他竟就要失去自己好容易得來的一切！軍功、姓名、爵位……所有一切，光輝璀璨的未來，都係在李懷恩身上，隨著他一起去了。
    無論如何，李懷肅入城之後，絕不會放過他。
    絕不會……
    德昭帝在的時候，尚且還壓得住太子。可現在……皇帝死了……
    “哈哈哈哈……”
    傅輕籌笑得扭曲的臉頰，“李懷肅，你放我一條生路，我讓這女人活著……”
    “世子哥哥……”癡兒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糯糯的，和從前一模一樣。
    傅輕籌卻莫名地覺得脊背一寒。
    下一刻，女孩一雙藕節一般的手臂，緊緊摟住傅輕籌脖頸。
    “雲媞……癡兒！不要……”
    傅輕籌隻聽耳邊出來自己熟悉的聲音，“世子哥哥，下了地獄要記得哦。你的生路，是癡兒特地為你斷了的。”
    說著，癡兒身子後仰。
    借助全身所有的力氣，死死勾住傅輕籌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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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人從城垛中，翻身下去。
    傅輕籌畢竟是個男子，一時借著城垛撐住了，脖子上卻似被環上了千鈞的重量。
    他太陽穴青筋暴突：“放……放開……”
    風吹來。
    癡兒長發散開，宛如妖鬼，一張芙蓉一般嬌豔的小臉，卻帶著笑意：“來啊世子哥哥，和癡兒一起……永不分離。”
    “瘋了……瘋……”
    傅輕籌想叫人幫忙，可他脖頸被癡兒緊緊環著，根本喘不上來氣，更別提回頭。
    也因呼吸不暢，力氣在一點點地流失……
    “救、救我……”
    李懷肅猛然反應過來，他手中長刀一揮：“打開城門！征夷軍隨我進城！”
    他要快些，再快些……
    才能把癡兒拉上來！
    與雲媞初見時，他沒能接住從樹上跳下來的小姑娘。這次，他一定要，一定要……
    可下一刻。
    眾人喧囂聲中。
    李懷肅抬頭，隻見雲媞裙擺如日光下緩緩綻放的花瓣……
    她和傅輕籌一起。
    從城牆上，飄然墜下。
    “雲媞！！！不要！！！！”
    一路行來，征夷軍幾乎沒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
    所有人都看到了，弑君的罪人牧雲媞跌落城牆，定是沒了生路。
    太子沒有庇護殺父仇人，他還是那個民間名聲幾近完美的大盛儲君。
    現在，是完美的大盛君主了。
    三月後。
    李懷肅登基。
    當夜，他一個人坐在寢宮中，靜靜看著窗外的夜色。
    “雲媞，玉蘭花都開了。你……還不歸來……你到底、到底……”
    年輕皇帝的手指在龍袍掩映下，猛地攥緊。
    四周，寂靜無聲。
    破城那日，沒人找到雲媞的屍體。
    隻有傅輕籌，摔斷了脖子，死在城下，大睜的眼睛裏滿是驚恐。
    ……
    三年後。
    李懷肅治下，盛京變了一幅模樣。
    距離內城一百裏外的港口，一艘海外歸來的貨船已然靠岸。水手們把一袋袋貨物運下船。
    那些不知是什麽的貨物，隔著粗布袋，都聞得到誘人的馨香。
    大盛人們議論。
    “什麽東西，這麽好聞？”
    “是海外來的黑酒……這出洋的船回來，數不盡的新奇玩意兒。今日娘娘節大集，盡可以去看看。”
    大船上的水手有些高鼻深目的異族人，有聽得懂大盛話的，接口問道：“什麽叫……娘娘節？”
    大盛人笑著解釋：“傳說今上登基那日，是天上神妃仙子化身皇後娘娘相助。皇上大業已成，皇後娘娘又變成仙子，回到天上去了。皇上思念皇後，是以每年五月初五做‘娘娘節’慶祝。”
    “原有這個說法。”水手心生向往，“知不知今晚放不放假……”
    “又懶又貪玩，一日日隻想著放假！”
    一道清亮女聲傳來。
    那水手連忙回頭，笑道：“白鴿姑娘。”
    “嗯。”
    白鴿揚了揚下頜，“老老實實把活兒幹都幹完，本姑娘晚些時候自然叫你們一同去岸上見識見識！”
    “是！”
    眾水手答應著，更加賣力地搬貨。
    入夜。
    盛京千萬盞燈亮起，遠看似漸漸與天上繁星相接。
    大船上的水手們都被打發下了船，融入為節日歡慶的眾人們中去。
    甲板上，反倒安靜下來。
    “嘩啦，嘩啦……”
    水聲輕響。
    留下的白鴿微微一皺眉，她從房中出來，掐著腰，衝著船弦上一道坐著的身影：“姑娘，你又玩水！也不怕冰著腳！”
    明亮的月光，勾勒出那道身影窈窕的身形。
    雲媞回頭一笑，“噓……”
    白鴿卻不買賬，“姑娘看什麽呢，那麽入神？”
    她順著雲媞目光看去遠處，臉色一變，“……皇帝？”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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