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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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問得實在太認真,我一時分不清她是不是在罵我。
    摘掉頭上的鐵盆,我作為一個小輩還是有問必答:“暫時還沒有。”
    說著我拉著光頭蹲在一邊兒,“奶奶,您在幾樓啊?”
    老太太幹癟的嘴砸吧了兩下:“你不知道我在幾樓啊?我倒是知道你家在三樓,還知道你們家那隻肥羊什麽時候從廁所跑到廚房,什麽時候又從廚房跑到客廳。”
    我沒想到這個答案竟讓人如此羞恥,好在我臉皮也不薄:“那咱們還真是有緣分,您愛吃啥?我以後天天給您帶好吃的。”
    老太太完全懶得理我:“沒那個必要,年輕的時候我從南方來支邊,滿中國都跑的差不多了,現在吃什麽都不新鮮,說到底你們也沒多過分,聽著也是隻懶羊,羊蹄子每天踩一踩,就當聽著玩兒了,這院子裏小動物本來也不少。”
    光頭聽到這兒趁機拐了我一下,小聲犯賤:“小動物說你的呢。”
    我比了個口型讓他滾,心裏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往別的話題上引。
    我伸手指向四樓那間亮堂堂的窗戶:“奶奶,這家天天這麽亮著嗎?他們家不會也……”
    我隱晦地在太陽穴點了點,而老太太俯身倚在扶手上看了看四樓邊戶。
    “那家啊,應該也不算是病,裏麵那個丫頭怕黑,特別怕,從來不關燈。”
    “我是這裏的老住戶了,中間跟子女出去住了幾年,幾年前才回來,早些年的時候這丫頭還小,他們家姓崔,跟我們這些職工不一樣,是後來買了別人的房子搬過來的。”
    “這丫頭剛來的時候還正常,沒想到後來嚇著了,就變成這樣了。”
    我一聽眼睛都亮了,這不明擺著有事兒嘛!
    “奶奶您細說,怎麽嚇著了?”
    老太太皺眉看了我一眼,對我的激動十分不滿:“你年紀不大,心倒是挺壞。”
    光頭嘿嘿直笑,被我拿著鐵盆錘了一下。
    老太太也沒跟我們計較,一字一句地講著當年的事兒。
    她伸出皺皺巴巴的手指了指頂樓:“那家姓孫,跟我們一樣,都是老職工家庭了,他們家孩子小時候在這裏長大,四樓崔家的丫頭來了以後,一群孩子經常在一起玩兒。”
    “但是小孩子不知道輕重,一鬧起來就瘋了,這院子裏到處都跑遍了,就覺得沒意思了,小腦袋裏就開始想新主意。”
    說著她看向那個漆黑幽深的樓道門,“地下室你們應該沒下去過吧,這樓太老了,下麵又髒又潮,電燈常年都是壞的,他們還偏偏想去下麵探險。”
    “幾個小孩子鑽到地下室裏摸黑轉了一圈,互相嚇一嚇,再一窩蜂地跑出來去了別的地方,但是沒人注意崔家的小姑娘沒出來,一直到了晚上,孩子們該回家吃飯了,頂樓孫家的小子才想起來,是不是少了個人。”
    “這孩子膽子大,自己跑下去找,最後發現小姑娘被關在地下室裏了,嚇得隻會哭,不會說。”
    光頭忍不住問道:“沒說因為啥啊?”
    老太太搖搖頭:“她自己家裏人都問不出來,什麽都不說。”
    “當天頂樓孫家那小子就被他爸狠狠打了一頓,還壓著他去道歉,因為去地下室的主意是他出的,也是他帶頭下去的,崔家小姑娘嚇得不敢出門,也不願意見人,孫老頭心裏過意不去,是個很古板的人,工作的時候一向都是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很少有笑臉,但是打孩子也隻有那一次。”
    “小孫那頓打挨得結實,後背沒一塊好肉。”
    “一開始大家以為小崔丫頭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沒想到越來越嚴重,見不得一丁點黑影,性格孤僻不敢交際,早早就輟學了,我去看過她兩次,洗臉不敢閉眼睛,從不穿需要套頭的衣服,連穿衣服那一下的黑影都受不了。”
    我眼睛不自覺地瞪大了,這還叫沒病?這麽嚴重的後遺症還叫沒病啊?我覺得這可比眼前這老太太睡不著覺的症狀重多了。
    “都到這個地步了,她們家人都不帶她看病嗎?”
    老太太越說越精神,抱著腿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小的時候還不嚴重,等她大了,也沒人管得了了。”
    “九十年代不少人接觸了股票,她父母因為炒股失敗,一起自殺了,自殺前把她送到了這裏,她爺爺奶奶在這兒,這孩子嚇壞了以後,她爺爺奶奶為了讓她換個環境,帶著她搬走過一段時間,這個房子就空置了,直到老夫妻去世,她自己又回來了。”
    我想到她門口那些空碗,直覺她現在怕是更嚴重了,不然也不至於要靠鄰居來送飯。
    “我碰到過五樓給她送飯,她生活還能自理嗎?”
    老太太歎了口氣:“可以自理,但是她不敢出門也不願意見人,隻能靠補助生活,能吃什麽好東西?時間長了人總要垮掉。”
    “五樓也是後搬來的,其實一開始主要是頂樓小孫給她送吃的,我們也都習慣了,但是小孫跟他爸老孫的關係一天比一天差,後來小孫受不了就搬出去了,直到老孫這次病了他才回來。”
    “他不在的時候我們也不放心小崔,就輪著給她送飯,現在我們這些人越來越老,好在有五樓的小宋,他有時間就幫忙送一送,偶爾送上一次就很好了。”
    我大概捋了捋,五樓那個胖胖的絡腮胡子大哥就是小宋,而那個額頭有胎記的中年男人就是頂樓孫家的兒子小孫,摔壞了腿坐輪椅的就是老孫。
    聽這意思,老孫和小孫一向關係不好,並不是受傷以後才有的事兒。
    但是按照老太太的說法,老孫之前雖然古板嚴肅,但也不是一個多麽刁鑽的人,現在這種高空拋物和頻繁擾民的行為都屬於後發的。
    光頭的腿有點兒蹲麻了,伸腿的時候碰了碰我:“地下室你們搬來以後去過沒有?”
    我搖搖頭:“來之前房東問過我們用不用地下室,用的話他把東西搬走,我倆尋思也沒那麽多東西呀,就沒讓人家搬。”
    光頭抹了把腦袋,戴上他的鐵盆:“走,看看去撒!”
    我倆眼神一對上就沒什麽好事兒,當真就站起來去了。
    兩個人往樓門口一杵,手電光打下去是陡峭狹窄的樓梯,盡頭是一條走廊,正對著的是一道生鏽的鐵柵欄,被人從裏麵用紙殼子擋著。
    我抽著鼻子嗅了嗅。
    光頭趕緊問:“咋樣?有啥味道?”
    我靜靜地看向他:“這麽大一股尿味兒你聞不著?”
    光頭揉了揉鼻子:“我以為你能聞出啥不一樣的嘛。”
    說實話這地下室又深又窄,看著確實挺滲人的,難怪我從來沒見過有人下去,這地方但凡不是迫不得已還真沒人願意下去。
    “小夥子們。”
    我倆看得正認真呢,身後就幽幽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老太太叫我們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她正背著手看著我們:“太晚了,回去吧,平時要是自己閑著沒事做,可以來跟我聊聊天。”
    說完,她就扶著欄杆慢慢朝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