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本是賞月好時日，可今日天公不作美，剛近午時便陰了天，也不知日落前，天色能否放晴。
    入宮的馬車依舊排起長隊，也許是太後特意關照過，鎮南侯府的馬車率先被放行，
    宮牆將唇刀舌劍擋在宮外，葉無雙此次進宮相當順利。
    雖是白日，但因著今日中秋，一路的鎏金宮燈隨處可見。
    未走許久便到了宴席，她扶著老夫人剛踏過門檻，便察覺到幾束不善的眼刀向她掃來，
    殿中熏香混著脂粉氣讓人忍不住皺眉，葉無雙餘光掃向不遠處席位，
    正看到康王妃用團扇掩唇，與安國公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憎恨。
    葉無雙心中暗自嘖了一聲，心知這二人必定要作妖。
    葉家雖是侯爵，但能來宮宴的簪纓勳貴多的是公爵與皇親，葉家還是排不上太靠前的位置，
    而安國公府本就爵位高，家中出了寵妃，又是康王嶽家，位置素來靠前。
    可今日不知為何，內侍領路時，將二人向靠裏的位置走。
    葉無雙直覺不對，攔住老夫人，祖孫二人對視一眼，皆停下腳步，
    走在前方的小太監回頭，不明所以：“二位怎的不走了？”
    “我們是鎮南侯府家眷，公公是否帶錯位置了？”
    小太監麵相和善，語氣也恭敬：“不會錯，太後娘娘特意吩咐過，您二位的位置在那裏。”
    看著小太監手指方向，正與安國公府家眷挨著。
    祖孫二人又一次對視，眼中皆了然——此中一定有安國公夫人母女手筆。
    不過既然宴席位置已經定好，她們不便再換，隻得向前走去。
    葉無雙胳膊忽然被輕拍兩下，隻見祖母正看著她，眼中滿是安慰與慈愛，
    她能感到祖母的關心，不由得心中一暖，右手輕輕回了一下。
    還未知道位置，便聽到安國公夫人蒼老又尖酸的嗓音：
    “葉縣主的臉色，倒比前些日子更鮮活了。”
    她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在案幾上，那聲響清脆，但在此時卻算不上悅耳，
    不過她似乎並不在意，目光不住向葉無雙頭上支珠釵上瞟，繼續道：
    “聽說前幾日被刺殺，還連累了靖王殿下，竟沒嚇著縣主？”
    這話讓葉無雙眯眼，但她沒有失態，而是規矩施了晚輩禮，語氣不卑不亢：
    “夫人取笑了。刺客專愛往人堆裏鑽，倒比某些人還識趣些。”
    她音落，倒不管安國公夫人不悅神色，與祖母一同向康王妃施禮：
    “見過王妃。”
    康王妃座位本不在此處，但她今日心思沒在宴席上，一心隻想讓葉無雙倒黴，
    此時有了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
    隻見她慢條斯理的端起一盞茶放在唇邊，一下又一下的輕吹，似乎並未看到麵前施禮的祖孫二人。
    隻是她還沒發難，便聽旁邊老夫人哎呦一聲，
    葉無雙順手將祖母扶住，讓人靠在自己身上，同時歉意開口：
    “祖母最近身體偶有不適，王妃您溫婉賢淑又極大度，一定不會在意吧？”
    康王妃聞言一愣，回過神時，連殺了葉無雙的心思都有了，又怎會不在意。
    隻是，‘溫婉賢淑’四字是賜婚聖旨所寫，而‘大度’，簡直像個笑話，
    偏偏葉無雙的話，在宮中她無法反駁，
    畢竟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呢，她暗戳戳折騰葉無雙倒是沒事，
    但被其捅到明麵上，這場戲便是唱不下去了。
    她又在心中用最惡毒的話將葉無雙罵了幾遍，這才開口：
    “當然不在意。”
    如果她不是咬牙說出這句話的話，葉無雙便信了。
    她將祖母扶著前行，剛落座，安國公夫人便湊了過來，
    “去年還好生生的身體，怎的就如此弱了？你比我還小五歲吧？”
    安國公夫人嘖嘖幾聲，身旁康王妃那塗著紅蔻丹的手指頭前指，差點戳到葉無雙腦門上：
    “莫不是被什麽不祥的東西衝撞了吧？要我說……”
    隻是她還未音落，便被葉無雙打斷：
    隻見葉無雙一把捉住對方手腕，力道拿捏得正好讓她掙不脫、又不會讓人留下淤青：
    “王妃慎言，此處是宮中，若是此話傳入聖上耳中，王妃多年經營的臉麵可就沒了。”
    葉無雙音落，便鬆開手，
    就在對方又要發難時，外頭太監尖著嗓子的聲音正巧此時響起：
    “靖王駕到！”
    康王妃臉色一僵，袖子一甩，帶翻了茶壺，
    尚且滾燙的茶水讓康王眉頭緊皺，隻是隻有一瞬，她便得意一笑，輕靠在椅背上，
    明亮宮燈照在她的側顏，讓她麵色晦暗不明。
    葉無雙祖孫剛落座，便有宮人前來送茶，
    精美茶壺注入沸水，氤氳水氣帶著好茶的清香，讓人忍不住想要來上一杯。
    同時，在無人注意到此處時，葉無雙悄悄向祖母手中塞入一枚解毒丹，自己也將一枚服下。
    雖然她並不打算吃宴上任何東西，但她還是想防患於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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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有很多情況是她不能拒絕的。
    剛坐下不久，便有一個宮女走來，看樣子是想將熱羹湯分給席間眾人。
    葉無雙一直密切關注周圍動向，當那宮女在她身後放慢腳步時，她便已經起身，
    滾燙湯汁潑在葉無雙座位上，軟墊被燙得變了顏色，升起縷縷白霧。
    宮女臉色蒼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口中求饒聲不斷：“奴婢不是故意的，還請縣主恕罪！”
    葉無雙眼角餘光掃過，發現宮女耳後有一道極細的痕跡，
    若非她眼力遠超常人，也是注意不到的。
    她眯眼仔細察看一番，猜測那是易容麵具沒貼牢的破綻。
    宮女求饒聲太大，席間貴婦們的目光像針一樣紮過來，
    而她沒有宮女故意傷人的證據便無法發難，隻得虛扶一把：“無妨。”
    但她深深看了那宮女幾眼，將人的雙手與身形物證記在心間。
    “縣主果然有肚量！”
    此時一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嫋嫋婷婷走來，
    她身著杏色套裙，裙擺的珍珠在宮燈下晃得人眼花。
    是安國公的三孫女，趙羽汐，聽說是個機靈的。
    她笑得甜膩，端著酒盞走來，“久聞縣主大名，上次宮宴我生病錯過，此次我定要敬您一杯。”
    她倒是爽快，將果酒一飲而盡，而後雙眼亮晶晶的看著葉無雙。
    葉無雙還都未有反應，一旁康王妃便嗤笑出聲，對著趙羽汐道：
    “不是姑母說你，你也不看看葉大小姐是何等身份，”
    她聲音不大，但能讓在場眾人都能聽到，果然，她音落，便有不少人都看過來，她依舊陰陽怪氣：
    “那可是國師親批福星命數，豈是你想巴結就能巴結的？”
    她這話不好聽，趙羽汐卻不氣餒，繼續端著酒杯看向葉無雙：
    “我不信葉縣主會是如此心高氣傲、不知禮數之人。”
    這姑侄二人一紅一白，將葉無雙架起來，今日這酒，她如何都得喝。
    不過讓葉無雙想不通的是，如果酒裏有毒，那麽第一個就會懷疑趙羽汐，他們如此做，不怕暴露？
    難道是有後手？
    這會兒的老夫人有些焦急，而康王妃看著葉無雙，心中滿是嘀咕，
    若是旁人被如此架住，早就將酒一飲而盡了，怎能還如此冷靜？
    這葉無雙還真是怪胎！
    隻是她的腹誹並未持續許久，葉無雙便接過酒杯，以帕掩唇，酒水隻沾濕絹麵，
    放下酒盞，她將已經濕透的手帕握在手中，微笑點頭示意：
    “趙姑娘客氣了，可還有事？”
    她雖然一開始有些怔愣，但後來應對自如，看熱鬧的人此時都悻悻轉頭，各幹各的事了。
    安國公夫人幾人自然也看出葉無雙並未飲酒，不過此時在宮宴上，也不好去查看人家的帕子，
    他們坐回位置，沒有再給葉無雙任何眼神。
    這幾人的淡然讓葉無雙感到有些奇怪，不過很快便想通了——
    這些都是前菜，他們還有後招。
    宴席快要準備就緒時，殿外忽然傳來環佩叮當響聲，一陣果香伴著小跑聲音傳到殿中，
    身後還有嬤嬤略帶焦急的聲音：
    “殿下小心門檻，莫要摔倒！”
    眾人定睛看去，隻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正賣力跨過門檻，向殿裏跑，
    看著一身粉裙的小姑娘，老夫人在一旁悄聲開口：
    “是嘉柔公主，十分得寵，出自令貴妃。”
    她剛音落，隨著太監的通傳聲，席上女眷皆起身施禮，
    “臣婦臣女）參見嘉柔公主。”
    小姑娘原本還在向前小跑，一見這架勢連忙站穩身形，
    隻是她停得太快，身體一個趔趄，被身旁嬤嬤扶了一把，這才勉強沒有摔倒，
    隻見她端正身姿後，胖乎乎的右手前伸，一副小大人模樣開口：
    “平身。”
    她音落，也不管眾人什麽反應，激動的拉了幾下嬤嬤，在其耳邊小聲說著什麽，
    而後嬤嬤向著前方指了一下，小姑娘眼前一亮，跑了過來。
    葉無雙看著奔向自己的小姑娘，心中不解的同時，下意識向康王妃位置上瞟了一眼。
    隻見康王妃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甚至還曖昧的笑了笑。
    這樣的反應，讓她心頭警鈴大作。
    令貴妃明麵上與安國公府並無關係，但她不確定他們暗地裏是否有什麽交易，
    或者嘉柔公主身邊是否會有安國公的人。
    所以，她對待這位公主時，定要萬分小心。
    她心中揣摩一番時，嘉柔公主已經跑到了她向前，
    小團子笑著時臉上帶著兩甜甜的酒窩，
    “你就是鎮南侯府的葉大姑娘？”
    葉無雙再次福身，“回殿下，正是。”
    小團子麵色相當驚喜，脆生生開口：
    “你別客氣，我可以叫你無雙姐姐嗎？”
    葉無雙又警惕也幾分，但麵上並未表現出異常，而是適時做出受寵若驚的反應，
    “公主如此便是折煞臣女了，您喚我無雙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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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無雙姐姐！”
    看著天真的公主，葉無雙有些牙疼，偏偏對方身份特殊，她不能嗬斥，隻能耐心陪著。
    她在一旁小心翼翼，不時像哄小孩子一樣奉承幾句，
    隻聽嘉柔在一旁一本正經開口：
    “無雙姐姐不用這樣，我已經不是五歲小孩子了，
    本公主已經六歲了！”
    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葉無雙唇角抽了抽，眼角又抽了抽。
    其他貴女想笑又不好笑出聲，隻得用帕子掩住嘴，無聲翹起唇角。
    安國公夫人在一旁輕哼，小聲嘀咕，偏偏又能讓旁人都聽到她的話：
    “還真是有些手段，才來了兩次宮宴，便攀上了公主的高枝。”
    其他貴女也在一旁悄悄向這邊指點，
    若是旁人，此時恐怕早已變了臉色，
    要麽羞愧紅臉，要麽激憤與人對峙，
    可葉無雙不同，她素來不在乎旁人目光，對自己無甚影響的事，她不屑於爭辯。
    她依舊注意著嘉柔的動作，同時心中觀察席間動靜，
    不知為何，今日皇帝來的格外晚，大臣、家眷皆已到齊，但皇家最重要的三人遲遲未至。
    她有些走神，忽覺有香氣湊到鼻尖，讓她下意識低頭，
    隻見嘉柔正舉著一塊豌豆黃在自己麵前，“姐姐你嚐嚐，好吃！”
    被公主親自投喂是何等幸事，幾個坐在外側的閨秀雙手死死絞著手帕，嫉妒得眼睛都有些發紅。
    而葉無雙卻有些冒汗，
    此時公主給的東西，哪怕是毒藥，她也也得收下，
    如果吃了之後真的中毒，自有皇帝懲處罪魁禍首；
    但她此時卻不能當眾拒絕，
    她能怎麽說？
    懷疑年僅六歲的公主下毒？
    且說旁人是否相信，就算有人信了，尋來太醫查看糕點，
    若是沒有毒藥，她今日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可若是真的查出有毒藥，她葉無雙要如何解釋？她為何還沒吃就確認糕點有毒？
    她是不是提前在糕點中下毒，然後在宮宴中嘩眾取寵？
    或者是有其他旁的目的？
    到時，無論如何她都解釋不清。
    她借著掩唇咳嗽，向口中又放了一枚解毒丹，
    一旁康王妃並未開口，隻是一雙眼銳利如鷹，直直盯著葉無雙的動作。
    這樣的逼視讓葉無雙很不舒服，但她推脫不得，起身施禮，謝過公主後，接過豌豆黃，
    “這個可好吃啦，姐姐吃完這裏還有！”
    嘉柔音落，再次拿起一個，向自己口中送去。
    在對方笑盈盈的目光中，葉無雙小口品嚐著，
    香甜的味道中混著一些奶味，還有些別樣的風味，讓她一時想不起來。
    不知為何，在吃到一半時，她察覺到一點不對，
    明明是香甜的糕點，回口卻有些澀味和辣味。
    等她在嘉柔期待的目光中將一整塊豌豆黃全放入口中後，她咀嚼動作一頓，
    她猜到裏麵有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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