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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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好!既然夏先生接了旨,這便立刻隨咱家入宮去吧,陛下那邊還等著呢。”領頭太監立刻客客氣氣地道。
說完還上前伸手,扶了一把正在起身的夏原吉。
而後才將手中拂塵一甩,朝著皇宮的方向伸手虛引:“夏先生走前頭就是。”
夏原吉至今還沒搞明白事情呢。
自是不敢托大,雖然因為接了聖旨不敢推辭什麽,但還是客氣應了一句:“有勞公公了。”
說完,這才緩緩朝對方虛引的方向而去,而這姿態頗為倨傲的領頭太監,也隻是落後一步跟在他的身側引路,其他太監士兵,跟隨其後,頗有一番派頭。
在此間其他人的注目之下,尤其是夏原吉的好舍友們瞪得有銅鈴般大小的眼睛死死盯著。
一行人漸漸遠去。
而這條被短暫打斷了節奏的繁華街道。
也逐漸重新變得熙攘熱鬧起來。
直到此時,兀自僵住站在路中間的幾個青年這才堪堪回過神來,“所以,夏維喆他……就這麽進宮去了?見陛下去去了?這特麽算什麽!?”
“就是!誰還不是國子監的學生了?憑什麽他被那麽大陣仗宣召入宮,咱們幾個人隻能在這秦淮河畔吹風?”
“……”
此刻,幾個人都覺得自己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上不去下不來一樣,堵得慌,身上好似有螞蟻在爬。
夏原吉這與「跳過會試篩選直通殿試」相當的待遇。
足以令這天底下任何一個未曾入榜的讀書人眼紅。
對他們來說更不例外。
畢竟你看到馬雲他們這些人當首富或許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要叫一句爸爸,可要是讓你看到身邊的人突然暴富了……許多人可能會氣死。
所以幾個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猙獰。
其中一人則是一臉羨慕且失落地道:“被陛下單獨宣召,往後……他夏維喆是不是就再也不和咱們一樣了?”
這話聽起來平靜。
卻是一句直戳幾個人肺管子的話。
幾人沉默了片刻,有人倔強且不服氣地壓著聲音吐槽道:“嗬!誰知道呢!說不準是當今這位陛下又「突發奇想」地來了什麽興趣,想要尋點樂子呢?”
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啊。掩耳盜鈴雖然蠢,但就是有那麽多人幹啊,更別說朱允熥這名聲……本來就差。
是以,這個聽起來頗為合理的猜測,頓時讓幾個人精神不少,當下便立刻附和道:
“說不準還真是!否則何以突然召見他一個平平無奇的國子監學生?當今宮裏那位嘛……嗬!”
“前些日子,執意將穎國公調出應天府,百官勸諫他就無限期罷朝,還有之前的種種……能多正經?”
“偏偏他夏維喆卻是個正經到不能再正經的人了!見到了宮裏那位又能如何?”
……
秦淮河畔依舊繁華熙攘,並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小插曲打亂,更不會被幾個人壓著聲音的議論給幹擾分毫。
而另外一邊。
乾清宮大門外的廣場上。
已經有一個身著緋色官袍,另一個身著藍色官袍的兩名官員在外候著了。
其中一人,正是如今戶部的二把手,右侍郎鬱新。
另外一人,則是兵部主事古樸。
雖說他在永樂朝也是個牛逼哄哄的人物,輔助夏原吉政績斐然,但現在這會兒他官位並不高。
二人本就身在六部衙門,離得近自然也來得快,看起來在這兒等的已經有好一會兒了。
此刻,戶部右侍郎鬱新,和兵部主事古樸,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小眼,臉上的表情都顯得頗為焦灼,其中還帶著些許「大禍臨頭」的緊張、忐忑和恐慌。
二人雖然分別隸屬戶部和兵部,但戶部作為整個大明皇朝的錢袋子,當然跟其他各個部門都有所接觸,所以他們對彼此都不算陌生。
「完了完了完了……我就說不是什麽好事,既把我這戶部的喊過來了,又把兵部的人也喊來了,果然就是對前些日子那一場群臣跪諫開始進行秋後算賬了!」
「不然幹嘛喊我一個戶部侍郎和他一個兵部主事同時麵聖覲見的?真有什麽公務上的不對,陛下首先問責的也該是兩部尚書哇!」
「淦!我之前到底在期待什麽?」
「以陛下那性子,說不準早就把那個所謂的“彩頭”拋諸腦後去了,隻不過這彩頭到期限的日子剛好撞上今天算賬了,這下徹底完犢子了。」
「……」
越看著臉色發沉的古樸,鬱新自己一顆心也不由愈發往底下沉了下去,原本還帶著些許小期待,現在是徹底死了。
特麽的這還玩蛇皮啊!
他們在朱允熥這個新帝手底下幹的時間也不短了,誰還不知道大明如今這位少帝出了名的不守規矩,之前不知道多少次,朝中大臣忤逆或是反駁了他,那是殺的殺,貶的貶,羞辱的羞辱……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現在這位小祖宗開始算舊賬了。
他們能落得了好才是奇了怪了。
與此同時,突然被宣召而來的兵部主事古樸,心裏也同樣慌得一批。
二人沉默著四目相對許久。
古樸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湊到鬱新旁邊,用隻有他們兩人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試探著問道:“鬱大人,您戶部這邊消息靈通,可知陛下此次宣召……”他話都還沒說完,就緊張得忙咽了口唾沫。
“古大人,乾清宮的消息,誰敢打聽?不過看你這樣子,就算不打聽,心裏也有個七八分數吧。”
這話雖說的不明不白,可兩個人心裏都想到一處去了,古樸自然也知道問不出其他的結果來了,當下臉色更沉,隨後則似是看開了一般,神情一橫,做出一副慷慨的樣子,道:“這……無論往後是什麽等著下官,下官都不後悔說了該說的話,做了該做的事!”
鬱新則是在心裏冷哼了一聲,無奈搖頭。
一下子仿佛眼睛裏的光澤都黯淡了幾分,整個人則變得無比沮喪——他固然也和古樸一樣,覺得發聲勸諫了陛下就沒什麽好後悔的,這本來就是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該做的。
可有時候總還是會怕的,這並不衝突。
最關鍵的是,如果自己遭了殃,沒了命,卻換了當初一個好結果,他都沒什麽所謂的,偏偏他們什麽都沒能改變,如今依舊還得攤上這生死不知的大禍。
這特麽的,想想就虧得慌。
更是覺得無奈——怎麽就碰上了這樣油鹽不進的小皇帝?
卻在這時候。
鬱新和古樸二人都聽到自己身後由遠及近地漸漸響起一陣腳步聲,腳步聲明顯是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的。
二人下意識往身後看去,便遠遠見著幾個太監領著兩個人朝乾清宮這邊的方向而來。
當下心中一凜,更是悲觀:「得!八成是又來了兩個被陛下秋後算賬的幸運倒黴蛋!大明朝堂……要出大事了……」
不過待一行人漸漸靠近過來。
鬱新和古樸這才齊齊蹙起了眉頭,不為別的,而是辨認出了被太監領過來的兩個人的身份。
這兩個人身上並沒有官袍,頭上也沒有紗冠。
其中一人穿著雖體麵,卻是十分普通的布衣,作一副學生打扮,也不知是哪家書院出來的。
另外一個人則更加寒磣,穿的還是粗布麻衣。
一看就知道兩人都是平民白身,怎麽想都不該是會出現在這乾清宮門口的人才是。
「陛下這……又是玩兒的哪一出?」
二人心中齊齊納悶兒嘀咕,不過經過之前諸多事情的洗禮,他們倒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其中一個學生打扮的青年,正是國子監的學生夏原吉,至於另外一人,自然就是那個在朱允熥這裏也沒有任何姓名的,民間工匠林承軒,他的身份地位更低,此刻顯得格外拘謹。
思索間。
夏原吉和林承軒已經被太監也領到了乾清宮門口。
而此時,領他們來的那太監也長舒了一口氣,笑著道:“嗐,人可算齊了,四位且在此稍候,奴婢去去就回。”說完便自己進了殿內。
而聽到他這話。
古樸和鬱新二人先是有些不解地微微蹙眉,隨後則是齊齊露出一個驚喜的表情,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陛下是同時召見我們四個人!既然四個人之中,有兩個人都是平民白身,那就說明必然不會是為了前陣子那檔子事兒秋後算賬來的啊!」
對他們來說,這是好事兒啊!
想到這些,鬱新當即心中一陣狂喜,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心裏立刻有了想法和頭緒:「莫非……真是我想的那事兒!?」
不過古樸倒是沒有鬱新這麽在意這件事情,他也就是看了上個月熱絡過幾天的兩道考題,那個所謂的彩頭,心裏有些不確定的想法,便寫了呈遞上來,並沒有指望過什麽。
這陣子那所謂的彩頭,熱度早就過去了,他自然也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這時候一下子還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而與此同時。
被帶過來的夏原吉先是禮貌性地朝這兩個穿官服的朝臣點頭致意了一下,麵上雖極力表現地平靜,可實際上卻越來越緊張起來——覲見當朝天子,這可是天底下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會有的機會,不緊張才是怪事。
更何況, 這位少帝的德行和名頭,天下皆知。
就算他對自身的學識、才華都有足夠的自信,在朱允熥這個奇葩皇帝麵前,這份自信也得往邊上靠一靠。
正如他幾個舍友如鴕鳥般捂著腦袋自我安慰那樣——這小皇帝他奇葩啊!他就壓根兒不按常理出牌的!誰知道會不會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他?
若是換了旁的正經一點的皇帝,這都是純純的機遇,自己完全不必緊張。
可這位小皇帝嘛,風險巨大啊!
要是得罪了他,誰知道是扒皮抽筋還是被送到他那個煉丹司裏去填丹爐煉丹的下場?
連夏原吉這樣的都心裏慌,更別提一個普通工匠出身的林承軒了,肉眼可見地緊張。
不多時。
之前領著林承軒和夏原吉過來的太監又從殿內緩緩走了出來,手中拂塵一甩,臉上則堆著客氣的笑容:“鬱大人、古大人,還有夏先生、林先生,這便請入殿覲見吧。”
四個人雖各懷心思。
聽到這話卻齊齊深呼吸了一口氣,先是朝傳旨的太監禮貌性點了點頭,而後才先後踏入殿內。
也見到了此刻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斜倚在一個軟塌上的少年——一襲淡金色常服,右腿膝蓋微微曲起,神色之中還殘留著些許慵懶之意。
而圍繞在他軟榻周圍的,十數個麵容姣好的小宮女此時約莫剛剛得了他的命令,正各自列隊井然有序地朝著乾清宮外的方向,低頭垂眸,步伐整齊窈窕地退退去。
這一幕。
對於鬱新和古樸來說倒是還好,畢竟他們一早就習慣了帝王的這種排場。
不過夏原吉和林承軒二人,則是不由得暗暗嘖了嘖舌:亂下決策不說,小小年紀便這麽鶯鶯燕燕一大堆……這形象……跟傳聞中那句「昏君」的匹配度,簡直不要太高。
當然,無論他們心裏怎麽想的,麵上自然不會表露分毫。
隻當什麽都沒看到。
鬱新和古樸二人立刻拱手躬身:“微臣鬱新/古樸,參見陛下!”他們是朝臣,現在也不算什麽太正式的大場合。
不過夏原吉和林承軒二人作為平民白身,能夠站在這裏見到朱允熥,便是得到了他們的恩典,自然立刻各自撩起衣擺,“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貼地,行的跪拜大禮:“學生夏原吉/草民林承軒,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允熥緩緩睜開微微闔起的眸子。
淡淡地道:“起來吧。”
說完,他抬眸,目光先後在麵前這四人身上逡巡打量了一圈,嘴角也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鬱新,古樸,夏原吉,林承軒……朕召你們而來,你們可知朕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