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清風拂山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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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兒,朕的名聲就那麽差麽?”
    當朱允熥看著眾人,發出這靈魂的一問,鬱新、古樸、夏原吉、林承軒四人麵上齊齊露出意外之色。
    嘴裏雖然沒有直說什麽。
    可他們幾個人的表情都在表達著同一個意思:「啊?你對夏原吉分析出來的那個結果如此讚賞……難道不是麽?」
    當然,意外之後。
    便是放下心來地長舒一口氣,彼此之間相互交換著欣喜的目光,好似在無聲地慶祝「大明百姓逃過一劫」。
    畢竟麵前這位少帝的表現,擺明了是沒有「從大明百姓手裏搶錢」的意思。
    而在此之前。
    他們心裏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決斷了。
    看到幾人下意識的反應,朱允熥是真不知道該怎麽吐槽了,他有點想罵人,可是眼前這幾個人吧……的確都有一股子忠心為公的骨氣,所以他欲言又止好幾次,才吐出幾個字:“你們可真行啊!”
    聽到朱允熥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話。
    四人也從「劫後餘生」的欣喜之中回過神來,齊齊低下了頭,麵露尷尬之色,心裏更是升起一陣後知後覺的恐懼……
    特麽的,他們剛剛一時情急。
    說的那些話。
    就差直接逮著這位少帝,指鼻子罵「昏君」了……
    “微……微臣……陛下您聽微臣解釋……”
    “沒有的事!”
    “陛下天資聰穎、天賦過人,乃是聖明之君!”
    “學生……學生……”
    “草民……”
    幾個人都如坐針氈,麵露心虛、眼神飄忽起來,試圖給自己找補找補,隻可惜前麵的話說的太明顯了,根本就沒有回旋餘地,怎麽說都顯得幹巴巴。
    隻覺得全身上下有螞蟻在爬,哪兒哪兒不得勁。
    看到麵前幾人一副滑稽的樣子,朱允熥心裏的氣也消了不少,畢竟他也知道自己在外麵的名聲的確不太行,而這幾個人都沒有壞心。
    當下也不嚇這幾個人了。
    嗬嗬一笑,道:“罷了,你們這些朝官心裏怎麽想朕的,外頭那些學生、讀書人、平頭百姓又是怎麽想朕的,朕心裏也有數目,你們愛怎麽想怎麽想。”
    說到這裏,朱允熥的臉上是無比豁達且坦然的神情。
    他要是把這些流言蜚語放在心上。
    根本都走不到現在。
    他能走到現在,憑的就是從來不為任何外物動搖,不為旁人的惡語而掣肘的強勢。
    朱允熥再次端起旁邊的茶杯,緩緩抿了一口,饒有興趣地道:“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哈哈哈哈!”
    這話似是對麵前幾個人說,可更多的,朱允熥其實也是在對自己說——成大事者,本就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而他要做的事情。
    最需要的就是這股勁。
    看到朱允熥麵上的神色,發現他臉上不僅沒有任何怒意,甚至帶著一種高天流雲一般的坦然,幾人不由齊齊一愣——有意外,而更多的則是……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有天大的誤會!
    在此之前。
    他們都不覺得今天這事兒能善了——自己可是幾乎是赤裸裸地在這乾清宮裏罵了「昏君」啊!
    卻不想陛下不僅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反而隻把一切當做流雲一般,撇撇衣袖,也就什麽都沒了。
    還有陛下隨口吟出的那首詩……
    豁達,不為外物所擾,這般意境和魄力——當真會是一個所謂的「任性妄為之君?」
    還有這份才華和心思——把大明皇朝的經濟形勢分析得如此透徹得體,入木三分——把整個大明皇朝所有的能人誌士捆在一處,也琢磨不出來他那些獨特的見解和認知吧!
    一樁樁一件件聽下來,看下來。
    狹隘的……
    好似反而是自己
    之前他們的心思都沉浸在朱允熥的「經濟學」之中,腦子裏想的都是那些新奇卻格外有道理的概念和理論。
    現在被這麽一嚇。
    他們才有功夫重新審視自己眼前這位少年——這位年輕、特別的大明帝王!
    當他們終於有機會,這麽近距離、實實在在地和這位少年帝王接觸過後,他們也才驟然發現,自己那些所謂的「自以為」,也不過是通過外麵傳來傳去的那些話而產生的先入為主罷了。
    這樣一個人,首先他就絕不可能成為什麽「昏君」!
    “陛下好心性!好才情!”夏原吉當下不由發自內心地讚歎了一句,麵前這位是大明帝王,可說到底卻也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而對方這份心胸和境界,他捫心自問,遠遠不及!
    “微臣有罪!”
    “謝陛下寬宏!”
    “……”
    幾個呼吸的沉寂過後,幾人心裏縱然還摸不準這位小皇帝實際上到底是個何等樣人,可至少之前那些想法,都已經被他們全然撇開了。
    此刻的請罪、謝恩,他們臉上都帶著格外的鄭重。
    朱允熥懶得在這些事情上糾結,正如他之前所說的和做的那樣——外人怎麽想他,是真的不值得他在意,誤會也好、歉疚讚賞也罷,這對他想做的、要做的事情毫無影響。
    當下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嗬欠,道:“不說這事了。”
    見朱允熥果真一點追究的意思也沒有,幾個人有些懸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下,齊齊道:“謝陛下!”
    而當他們從這「大不敬之罪」的擔憂中抽身出來之後。
    立刻也想起來之前還沒說完的那些話,當下都是心中一動,參差不齊地拱手發言:
    “陛下,微臣還有一事不解……”
    “學生有一事好奇……”
    “微臣……”
    “草民……”
    四人發現他們不約而同地出聲說話之時,自然也有些被彼此影響,又暫且把自己說到一半的話給停住了,而這時候,他們也都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幾人約莫是想到一處去了,當然不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不待他們把沒說完的話繼續問出來。
    朱允熥倒是替他們把剩下的話給說了:
    “你們想問的是……”
    “既然朕對夏原吉的結論如此讚同和讚賞,而朕又和你們明說了,絕對不可能要通過從老百姓手裏搶錢這麽荒唐的方法,來控製市麵上的貨幣流通數量……”
    “朕這心裏,總得有個成算和想法,對吧?”
    朱允熥麵上帶著淡笑,把四個人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們這想法還真不難猜。
    一雙雙眼睛都格外熾熱,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四人相互交換著目光。
    而後齊齊朝朱允熥拱手:“陛下聖明!”
    經過之前一下午的教學課程,還有前麵因誤會產生的一番小波折,他們也算是對朱允熥本人的了解深刻了許多。
    此刻倒是不再那麽過分戰戰兢兢了。
    就連在朝中為官, 一開始總想著謹言慎行的鬱新,這次都踏前一步站出來,直接大大方方地道:“微臣自知才疏學淺,比不得陛下高瞻遠矚、深謀遠慮,便隻能鬥膽,煩請陛下指教了。”
    對此,朱允熥當然是喜聞樂見的。
    不過,朱允熥卻沒有起身繼續往下講的意思,而是轉頭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外麵已經全部黑下來的天色,道:“怎麽控製市麵上流通的貨幣數量嘛……朕心裏的確有不少主意,不過現在天色也晚了,你們便先回吧。”
    他心裏當然是早就成算好了。
    或者說,漂亮國那一次次的經濟危機早就給他試錯出了一套完整可行的方案,他當然沒什麽為難的。
    用漂亮國那一套。
    控製市麵上的貨幣供給的方法,有那麽嗯……
    三四五六種吧……
    不過,這又是一個更複雜的問題,涉及到的概念、新元素都一大堆,這群土著在此之前什麽都沒接觸過、了解過,講就是講一個通宵也未必能講得下來。
    況且今天說的這些東西,對他們這群人來說,信息量本來就很大,也需要時間來進行消化。
    所以朱允熥也覺得沒必要揠苗助長。
    聽到朱允熥這話。
    鬱新、古樸、夏原吉、林承軒四人臉上都齊齊露出失落的神色,顯然都有些意猶未盡。
    夏原吉更是急得蹙起眉頭,語無倫次地道:“這……陛下……不是……”
    他之前會一路順著分析到這裏,自然也是覺得自己沒錯的,而他現在卻被卡在這裏,而麵前又有個人說他知道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夏原吉當然不願意就此「善罷甘休」。
    這要是換了在國子監。
    他非得纏著講課的老師熬通宵也給他講明白。
    隻可惜這次的講課老師是朱允熥,是大明朝的皇帝,夏原吉也隻能急得欲言又止,臉都憋得通紅了。
    其他三人雖沒有他這麽激動,心思卻也都和他差不多。
    隻是朱允熥都發話讓他們回了。
    他們也不能讓皇帝給他們做事情不是?這多少大不敬了。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支支吾吾片刻。
    夏原吉還是沒沉住氣,道:“要……要不陛下……簡單講講?”年輕人嘛,總比老油條多了份衝勁。
    而其他幾人也朝他投過來一個「你真勇」的眼神。
    然後沉默著等看朱允熥是什麽反應。
    如果能順帶蹭著聽一聽,他們當然樂意之至。
    聽到夏原吉這話,朱允熥倒是樂意見到他們這種著急,所以麵上始終都掛著淡淡的笑意——學任何一個東西,隻有自己想學才能學得快,他們學得快,可不就越能投入使用了麽。
    不過他還是拒絕了夏原吉這個請求:
    “若是能夠簡單講講,朕倒是也樂意,隻是這個話題一旦講下來,可就不是一句兩句能夠講得清楚的。”
    “其中要涉及到的許多東西,是大明皇朝如今的經濟體係之中根本就沒有的,而你們也沒見過,連是什麽都不知道。譬如……何為債券,何為銀行……以及銀行準備金量,銀行準備金率,光是朕剛剛說的這幾個,你們可能聽得懂?”
    他耐心地給幾人解釋道。
    隨便舉出了幾個需要涉及到的概念名詞羅列了出來——如果能簡單講講,他也想講啊!
    聽到朱允熥嘴裏又蹦出來一大串沒聽過的陌生詞匯。
    一臉期待的夏原吉等人當下便愣了愣,顯然是一個字兒沒聽懂——這特麽的……又是啥勾八玩意兒?
    愣了片刻後。
    幾人麵上露出一絲羞愧和尷尬的神情。
    稀稀拉拉地應聲,如實承認道:
    “回陛下的話,微臣……聽不懂。”
    “學生愚鈍……”
    現在他們早已經領教過,這位年輕的小皇帝到底有多專業,至少在這所謂的「經濟學」這一方麵,他們全都是一群小卡拉米,連對方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陛下口中說出來的這些東西,聽不懂也不丟人
    朱允熥攤了攤手:“這不就結了麽,「經濟學」這裏頭的東西,多得很,沒人能一蹴而就的,要真真徹底將其講的透徹明白,別說朕和你們再熬一個通宵,就是十個通宵,也講不完,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
    “陛下教訓得是,是學生唐突了。”夏原吉此刻也意識到自己之前那句所謂的「簡單講講」有多淺薄了,當下謙遜地拱手一禮,道。
    而與此同時。
    夏原吉的心中,卻遠不如他表麵上那般克製和平靜,一顆心髒更是熱烈地“砰砰”狂跳,宛如其中有驚濤駭浪湧動,完全無法平息:「經濟……學……」
    雖然麵前這位少帝隻是隨口說了幾個陌生的詞匯。
    可夏原吉卻驟然有一種……「自己太渺小也太無知了」的感覺。
    他原先以為自己什麽都懂,甚至還想過,自己好不容易有這麽大的機會,要在陛下麵前好好表現,好好指點江山一番。
    結果在陛下麵前,自己什麽都不是。
    隨後聽了陛下的講解,又以為自己懂了,可現在看來……
    自己好像連皮毛都還沒接接觸到!
    不僅僅是夏原吉,在場其他幾人也頓時都有一種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的感覺。
    這時候。
    站在夏原吉旁邊,一直沒有太多發言,隻認認真真聽講的林承軒似乎注意到了一個華點:“陛下方才說……心裏的確有不少主意,草民唐突,陛下之意可是……解決方法甚至不止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