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不兒?朕的名聲就那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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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朱允熥把最需要解決的實際問題再次拋出的時候。
在場幾人固然不再那麽為難,而且也一起根據之前學過的東西進行積極討論,但說到最後……
卻隻剩下夏原吉一個人在說了。
不為別的。
而是當他們順著思路一起捋下來,便發現,要把一個理論模型套用到實際問題上,又會產生不少其他的問題——說到底,還是把事情放到國家層麵上,就太過複雜。
所以他們或是卡殼,或是不太敢繼續說。
倒是夏原吉愣頭愣腦的。
心裏想到什麽便說什麽,一臉興奮地反複按照朱允熥的思路往前推敲著,在他的眼裏看不到顧慮,隻有一腔熱忱。
“學生以為,最終的難題就落到了——如何控製市麵上的貨幣流通數量。”夏原吉說到這裏,聲音便停了下來。
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推敲到盡頭了。
或者說。
他也在這個問題上卡殼了——他推論出來要想辦法控製市麵上的貨幣流通數量,可具體能如何控製……
他心裏還沒有任何主意。
而夏原吉也是個實誠人。
頓了頓,便微蹙著眉頭朝軟榻上的朱允熥拱手一禮:“陛下恕罪,學生無能,便隻能想到這裏了。”
說完,他臉上依舊保持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顯然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是否有辦法繼續把這個問題推下去。
而對於鬱新、古樸二人來說,夏原吉停了下來,而且又卡在了一個根本解決不了的步驟上。
他們反而暗暗鬆了口氣。
——夏原吉區區一個國子監學生,前麵已經刷了朱允熥一波好感,把握住了進步機會,而他們倆一個戶部右侍郎、一個兵部主事的,官位都不低了,若是事事讓一個連功名都還沒考上的年輕人給搶了先,他們不要麵子的啊?而且這不是在赤裸裸地宣告,他們兩個人無能麽?
想到這些。
鬱新和古樸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鬆了口氣。
鬱新則是眼珠子一轉,故作一副認真思索且質疑的神情,道:“嘶……這不是走入死胡同了麽?”
站在一旁的古樸也立刻心照不宣地附和道:“的確是個死胡同,控製市麵上的貨幣流通數量……說來隻是一句話,可實際上操作起來,根本無法呀。”
“若是市麵上缺少大明寶鈔,那好辦,印錢、發錢!”
“可若是市麵上的大明寶鈔太多……”
“譬如過去近二十年的時間之內,大明國朝總容易陷入缺錢、沒錢的狀態,而在此之前,並未有人意識到或是預估到濫發大明寶鈔會造成的後續問題,所以隻能通過增印大明寶鈔進行這方麵的彌補。”
“可這近二十年以來印刷的大明寶鈔,早都已經花出去了,現如今全部都分散在大明各地百姓的手中。”
“想要減少市麵上的貨幣流通量,難不成你還要去百姓手裏硬搶不成?”
二人帶著同樣的小心思,看似是在積極討論問題,實際上,則是在朱允熥麵前想要暗戳戳地踩一腳夏原吉這個年輕人——他太顯眼了。
而聽到這二人的話。
另一旁的林承軒頓時帶著些許擔憂地看了夏原吉一眼,畢竟鬱新和古樸二人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問題。
他們並沒有危言聳聽或是誇大其詞。
聽起來,也的確是這個和自己同為白身的夏原吉想錯了。
而這時候。
因為之前講課太久太累而慵懶地靠在軟榻上的朱允熥,卻撐起身子正經端坐了起來。
鬱新和古樸隻以為自己那暗戳戳的小心思得了逞。
齊齊在心中暗喜。
至於夏原吉,則難免有些緊張了起來,同時暗暗懊悔,自己為什麽要把尚且沒有把握的事情說出來——在旁人麵前,話可以亂說,可在這位少帝麵前,你亂說話可說不準就要惹禍了。
而他對於自己目前卡殼的地方。
又毫無思路。
連個稍微能補救的辦法或者說法都沒有。
然而,此間的幾個人都沒料到,這位突然端正坐起來的少帝,臉上卻露出了堪稱激動的驚喜神色,伸手點指著他麵前顯得有些忐忑的夏原吉,朗聲一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夏原吉!你很好!哈哈哈哈哈!”
朱允熥好像此前的疲憊盡消,看著眼前略帶一絲羞愧之意的夏原吉,欣喜之餘,也不由在心裏暗暗感歎起來:「果然,古代人的智慧,並不能小瞧,他們不過是還沒有接觸許多概念罷了,一旦給他們一個開端……潛力無窮!」
夏原吉卡殼的地方。
在這個連經濟學的初步概念、各種基礎理論都還沒有構建的時代,聽起來當然像是天方夜譚,無法可解。
可是在朱允熥看來。
夏原吉的思路卻沒有問題,是完全正確的!
在後世的經濟環境之中,最大、最繞不開的一個機構,便是老美的聯邦儲備體係——一國的中央銀行。
簡稱:美聯儲。
在漂亮國經過曆史上一次次踩坑、一次次市場和經濟的崩潰,從而不斷總結格式經驗教訓,一步步改進經濟體係、銀行體係之後。
他們對這種宏觀調控玩兒經濟的手段。
那叫一個得心應手。
想要控製經濟中的貨幣數量,他們的手段一抓一大把。
最經典的,公開市場操作——通過買賣政府債券,往市場上投放貨幣或是吸收貨幣。
除此之外,還能通過銀行體係進行調控,甚至光是通過銀行調控的手段,都有好幾種不同的途徑。
當然這就更複雜了,在沒有任何基礎和概念的情況下,也不是一時半會講得清楚的。
不過,能不能立刻講清楚不重要。
往後的時間多得是!
畢竟經濟學本來就是一門極其複雜的學科,肯定是要後麵在花許多時間逐漸引入的。
真正讓朱允熥高興的……
是夏原吉已經完全按照自己所講的理論推到這一步來了!
對於夏原吉來說,他隻不過,是因為不知道還有政府債券這樣的東西,不知道還能有一套完整的銀行體係這樣的東西,所以才走進了死胡同。
於他而言。
想不到再下麵一步的解法。
不是他蠢笨,而是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罷了。
這不是天選牛馬是什麽?
當看到朱允熥這副罕見的激動模樣之時,各懷心思的鬱新、古樸、夏原吉、林承軒四人……又懵逼了。
一臉懵逼地看著麵前這位有些興奮的少帝,而且還對這個夏原吉各種滿意與讚賞,鬱新和古樸再次一臉苦相地對視了一眼,內心都不由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啥情況……莫非連這,都是可以解決的?」
「還是說……陛下難不成還真打算直接從大明百姓手裏把寶鈔都統統搶回來不成!?」
「呃……有一說一,這種荒誕不羈的事兒,旁的任何人或許都做不出來,可以陛下這隔三差五就要搞個大幺蛾子的性子來論,誰知道他幹不幹得出來?」
「嗐!失策了失策了,難不成又錯失了進步良機?」
「怎麽把這位少帝做起事來的荒唐德行給漏算了……」
「這個國子監的學生,可就真是好運氣了!偏偏碰上這麽一位做起事來能瘋狂無比的少帝 ,兩人倒是對了胃口。」
「……」
鬱新和古樸二人都不由在心裏暗暗叫苦,痛惜自己又錯失了一次進步的機會。
而林承軒則是替夏原吉暗暗鬆了口氣。
至於夏原吉,則是突然從大落到大起——原以為是自己太不管不顧說錯了話,卻不想正中這位少帝的下懷了?
不過。
危機警報解除,夏原吉固然是替自己鬆了口氣。
可下一刻,他卻似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眸中露出一絲緊張的神色,隨後則是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眼裏的緊張變成了猶豫和糾結。
而遲疑了片刻過後。
夏原吉腮幫子微微鼓了鼓,似是咬牙下定了決心一般,踏前一步拱手躬身,神色無比認真且鄭重地道:“啟稟陛下……學生這些話,都隻是一時無心說的錯話,還望陛下當做個笑話隨便聽聽便是。”
不錯,在這方麵,他和鬱新、古樸二人一樣,想劈叉了。
畢竟朱允熥屬實是名聲在外。
亂來慣了的。
所以夏原吉也是真擔心,朱允熥真搗鼓出個什麽像模像樣的政策,把市場上多餘的大名寶鈔,從百姓手上搶回來。
要是因為自己一番話而引發這樣的禍端。
那自己i的罪過可就大了。
所以,夏原吉在心裏進行「忠君」、「愛國」、「道德良心」……等等多方麵的思考過後,還是決定忠正直言了。
而這會兒。
朱允熥腦子裏還正在「好哇!好牛馬啊」的感歎,以及「老美經曆多次金融危機發展出來的製度和手段很fine,不過馬上就是mine」的雞賊心思之間,反複橫跳。
所以他一下子還真沒明白,自己都已經對夏原吉表示強烈而明確的肯定了,這個天選牛馬為啥突然要說「自己是錯的」這樣的喪氣話。
朱允熥帶著一絲不解之意,一臉認真地道:“什麽錯話?當笑話聽?朕為何要當笑話來聽?關鍵這又不好笑。”
看到朱允熥這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
在場四人心中都齊齊一沉,暗道不好:「淦!陛下心裏果然就是這麽想的!大明藥丸。」
這時候。
鬱新和古樸二人也顧不上什麽進步不進步,踩不踩一腳這個現眼包學生的事兒了。
麵上齊齊露出凝重之色。
而夏原吉澤雙眼微眯,不帶絲毫猶豫,便再次出言勸諫道:“請陛下恕學生直言,陛下萬萬不可在此事上行過激的手段!”他的聲音裏帶著堅定。
當夏原吉連番兩次帶著冒犯的勸諫。
鬱新和古樸二人的眼神都變了變,對這個連功名都還沒有的國子監學生,頓時也少了不少敵意——這個學生明明得了那麽好的機會,順著陛下繼續往下說下去,享不盡的榮寵頃刻間便有了,這時候能冒著得罪陛下的風險,仗義執言……
是個有風骨的!
人都是很複雜的個體,沒有其他事情的時候,他們相互之間或許會暗搓搓爭相進步,但在這種大事兒上,其他的便也就拋開了。
不過,欣賞夏原吉歸欣賞。
鬱新和古樸二人卻都有些沮喪地暗暗歎了口氣:「隻怕沒戲,勸諫這個事兒……在當今陛下麵前,就是個笑話!」
他們都是不久之前的群臣死諫親曆者。
鬱新和古樸覺得,自己可太有發言權了——當初跪在乾清宮門口三天三夜的情形,至今曆曆在目。
那時候。
這小皇帝愣是宅在乾清宮裏好幾天沒露麵,光把那些奏疏一本本往他們手裏送,簡直是沒人性!
也是因此,他們二人此刻格外悲觀。
當然,悲觀歸悲觀,在這種大是大非上,隻要有風骨的讀書人,都硬——即便心裏早知道當今這位少帝是怎樣不聽勸諫的獨夫,他們最終還是會以卵擊石。
之前他們會為了心裏的堅守一跪到底,現在也是一樣的。
鬱新和古樸朝對方微不可察地點了個頭。
也在心裏下定了決心。
不過。
他們要跟票夏原吉,一起勸諫的時候。
卻見麵前的少帝一臉無語的輕嗤一笑,甚至無語到深吸了一口氣順帶翻了個白眼,語氣裏則帶著些明顯的無奈:“噢!合著你們以為朕真打算從百姓手裏把大明寶鈔搶回來啊?這是不是有點太荒唐了??”
朱允熥算是看明白了。
自己在為大明朝廷得英才而高興,他們以為自己要亂來。
而聽到朱允熥嘴裏說出「荒唐」二字。
在場幾人都覺得有些……奇怪,不由暗暗腹誹道:「您幹的荒唐事兒還少了不成?我們還以為您這字典裏沒有“荒唐”這倆字兒呢!」
看著麵前低頭沉默的四人。
甚至空氣裏帶著些心虛的味道。
朱允熥是真無語了:果然都是這麽想他的!!?
“不兒,朕的名聲就那麽差麽?”想明白前因後果的朱允熥氣得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