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用牛馬一時,自有大儒辯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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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輿論戰的策略……在這個時代用起來,比後世那種網絡環境下的效果,倒是還要好上十倍百倍啊。」
「就是他們一口一個“恩情”,朕咋感覺這場麵好像在哪裏見到過?怪別扭的。」
朱允熥看到自己一波操作效果卓絕,心中默默腹誹。
麵上是雲淡風輕的平靜。
不錯,真到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反而是格外的平靜。
或許是因為早就有了這樣的預期。
但更多的。
還是因為他的目光早早就沒有停留在這件事情的結果上,而是往更遠的方向看過去了:「其實瞞住這件事情,安全地把紅薯的種苗數量培育起來都不是太難的事兒,背上幾個月的黑鍋、做好保密工作也就完事兒了,接下來,以此為契機徹底清查田畝、完善修改賦稅納糧製度……才是最棘手的。」
朱允熥心中深知這件事情牽扯的可就不是什麽罵名、黑鍋了,而是實實在在要觸碰到許多人的利益,並且必然招致強烈的對抗以及一係列的麻煩與困難。
不過這種根基性的弊病。
肯定是再難都要辦的。
「除此之外,便是要著手考慮工業、科技發展的後繼之力了——這才是大明後世代代立足守業的根本。」
「工業科技發展的後繼之力,這就得從全麵普及提升大明整體知識水平上著手了。」
「不然朕就算專門下大功夫,培養了如今這一小撮尖端工業、科技、學術人員,往後還得斷代。」
「這事兒從短期來看雖不緊急,可從長遠的發展來看,也是越快提上日程越好。要盡快弄出一個章法來。」
想到這裏,朱允熥的目光落在了他身旁同樣躲在房間內窗戶邊上一臉認真看熱鬧的小丫頭身上。
此刻徐妙錦一雙好看的大眼睛也是紅紅的,高挺的鼻頭也是紅紅的,俏麗可愛的臉蛋上帶著愧疚與歉意,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還掛著幾道淚痕。
相比往常那副調皮活潑的模樣,難得地沉穩了許多。
畢竟她一開始還是因為家裏想給她送宮裏當小皇帝的後妃,這才怒氣衝衝地離家出走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對朱允熥的怨氣比旁人還要大些。
朱允熥倒是沒功夫理會她臉上的歉疚。
而是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裏莫得其他感情,隻有對優秀牛馬的滿意,暗暗思忖道:「物理化的基礎科普和教育……九年義務教育程度的數學和物理,對這天才少女來說基本沒什麽難度,是該養牛馬千日,用牛馬一時了!」
這時候,徐妙錦大概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微蹙著眉頭悠悠轉過頭來,因為剛剛動容哭泣的慣性,而不由自主地吸了兩下鼻子,嗔道:“看我做什麽?……吸吸……你在看我笑話是不是?覺得我……吸吸……瞎了眼盲了心罵錯人了是不是? ”
小姑娘臉上帶著歉疚也帶著對朱允熥的些許嗔怪和小委屈。
一邊說話一邊控製不住吸鼻子的樣子。
看起來嬌憨又滑稽。
朱允熥抿了抿嘴唇,他剛剛的確沒有看笑話的意思,但這時候還真有點想笑了,當然他還是忍住了,道:“真沒笑你,剛剛在想別的事情呢。”
說到底人家也隻是個小姑娘,還是要照顧下情緒的。
徐妙錦撇了撇嘴,道:“那你說說,剛剛在想啥?”
“呃……”朱允熥卻是一下子有些語塞,畢竟他也不能直說一句「我隻想讓你給我當牛馬」吧?況且倆人都用現在這身份處大半年了,朱允熥一下子還真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徐妙錦有些羞惱地輕哼一聲,窘迫地扭過臉去,道:“是吧?我就說你一定在心裏笑我吧?我承認之前說話的聲音大了點兒嘛……”
她覺得自己有些沒臉見人了。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待在淨月庵裏,庵裏都是比丘尼,隻愛念經敲木魚,也是因此,許多帶著怨念的吐槽,她都是和朱允熥說的,如今自然覺得格外丟臉。
丟臉不可怕, 在喜歡的人麵前丟臉,那才可怕。
徐妙錦都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了。
朱允熥習慣性地曲起兩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用指節輕輕敲了敲,坦然地道:“真沒笑你,其實是有個好事兒,我在想怎麽告訴你,不過還沒想好,等時候差不多了再和你說。”
朱允熥剛剛一下子頓住語塞,倒也不是怕直接和她攤牌,說白了,以他的性格和如今的權勢,朱允熥就沒有怕的。
其實是他有點不太想說。
宮裏的日子太枯燥無聊,有時候政務還格外忙,有事沒事在這裏暫且撇開一切和徐妙錦吃瓜侃大山……反而顯得挺有意思。
索性這物理化基礎教育的普及和開展,遠不是上嘴皮搭下嘴皮一碰的事情。
政令的提出、前期準備工作……等等。
都需要耗費心神和時間。
所以朱允熥還是想著到真要用徐妙錦這牛馬的時候,再攤牌讓他走馬上任,先給她打了個預防針,賣了個關子。
朱允熥這話說得坦然, 徐妙錦窘迫的心情倒是了緩過來了些,暗暗舒了一口氣,同時也有些好奇地問道:“好事兒?要告訴我? 你倒是痛快些說嘛!”
“不是說了還沒想好嘛?不過也快了,遲早告訴你的。”朱允熥應聲許諾了一句。
既然已經被他提上日程了,而朱允熥一向是想到了什麽就會立刻執行的主兒,這事兒當然也快了。
徐妙錦心裏藏著塊石頭,雖然的確有些好奇,她也沒那麽大興趣,反正她屬實是想不到「佟昀」能有什麽好事兒告訴她。
而她心裏早就有了決斷,進宮侍奉小皇帝她是萬萬不願意的了,就算她現在不得不承認小皇帝的確是個好皇帝,可她心裏的「大雁」已經給了旁人。最後遲早也是要出家當比丘尼去的。
除非這所謂的好消息能解了她心中這解不開的結。
否則……
哪兒會有什麽真正的好消息。
所以徐妙錦也隻是聳了聳肩,不再感興趣,道:“罷了,你不說我便不問唄。”
說完,目光便再次透過窗戶小心朝外麵的方向看去。
此刻外麵的呼聲依舊久久不息。
徐妙錦輕歎了一口氣,誠懇地道:“之前的確是我對小皇帝誤會良多了,他是個好皇帝。”
這大半年的時間裏。
她離開了國公府,生活在外,眼裏看到的比以往從書中、夫子口中得知的事情要多得多。
她親眼看到了繁華以外的世界,親眼看到了生活貧瘠的百姓、困囿於吃穿的貧民,看到了大明皇朝真正的樣子。
若是從前,她作為一個養尊處優並不真正食人間煙火的國公府千金貴女,即便知道了紅薯的味道、作用、畝產,大概也隻能感受到到這紅薯千分之一的好。
可是在民間生活了這麽長時間。
她已經太知道這紅薯代表的真正意義了。
也太知道那位開乾皇帝造了一份多大的功勞!
也是因此,就算她心裏不願意去做朱允熥的後妃,可拋開這一層,她還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真心覺得,小皇帝很好,覺得自己之前對朱允熥的許多評價和論斷,都是真的錯了。
卻在外麵的呼聲總算開始漸漸往下平息的時候。
朱允熥和徐妙錦都隱隱聽到有人不敢置信地幽幽歎道:“以後都不用怕餓著了,都能吃上飯了……這是真的吧?你掐俺一把,俺怎麽覺得跟做夢一樣……”
“是像做夢一樣,俺以前做夢都不敢這麽做。”
“真的吧?這是真的吧?”
“……”
隨著狂熱的聲音漸漸平息,眾人也總算漸漸冷靜下來些許,也不知從何而起,便有人小心翼翼地說著這些話。
也不是因為不信任朝廷或者說想要搗亂什麽的。
隻是說到底,傳統糧食作十倍以上的畝產,這終究太過顛覆性了,而其中很多人都餓怕了……太在意,便容易患得患失,便害怕這番巨大的期待落了空。
而他們固然已經通過文章從頭到尾了解了此事。
可終究也不是親曆。
他們當然比誰都希望這是真的。隻是當最開始的狂熱消退下去後,他們心裏便容易出現空落落的感覺——數千年來多曆朝曆代多少王朝的困擾,又不知有多少人為點口糧而生而死,真就能這麽輕飄飄地改善了?
眾人自然而然陷入了這樣患得患失的怪圈,生怕這是個美麗的泡沫,一觸碰就破裂。
“佟昀,你覺得呢?”聽到外麵越來越多這樣忐忑害怕的聲音,徐妙錦轉頭看著朱允熥問道。
一旁隨侍的趙峰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心裏默默吐槽道:「從一開始找種苗,到擴大種植培育,都是陛下一手操持的……你說陛下覺得這事兒是真是假。」
對徐妙錦這個問題,朱允熥麵上帶著平靜的笑意,不置可否,隻淡淡地反問道:“你以為呢?”
徐妙錦臉上倒是沒有任何的懷疑與不確定,反而十分篤定地道:“當然不會有假。”
“這報紙是小皇帝一手經營起來的,雖然上麵的文章經常出現一些耳目一新從來沒聽過但有趣的說法,偶爾也會有些誇大的成分,但若是撥開表麵那些迷霧直窺其中的核心……”
“其實一點也不難發現……”
“報紙上的文章其實從來沒有無中生有的現象。”
“或者說……朝廷推行這份報紙最大的目的,一個是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將朝廷想要傳達的消息,傳達到大明皇朝的每一個角落,其二則是把類似今天這紅薯這樣的事情,合理地用於替小皇帝造勢。”
“小皇帝背後那位軍師何其聰明通透?他會不會沒事編造這麽大個事情毀了報紙這天大的好東西?”
徐妙錦一開始對這所謂的「傳媒司」、「報紙」……或許的確沒有意識到其真正的作用和價值,甚至隻當做是朱允熥這個小皇帝在胡鬧玩耍、找樂子。
但這報紙他都已經看了這麽多期了,而且每次都是出一期不落地跑來這醉月樓吃瓜……時間久了,她便也完全通透了。
說完這些,徐妙錦歎道:“那位諸葛先生的玲瓏心思簡直是層出不窮,許多他從一開始便在鋪墊布局的東西……都令人琢磨許久才能摸到一點他真正的意圖。”
“而當旁人真正意識到他意圖的時候,他鋪下的網都已經鋪天蓋地了,經天緯地之才呀。”
徐妙錦滿臉敬佩地誇讚道。
朱允熥淡淡一笑,又一次曲起兩根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敲:“你這小腦袋瓜,倒是的確靈光。”
小姑娘這一番論道,的確把他辦報紙的心思說了七七八八。
不過現在格局已經形成。
旁人看不看得透便已經不重要了。
徐妙錦額頭微微吃痛,蹙著嗔道:“唔……你又敲!”
說完,也不服氣抿著嘴,地曲起自己的雙指,踮起腳來也在朱允熥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下五子棋沒下過你被你敲了我認輸,這回我又沒輸還被你敲,你得還我一下!”
不過她這手蔥白細嫩的,卻是一點攻擊力沒有。
倒是旁邊的趙峰習慣性地露出一個驚恐的眼神,隨後見朱允熥並不在意,這才斂去了自己的情緒。
不過外麵那些害怕、忐忑、不敢相信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人具有從眾心理。
當這種情緒被掀起來,自然格外容易擴大。
趙峰頓時聽得有些急了,道:“陛……公子,這事兒明明是真的,都真得不能再真了,怎麽……怎麽還會有人不信呢!總不能把所有人都請到禦花園裏去吃紅薯、挖紅薯吧?”
“這有什麽好不信,有什麽好懷疑的?”
朱允熥臉上兀自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倒是趙峰急得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踱來踱去。
卻在這時候,外麵傳來一個高亢的聲音:“諸位!本官乃是吏部尚書兼領都察院左都禦史詹徽,本官曾親口吃過紅薯,也於昨日和陛下一起收獲了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