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女人隻會影響我翻書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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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各地縣城的布局,都是差不多的。城中間是坐北朝南的縣衙,縣衙大門口兩邊是外八字的白粉牆,用來張貼告示。
    走進縣衙大門,裏麵按朝廷的六部,設立吏戶禮兵刑工六房,都是幾個暗幽幽的格子間,桌上預備著筆墨,可以隨時寫字。
    鳳陽府鳳陽縣衙的六房管事書吏們都是老秀才,早晨上了工,每每花些時間,先點幾根蠟燭……
    楊植十六虛歲那一年,第一次走進縣衙。縣裏主簿說,年紀太輕,怕辦不了事,就做些抄寫工作,按字算錢罷了。
    外麵六房的書手,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
    禮房的書手是一個老童生,囉裏囉嗦地向楊植介紹社學的掌故。
    本朝太祖高皇帝下詔,要求全國各州縣每五十戶人家就要建立一處社學,聘請資深讀書人為師,教授禮、書、詩、樂,有條件的地方還會把數學、騎馬一並向兒童教授,湊成孔聖人所說的君子六藝。
    社學屬於官學,歸禮房管轄,學費低廉,招八歲到十八歲的少年入學。但入學之後如果三年下來還背不出《四書》,就要被社學退學,想再讀書就得找私塾了。
    大明開國之初,鳳陽府武德充沛將星雲集,人人以從軍為榮。朝廷又給各種優惠政策,導致鳳陽人沒有讀書改變命運的迫切需求。不像別的地方,軍戶、匠戶、灶戶、民戶中的聰穎子弟拚命讀書,出了很多內閣相公、六部尚書。
    現任知府感覺鳳陽人這樣躺平不是辦法,於是仿效王陽明的師爺楊繼宗,下令鳳陽凡八歲男童須入社學,不入者罰其父兄。
    楊植進入的是軍戶社學,裏麵招收的都是軍戶子弟,上一個能背下《四書》的蒙童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人。
    楊植進入社學時,老師好不容易等到一個一心向學之人,倍感欣慰。為貼補家用,由袁守誠向縣主簿行賄了幾錢銀子,楊植在縣衙門謀了抄文稿的差事,按字算錢。
    大明王朝到正德時,政治運轉已經十分成熟,變成了一個公文社會。親民官在任上不能出境,甚至於難得出城,與民眾溝通大都靠衙門口放布告;上下級基本上不見麵,全靠公文往來。
    楊植雖遷戶籍為鳳陽軍戶,但便宜老爸袁守誠健康得還能活很長時間,楊植襲百戶尚早,因此隻能先落為餘丁。
    鳳陽府人人都是大明既得利益者。民戶商戶自種自食,匠戶的差役隻修繕中都都城,總之,鳳陽民戶就沒有外出服役、向官府納稅納糧一說。鳳陽軍戶也不用操練,平時種田經商與民戶無異。楊植這個軍人身份真是當了個寂寞。
    進了社學第一次摸底考試,題目是《論語》“士誌於道”一句,楊植從吉安買來的《三年科舉五年模擬》書中抄了一篇文章交上去。老師閱後驚為天人,說可惜今年縣試已經過去,隻能明年二月開春再做打算。
    最讓楊植佩服的是,吉安的老師把《四書》嚼爛了喂給學生。習題集裏,《四書》所有的句子全部重新編排科學分類,分別按德行、誌向、勸學、施政等門類分成幾個部分,每個門類下麵都有對應的模板八股,見該門類題目拿模板直接往上套。
    楊植看後嘖嘖稱奇。怪不得人家吉安府出翰林,這八股文硬是讓吉安人玩出花來。
    袁守誠對這個便宜兒子頗有些敬畏,他本來有一個兒子,不幸幼年即因病去世,妻子馮氏以後再沒有生育。楊植前世是金牌銷售,嘴巴很甜,又有眼力勁,一見麵就把便宜老娘哄得眉開眼笑。自入門後,楊植也沒有把自己當外人,晨昏定省,挑水砍柴樣樣不見落下。
    袁守誠帶著楊植到親戚朋友圈裏轉了一圈,混個臉熟。從此楊植過上了早起練武,上午社學下午去縣衙謀點抄寫營生的日子。楊植心性已經成年,社學裏的少年普遍年齡偏小,跟楊植也玩不到一起。
    不知不覺已經春末,這天楊植溜溜噠噠從縣衙回來,交給娘親今天勤工儉學的收入。一家三口坐院子裏的石桌旁吃晚飯,袁守誠夫妻倆笑咪咪地看著楊植說:“孩子呀,你已經十六歲了!”
    按大明法律,十六歲即是成年人,社會上會把他當成年人看待了。便宜老爸是不是想提前退休,讓自己襲了他的試千戶?
    我是考察期過了?
    馮氏接著說:“你該成親了,我娘家有一個侄女,比你小一歲,明天就讓王婆上門提親去。”
    楊植一直沒有認知到這個時代十六歲就有完全民事能力,他下意識地抗拒道:“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了吧!我沒車沒房,父母……喔,事業無成,現在還不想成親。”
    馮氏不容置疑地說:“你現在的廂房不是房?一個軍戶,還想坐馬車不成?聘禮花不了什麽錢,我們的積蓄也夠了!娘家侄女陪嫁馬桶、木盆、梳妝台家俱,酒席上有同僚、上下級送的禮金,我估摸著娶媳婦還有盈利。你倆的生辰八字拿到廟裏算過,非常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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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感到蛋疼。老娘算計得清清楚楚,幸好是大明,娶媳婦花不了什麽錢,但是自己還是不能接受。
    “娘,咱家不比鄉下,鄉下娶個媳婦回來還能當勞動力下地幹活,咱家娶個媳婦多一張吃飯的嘴呀!”
    馮氏說:“誰家媳婦不幹活?我那個娘家侄女在家裏紡紗織布,你在縣衙抄寫,日子過得下去的。”
    袁守誠看看楊植的臉色,小心地對馮氏說:“那個侄女好像是拳頭上立得人,臂膊上走得馬的女漢子,沒聽說她能女紅。”
    話音未落,刹那間天空的夕照為之一暗,大風從天而落,吹動院子裏的樹木瑟瑟發抖。馮氏怒目圓睜,渾身散發著萬丈的殺氣,分明已達元嬰境界。
    “你是嫌我不會紡紗織布不成?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嫁到你袁家,可曾享過福嗎?裏裏外外都是我一手操持,你回到家就知道躺屍!
    你當個破百戶,手下沒有幾個人,也不知道搞外快,整天練你袁家的破刀,還能打得過我馮家棍不成?”
    平日裏一臉葉子牌模樣的袁守誠此時臉色蠟黃,在元嬰期高手的氣勢下現出紙老虎的原形。
    楊植兩個月來還是第一次見便宜老娘發怒,想不到威壓之勢恐懼如斯!
    他連忙岔開話題:“老娘息怒,我想問一下,咱們鳳陽不納糧不服役,怎麽還這麽窮?”
    袁守誠臉色逐漸回複正常,歎息說:“咱們這個地方在淮河邊,經常發大水,不發大水就是鬧旱災,民戶倒是從大祖起就免糧免役,但咱們軍戶免不了。當今聖天子在位,十幾年來因水旱已經免過鳳陽衛所好幾次錢糧了,咱們錦衣衛自然也俸祿被克扣發放。”
    原本鳳陽是有運河通往淮安,航運可直達南北兩京,但是淮河河道多變,運河常被衝毀乃至堵塞,田地自然遭殃。
    楊植知道以現在的生產力,根治淮河根本不可能,淮河平原上支流太多了。
    “在這裏種地是沒有前途的!我們軍戶、錦衣衛戶得另想辦法!”
    馮氏家族是鳳陽衛所的軍戶,鳳陽府共設八衛,馮氏的父親是其中一名衛指揮使,馮氏兄長也是一名百戶,手下二十多軍戶,八十多丁口。
    當年太祖高皇帝仿效唐代府兵製給軍兵授田,讓軍隊自己養活自己,說“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
    曆史慣性非常強大。唐朝府兵製什麽下場,大明軍屯製也不例外。軍田很快被地方士紳、軍中高級將領所侵占,士兵失去田地淪為農奴,從而大批逃籍、逃戶。
    理論上一個衛應該有五千多軍兵,但是現在內地一個衛可能連一千兵員都不到,朝廷在抓回逃軍的同時,不得不把罪犯充軍以填補缺口。
    讀書人就是自以為是!袁守誠呲一聲:“我們都沒有辦法,你有什麽辦法?”
    楊植胸有成竹地說:“對我們家來說,當前最現實的辦法就是我考上秀才、舉人、進士,明年先過小三關,縣試、府試、道試,成為秀才!所以我先不考慮婚配,女人隻會影響我翻書的速度!”
    馮氏不明所以,疑惑地問:“你就把翻身的希望都放在科舉上?但是我看你也不像戲文唱的‘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你去縣衙也太勤了,有抄寫要去,沒有抄寫也要去。”
    “這不是重點!”楊植一揮手。“縣衙是一個寶山!能看到朝廷的邸報,看到鳳陽的戶口、土地、工程,裏麵有巨大的發財機會。”
    馮氏根本不可能相信。一百多年從知縣到衙役來來去去不知道多少人,隻有你一個新落戶鳳陽的少年看到了?
    “知識就是力量,信息就是財富。相信我,鳳陽到處都是金子,隻要爹娘願意彎下腰去撿!”
    袁守誠夫妻倆一陣恍惚,莫非江西撿來的兒子信了白蓮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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