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望氣

字數:5775   加入書籤

A+A-


    塗惟及時反應過來,連聲說:“不能讓楊兄破費,我先來會館為主,你後來者為賓,今日我做東,一醉方休!”說著,拉住楊植的手向熊千戶使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夾著楊植向外走。
    這種商務會館邊上都是吃喝玩樂一條龍,塗惟老司機輕車熟路,直奔其中一家酒樓。
    趙大張二自然沒有資格進二樓雅間,坐在一樓大堂。塗惟坐在雅間首位,豪爽地地說:“有酒無美人,叫什麽宴。”說著喚來老鴇找三個粉頭來唱曲陪酒。
    三人正扯淡等上酒菜時,門一開進來兩位漂亮的小娘子,塗惟看看她們身後,問道:“還有一位呢?”
    小娘子躬身說:“奴家姐妹三人正要上樓,被大堂兩位大漢攔住,說裏麵的楊小哥不好女色,隻需要上來兩人。大漢給另一個妹妹跑腿費,讓她回去了。”
    還有這種操作!塗惟兩人摟著漂亮妹子喂菜喂酒,我在邊上當電燈泡,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植火冒三丈,衝到樓梯口叫來趙大張二罵道:“你們兩個狗才!誰讓你們替我做主的?”
    趙大為難地說:“來時郭大姐交代過,說江南女子慣會勾人魂魄,楊少爺血氣方剛定會把持不住。所以讓我們看住少爺,別讓少爺帶一個小娘子回去。”
    楊植衝下樓梯揪住趙大就打,塗惟熊千戶聞聲出來抱住楊植大叫:“不至於,不至於!我等今日就喝素酒,正好談正事。”
    蘇州是商貿中心,酒樓餐飲業一向火爆,大堂中當然坐著不止趙大張二,一時人人側目楊植與隨從的鬧劇,指指點點。當下就有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衫客一拍桌子,怒道:“你們這些銅臭商賈,大庭廣眾之下為粉頭爭風吃醋,成何體統!”
    關你屁事!楊植看看這個青衫客,頭戴方巾顯然是個讀書人,身上青衫落拓,皺皺巴巴,並不是絲綢的,而是布衣。
    再看年紀四十多歲,鬢角有白發,黑黑的麵皮,一臉滄桑之色。
    桌上隻有一小壺酒,下酒菜也隻有葷素兩色。蘇州這個地方菜品精致秀氣,四盤菜都沒有鳳陽一盤菜多!這能吃多少?
    不用問,這就是一個大明孔乙己,落魄一生的酸腐讀書人!
    這種人自認為讀過聖賢書,就掌握了真理,動不動就訓斥販夫走卒!所謂的方巾氣,就是這種人!
    又是一個普信中年男!
    趙大張二見是讀書人,不敢頂嘴。楊植可不慣著窮酸:“你又是哪根蔥?我教訓我的下人,與你何幹?”
    窮酸中年傲嬌道:“在下張璁張秉用,溫州府舉人!”
    喲!大堂眾人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舉人老爺!舉人就是官身,拿捏平民像吃螺螄一樣信手拈來。
    楊植瞬間變臉,推開趙大,滿麵春風幾步上前拉住張璁的手:“原來是張老爺!小的名叫楊植,鳳陽府人氏,自幼仰慕讀書人,今天適逢其會,不如上樓,我們一起宴飲如何?”
    張璁甩開楊植的手,冷冷地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什麽身份,也配和我喝酒。”
    楊植一點也不尷尬,他悄聲對張璁說:“那邊請客的東家,也是舉人老爺。”
    張璁看看塗惟年齡與自己相仿,對楊植哼一聲。楊植心領神會,拉著張璁就往二樓走。
    踏馬的帶一個陌生人來蹭飯是怎麽回事?
    算了,反正隻多雙筷子,一個酒杯。
    楊植恨恨回到座位,長歎一聲:“人生而自由,但無處不在枷鎖之中!”
    塗惟非常吃驚:“楊小哥這話很有格調!”說著掏了車馬費給粉頭讓她們回去,說:“正好我們靜下心來談正事。”
    楊植見塗惟為人豪爽,也暗自佩服。這時酒菜陸續上桌,四人關上門,互相敬酒,敘了功名年齒。楊植問道:“張老爺緣何在蘇州滯留?”
    張璁不願多說,淡淡說一句:“從北京吏部選官回鄉。”
    塗惟苦笑著說:“我也曾去吏部選官,因為沒有給吏部文選司郎中送禮,給我的都是廣西雲南小縣,瘴癘之地,與發配何異!加上雙親在堂,遂絕了宦仕之念。”
    兩位舉人老爺同病相憐,張璁長歎一聲大倒苦水:“沒法子,我乃軍灶戶出身,家中供養甚為艱難,三十多歲好不容易考上舉人,幾次會試都中不了進士,尋思都四十五歲了,再不能在家吃閑飯,今年下決心去北京選官,不料遭遇和塗兄一樣。咬咬牙,回家再苦讀幾年詩書,下一科一定要考上進士。”
    塗惟驚訝地問:“大明豈有拮據的舉人?怎的張兄鄉鄰沒有向你投獻?”
    我華夏對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非常尊崇,體現在政治地位經濟待遇方方麵麵。
    舉人已經是官身,有很多特惠,鄉人往往會把田地、商鋪、甚至於人身掛在舉人名下,叫作投獻。看過《範進中舉》的都懂。
    不料張璁搖搖頭:“溫州不比南昌大府!溫州是七山二水一分田,地瘠民窮,比福建還慘!溫州人種的糧食都自己不夠吃,朝廷每年向溫州征的都是山林鳥獸。我又是軍灶戶,免糧稅有什麽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塗惟說:“這倒是,我聽說衢州府溫州府等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把一丘田坐沒了。”
    張璁啞然失笑:“當地確實如此。是以溫州人出門在外也是做小工,無法立足。哪象江西富饒,秀才舉人經商者比比皆是。”
    兩位舉人老爺同是天涯淪落人,幹了一杯,就此打住倒苦水的話題,塗惟轉向楊植:“楊兄如何去得王相公家?我等與洞庭商會素有往來,但想也不敢想能見到王相公!”
    臥槽!張璁酒杯一抖差點把酒撒出來,真是人不可貌相!身邊這個高瘦的青年居然能在王閣老家登堂入室!
    楊植把虎丘雅集詩畫奪魁的事娓娓道來,中間略去王鏊等人吐槽大明的部分,然後說起測字。
    塗惟張璁兩人隻覺得在聽說書人講傳奇話本,聽到楊植的詩,兩人都是行家,拍案稱奇說:“楊兄真人不露相,如此好詩當浮一大白。”說著給楊植敬了一杯。
    聽到楊植給王鏊測字,測字的結果是相公的客人來者不善,所求之事不能答應。塗惟心中暗罵,又不好發作,試探著問:“楊兄今日也給我測字如何?”
    楊植哈哈一笑:“《左傳》雲:卜以決疑,不疑何卜?測字隻是遊戲之作,該做的事就去做,不要計較成敗利鈍,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塗惟深深地看了楊植一眼:“楊兄不去考秀才太可惜了。江右商會與洞庭商會很熟,我可以從中撮合,讓他們發售你的琉璃。楊兄談下這筆生意返鄉,不要再追求商賈之利,讀書入仕更有前途。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楊植知道塗惟心存拉攏之意,舉杯敬了塗、熊兩人,說道:“感謝兩位老哥,售賣琉璃之事我自有辦法,不勞兩位老哥費心。我明日即前往鬆江,與兩位分別。一飯之恩不敢忘,山水有相逢,日後我們定有再遇之時。”
    楊植又看看塗惟,說:“恕小弟直言,我原來在江西長大,從遊方道人那裏學得些許測字望氣之術,我看塗兄的氣色,此行來蘇州,事情是辦不成的。塗兄的東家做生意也難以成功,塗兄還是早做打算。”
    塗惟神色陰晴不定,盯著楊植無辜的眼睛,沉默不語,熊千戶哼一聲:“小子學了一點皮毛就胡說八道,遊方老道、行腳僧人我見多了,他們慣於先出言恐嚇,把對方嚇得六神無主,再騙人錢財。”
    老江湖很懂呀!
    熊千戶雖是千戶,但沒有在兵部備案,出身和楊植一樣都是山賊。他的山寨被寧王收編為私軍,自己也被任命千戶,楊植從一開始就嗅到這個老熊身上獨特的氣質,和楊植穿越來贛南時那些黑道大哥一樣。
    楊植哈哈一笑:“我學了點皮毛賣弄,一點都不準,兩位大哥別往心裏去。”
    張璁倒是若有所思,看看楊植張了張口,突然問道:“楊小哥,幫我望望,我氣色如何?”
    楊植醉眼朦朧看看張璁,說道:“我看看呀。張大哥你三年後必中進士,一飛衝天,未來前程不可限量。”
    塗惟拍手叫好:“楊小哥善禱善祝,這個相看得好!”
    張璁卻非常認真地問:“當真如此?”
    楊植點點頭:“不能說百分之百準確,隻能說是一模一樣!張大哥是君臣相得之相!”
    說著,楊植再舉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張大哥、塗大哥、熊大哥,希望下次再見之日,我們還能像今晚一樣。”
    酒足飯飽臨別之時,楊植和塗惟按常規,各向張璁贈送了十兩銀子當程儀。
    楊植又陪著張璁去城外官驛,兩人一路談論八股製藝,張璁才知道楊植是錦衣衛戶,有試千戶可承襲,但是本人想考功名的。楊植說了一通鳳陽軍戶第三產業情況,家中讓其出來做生意,張璁同為軍戶,聽得津津有味。
    臨分別時,張璁猶豫一下,問楊植:“你今晚給我望氣,說的話可是真的?”
    楊植一拍胸脯:“江西人出門在外三個行業:做官經商當道士!我隻是學了點皮毛,今晚試上一試。”
    張璁吞吞吐吐地說:“我這次去吏部謁選,有人給我看相,說的和你說的一樣。”
    從蘇州去鬆江也是走水路。鬆江府的得名就是一條起源於太湖的河流,河流從蘇州以南太湖瓜涇口由西向東,穿過江南運河,經嘉定縣、上海縣入海。此河被稱為鬆江、吳江、吳淞江。
    後麵為防海盜從吳淞江直達蘇州,再加上嘉靖時潮泥日積,這條江就被堵了。
    五十年後的隆慶三年,巡撫海瑞主持疏浚吳淞江,把吳淞江下遊改了道納入黃浦江,從此蘇州失去了直接出海的河流。
    無論如何,吳淞江貫通的蘇州、鬆江兩府,良田萬頃,工商業發達,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
    楊植站立船頭,看著吳淞江兩岸的良田,心中唏噓,幾十年後吳淞江被海水倒灌帶來的泥沙淤積,導致蘇州經常發大水,又因為怕倭寇沿江而上,幹脆就聽之任之,然後蘇鬆巡撫海瑞疏導吳淞江又讓吳淞江變成黃浦江的支流,蘇州不能直接海貿,非常可惜。
    大明東南沿海深受海盜困擾,立國以來在海禁與開海之間左右橫跳。寧波府是海貿走私重鎮,寧波籍朝士家中個個參與走私,他們在朝廷上卻對禁海最積極;蘇州籍官員反而支持開海。
    但現在,開海與否還輪不到一個錦衣衛總旗操心。從蘇州到鬆江府不過二百裏,走水路張滿帆,兩天後,很快就到華亭縣。
    喜歡我在錦衣衛跟大儒辯經請大家收藏:()我在錦衣衛跟大儒辯經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