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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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的船在碼頭靠了岸,三人下船先活動活動手腳。華亭縣是鬆江府核心區域,長三角精華所在,其繁華不亞於蘇州。
    但是此時,大戶人家一般不住在城裏。城市更像一個cbd商務區和政務區,並不宜居,城內住的都是一些三產服務人員。
    華亭是江南漕糧、棉布的起運地,每年無數白米、白布從這裏的太倉出發供應北京。華亭城外早已經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市鎮。
    夏師爺家住城西花園浜,楊植上岸後先花錢雇一個閑人前去報訊,自己帶著兩名隨從不緊不慢地向城西走去。
    華亭縣那種典型的長三角平原,河汊四通八達,走幾步就要過一座橋,道路曲裏拐彎如迷宮一樣,三人繞來繞去,已不辨東西。
    根本就不應該上岸,此地的河流就是道路。
    不要慌!老人說得好:出門在外嘴要甜,勤問路。楊植找了幾個當地人,當地人嘿嘿笑著,東指西指,滿口鬆江話是一句聽不懂。
    楊植不禁感歎華夏文明的傳承,果然四百年來鬆江府的人是一點沒變。
    正心中焦躁之際,轉角就遇到愛。一群學子散學,嘻嘻哈哈從一個巷子口拐出來。
    楊植拋下挑著擔子的趙張二人,快步向學子走去,一躬身說:“各位小先生,在下有禮。”
    為首的學子是一位青衫童生,年齡看著與楊植相仿,他見到楊植行禮,連忙拱手用標準的南京官話說道:“這位客官,小生也有禮了。”聲音清越,書卷氣拿捏得死死的。
    楊植等人心中大有好感,連忙向書生打聽花園浜的去處,幾個學子七嘴八舌,說你們走岔了,可能是當地人欺生,也可能是你們外鄉人聽錯了。為首的學子倒是不慌不忙,撿起一根竹枝,蹲在地上給楊植等人畫起路線圖來。
    正在此時,聽到有人叫喚楊植,轉頭正看見夏師爺氣喘籲籲趕來,說道:“我聽到有人傳訊,就想你們會迷路的。你們不知道本地路徑,坐船比走路方便快捷。”
    為首學子見夏師爺前來,站起身說:“既然主人家來接你,我也不必畫蛇添足。華亭縣民風淳樸,隻是雙方語言不通,若華亭人有不周之處,望客官海涵。”說著對夏師爺行禮道:“夏前輩,我們就告辭了。”
    夏師爺說:“徐公子大義。”送走了書生一群人,回頭數落楊植等人。
    趙大不服氣說:“本來我們應該早到的,都是你們華亭人欺生,亂指一通。幸好這位徐公子知書達禮,熱心助人,不然我們看扁你們華亭人了。”
    夏師爺哼一聲:“你們碰上徐公子是你們的福氣!人家家裏是鬆江府大戶,人又聰明,讀書又好,鬆江府誰不知道!”
    臥槽!這就是父母親掛嘴裏的“別人家的孩子”?不但比你有錢,還比你勤奮,智商也碾壓你,最重要的是人家修養還高!
    楊植突然問:“這位徐公子叫什麽名字?”
    夏師爺羨慕地說:“徐公子名階,現在還沒有取字。華亭人都說他是狀元之才,日後要當相公的人。”
    趙大張口結舌道:“乖乖,這一路隨便碰到一個人都是神仙。江南的讀書人真是沒的說,比我們鳳陽人會讀書會做人。看人家徐階,要是考上狀元當上相公,不就是諸葛亮、房玄齡麽?”
    楊植啪一下打在趙大頭上:“你這夯貨,少聽三國、說唐的評話。你懂什麽,徐階徐公子不是諸葛亮房玄齡,他是司馬懿、賈充。”
    夏師爺撇了撇嘴。赤裸裸的嫉妒!你們鳳陽土包子這麽下作地攻擊我們華亭的驕傲,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司馬懿陰險隱忍,賈充敢殺天子,徐階徐公子是這樣的人嗎!
    人家比你有錢,門第比你高,學問比你大,比你勤奮比你帥,還熱心耐心細心給你指路,你一轉身就在背後說人壞話!
    嫉妒使人麵目全非,你考上秀才也不會有出息的!
    境界決定高度!夏師爺隻當楊植放屁,沒有理會,一路無話把他們迎進家中。
    楊植在客房安頓好,與夏師爺在書房會麵,喝了口佘山綠茶,問道:“夏師爺呀,多日不見,甚是想念!琉璃項目可有進展?”
    夏師爺沒有被楊植pua,瞪了一眼楊植說:“注意你的身份!你隻是一個總旗,我是秀才!”
    楊植從善如流:“秀才老爺,鬆江人喜歡我們的琉璃嗎?這可是你下半生的事業!”
    夏師爺沒好氣地說道:“拿了樣品給本地幾個大商行,他們都非常感興趣。我和鳳陽縣尊家的公子說好了,合股成立一個蘇鬆總代理,蘇鬆的商行做分銷商!你可得說好了,不能繞過總代理!”
    楊植哈哈大笑說:“我費那個事幹嘛?做生不如做熟!我看蘇州鬆江很奢華,不像淮南淮北苦逼,你們要賺大發了!”
    夏師爺歎息說:“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我和鳳陽縣尊的文章其實都不差,但功名不能更進一步,隻能幹些經商的營生!”
    想起剛才的徐階,更是鬱悶。“人家祖墳山埋得好,世代出貴人!老天爺喂飯吃,前頭還有一個陸家嘴,弘治十八年出了一個翰林,人家祖墳晚上都是冒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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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說起這個就不困了。
    楊植一揮手:“我們江西人出門三大職業:做官經商當道士!明天我幫你家看看祖墳山風水!”
    夏師爺疑惑不解:“你不是一向自詡唯物主義者,氣學門徒,怎麽也搞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楊植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唯物主義並不排斥玄學!如果我們不能解釋命運,隻能說明我們學識不夠!”
    夏師爺不想深入探討哲學與玄學話題,說道:“明天去縣尊家裏,縣尊家的公子另外還有一條路。”
    楊植興趣來了:“什麽路?”
    夏師爺本能地向書房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海路。”
    斯文敗類,沒想到你們讀聖賢書,卻是視朝廷法紀於無物,還好意思說我兩麵人!
    楊植也低聲問:“朝廷不是禁海嗎?怎麽還有海商?鬆江的備倭衛所不管?”
    夏師爺也臉不紅心不跳,不以為然:“海岸線那麽長,船停到哪裏誰知道?從鬆江到佛山,沿海士紳哪個不做海貿生意?備倭衛所也參與的,鬆江地肥田熟,白米白布都賣不完,我們隻是玩玩。隔壁杭州灣的寧波府那才是全民走私。”
    楊植回想一下前世看過的資料,把夏師爺的話信了十成,當下拍板說:“我看夏秀才和縣尊家裏都是小地主,幾代沒有出過大官,鬆江府的土地兼並輪不到你們,試試海貿不失為一條生財之道。現就下拜帖,明天我們就去拜訪縣尊公子!”
    鳳陽縣令的老家與夏師爺家相距不遠,兩家還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
    縣尊公子姓陸,因為沒有功名,人稱陸員外。他家跟華亭縣豪門陸家同氣連枝,族譜都是三國時期陸遜之後。不過十幾代下來也早已疏遠,大家各過各的。
    陸員外三十多歲,他驚訝地看著楊植:“家父信上說你胸中有溝壑,讓我對你不可以武人識之。想不到你才十六歲!”
    楊植挺挺胸大肌說道:“有溝必火!我皇明十六歲的天才不知幾許!”
    陸員外認可了這個大言不慚的說法,試探問道:“鬆江府幾大家族隔幾代就出進士舉人,現在華亭縣的土地被兼並得差不多了,我們小門小戶很有壓力。不知計將安出?”
    楊植很想撫髯大笑,摸摸沒有胡子的下巴,打消了裝逼的念頭,說:“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土地的出產是有限的,你們鬆江府土地開發太成熟了,反而不如寧波、泉州,人家沒有土地,靠海吃海,在海上也賺得有聲有色。”
    陸上守著百畝良田過得有滋有味,誰會願意去風高浪險的海上!
    陸員外回身與夏師爺低聲商量幾句,說道:“蘇鬆兩府以仕宦為唯一,海貿隻怕華亭縣大族忌憚,我們也隻是偶爾試試水罷。今日宅中還有一位海上來客,你是不是要見見?”
    看不出這些小士紳還藏得很深!居然把海商往家裏帶。
    那時的海商海盜界限模糊不清,茫茫大海上,碰到其他的海商搶了就搶了,把人往大海中一丟,船一燒,神不知鬼不覺。
    海商因為禁海令,不少人被官府通緝,他們也很少上岸。所以大陸上的世家大族很少直接跟海商打交道,而是轉幾道手,寧可把利潤分出去。
    楊植鬼門關前已經滾過兩次,自然不會怕亦商亦盜的海賊,當下應允。
    進來書房的這個漢子頭戴抹額,滿臉水鏽,模樣和蘇鬆的船夫無二,隻是渾身散發著贛南山賊那種無法無天又小心謹慎的氣質。
    來人自稱許大,楊植心中有數,這年頭海上討生活的都沒有真姓名,於是也沒有多問。當下四人移步,圍著方桌而坐。
    許大開口問道:“聽說楊大人是錦衣衛軍官?”
    楊植知道許大顧慮,解釋說:“我隻是中都守備錦衣衛,給鳳陽衛所和中都守備太監辦事。我隻管從陸員外這裏出貨,其他的一概不問。做生意講的是以誠相待,如果我們要設套,又何必跟你打馬虎眼。”
    許大隻是走個程序確認一下,這年頭很多士紳豪族、衛所也涉及海貿,所以他並沒有把楊植小小一個總旗官放在心上。
    “倭人一向喜愛福建的建盞。前段時間我從許員外這裏拿了幾件琉璃茶器給他們帶到倭國試試看,能不能打開銷路。”
    楊植眼珠轉轉,問道:“海貿有沒有集散中心?海市那種,我想上去看看。”
    許大吃驚不已,幾個月沒回大陸,風氣就有這麽大的變化,我大明的官員何時如此勤勉?
    許大疑惑地看著楊植,思考一下,也不瞞著:“眾所周知,東南沿海有一個小海市,一個大海市。小海市在杭州灣北的洋山島,大海市在杭州灣南的雙嶼島。雙嶼島更大,西洋番鬼、南洋客商、倭人、高麗人雲集,是一個交易中心,洋山島離鬆江府不遠,是一個中轉站罷了。”
    楊植一拍桌子:“那我跟你去洋山島看看。”
    許大不由對楊植高看幾分,說道:“你可要想清楚,離開陸地到海上就沒有王法,一切憑實力說話,殺個人丟海裏喂魚司空見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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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說:“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親口吃一吃。不去看看,怎麽知道客戶的需求?”
    如果評選感動大明的十大公仆,許大怎麽都會投楊植一票。
    “你為太監辦事也不至於這麽拚吧?”回程路上,夏師爺擔心地問道。“我一向看不透你,你的行為跟我大明的人完全不同,你看起來不可預測。”
    楊植解釋說:“人生能有幾回搏!再不奮鬥,我都老了!老牛自知夕陽晚,不須揚鞭自奮蹄!”
    踏馬的你才十六歲!夏師爺一陣心塞:自己十六歲時在幹嘛呢?人家十六歲能承襲一個試千戶竟然不混吃等死,敢拿命去拚!
    夏師爺不禁長歎:“生子當如徐階,再不濟,像你也不錯!我家孩子也十六歲了,碌碌無為,讀書、經商都不行,祖墳沒有埋好!”
    楊植安慰說:“夏秀才別灰心。我昨天晚飯後散步,去你家後山轉了轉,其實你家祖墳的風水很好。”
    夏師爺看看家中後山方向,不確定地問:“你沒有騙我吧?”
    楊植肯定地說:“絕對不騙你!你的子孫在十六歲的時候,將彪炳史冊,光耀華夏,名垂千古,萬世景仰!”
    從來沒有聽過這麽誇張的恭維,我信你個鬼!你這個小癟三壞得很!
    夏師爺懷疑地問:“當真如此?那我不遷墳,百年之後還埋在那裏。”
    楊植卻又說道:“不過既然我來了,可能就說不準。或許你的子孫另有前途也不一定。”
    不當人子!這踏馬的是一個自稱唯物主義者說的話嘛!
    兩個人說說罵罵地走在路上,迎麵而來一位路人打招呼:“夏秀才,去陸縣令家啦?”
    夏師爺定睛一看,是陸氏宗族另一個親戚,反正這塊地方十個有九個姓陸。自己並不熟悉他,隨口應聲:“是呀是呀,親戚走動走動。”
    路人又看看楊植:“這位客官麵生,夏秀才家裏來客人了?”
    這要在楊植的前世,定會引發所謂“邊界感”、“隱私權”、“不夠文明西化”的大討論,但是在大明非常正常,夏師爺回道:“鳳陽縣來的,來拜訪陸縣令家。你上哪去?”
    三人就在路上聊上了,也不知道這些人為啥有那麽多話題,似乎見一麵非常難。
    路人走後,楊植看看他的背影,說:“可能他要對我們不利。”
    夏師爺想起楊植來華亭縣後的胡說八道,沒好氣地說:“你又看出來了?我們華亭是不是沒有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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