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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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王相公已是風燭殘年,沒幾年好活了,但是還得強打精神,為陸完說項。
    唐伯虎、王寵把楊植帶到洞庭王鏊的書房裏,告一聲罪就出去了,書房裏隻剩下楊植和坐在火盆上擁著錦被的王相公。
    王相公看著楊植嗬嗬一笑:“楊小友上次來還是善寫詩測字的淮南行商,這次已經是錦衣衛的秀才了。”
    楊植臉現慚愧之色,回道:“請王相公恕罪,小子實在不得已而為之。”
    王鏊並不在意:“不要叫我相公,別人還以為我打葉子牌詐糊呢!稱我為前輩即可!”
    楊植從善如流:“老前輩有何吩咐,晚生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王老前輩斟酌良久,為難地說:“陸完的家小,你有沒有可能幫一把?特別是陸母已是鮐背之年,必逝於獄中!那我蘇州士人顏麵何存!”
    進了詔獄,陸完一家人也不知道有幾個能活著出來。
    楊植默然良久說道:“欲戴烏紗帽,必先承其重!陸完背信棄義與朱宸濠交通,被聖君恨上,下場可想而知。”
    按士大夫倫理,皇上不但是君主、是父親,而且是老師,這三重身份無逃於天地之間。別說進士官員,就是普通民眾都沒有任何理由背棄皇上。
    山賊流寇湖匪海盜及化外蠻夷,聽不懂這些道理情有可原,所以他們不是人,士大夫砍他們從來不心軟。但你陸完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專業砍不服王化的野人、流寇起家,怎麽能自甘墮落淪為流寇一檔,非人哉!
    王老前輩啞口無言。他咽了一口口水,思考良久後,隱晦說道:“陸完,他並非一個人在戰鬥,他也並非隻為自己。盡管老夫不讚同他們,但是於情於義,我還是想努力一把!”
    楊植想起之前塗惟講過的往事,不以為然地說:“做得受得!這種事,做出來就是你死我活。若朱宸濠破了安慶府來到南京城下,焉知東南士族不會舉兵呼應,東西對進?聖上是知兵之人,年初派漕運參將陳璠來到蘇常,已經把東南變亂考慮進去了!”
    書房裏隻有兩人,王相公聽到楊植這番赤裸裸的話,心神激蕩,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喘息著厲聲道:“老夫自退隱以來,就不與官宦往來,也是見他們膽大妄為,怕惹禍上身!但老夫畢竟是東南士林領袖,不摻和他們是一回事,為他們善後是另一回事!”
    這就是古人的道義呀。楊植暗暗感慨,說道:“我盡力而為罷,能救一個是一個!錦衣衛隻是工具人,本身也是互相監督。我隻能從其他地方想辦法的!”
    老相公端詳楊植神情似非作偽,沉吟片刻後道:“王陽明與我多有書信往來,還恭維我是‘完人’,其實我心中有數!”
    楊植見老前輩以你我相稱,又提到王陽明為引子,不知王鏊之意,試探著說:“王陽明前輩質樸方正,晚生能有今天,也要感謝王陽明前輩指引!”
    王鏊嗬嗬笑著說:“前段時間,王陽明修書於我,說你為人有見識有才華,是士林新秀,日後必有一番成就!聽說你在王履仁處學《禮經》,欲考鄉試會試?”
    有門!楊植苦笑著說:“公務倥傯,少有時間學習!這幾天被王老師訓斥,關在屋裏抄《禮經精解》!”
    “哦?我的本經是《春秋》,對《禮經》隻是少有涉獵,讓我看看王履仁對《禮經》有什麽精講?”
    楊植一邊從懷裏掏出自己手抄的《禮經精解》遞過去,一邊說:“其實並不是什麽經義闡述,都是王老師針對考試的講解。”
    王鏊接過講義手抄本,翻了一翻,指著上麵的一段話說:“《禮經》雲: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你怎麽看王履仁的解釋?”
    楊植不以為然地說:“古語所雲‘公’者,乃‘公室’也,即今人所謂官家,並非公平公正、均等之意。王老師之解,雖符合今日之思潮,卻是郢書燕說。”
    大明時期對“天下為公”的解釋已近於楊植前世的解釋,如王陽明就在與羅欽順辯論經義時說:“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
    所以大明士大夫對皇帝的態度非常矛盾:心理上在家天下與公天下反複折騰。
    但楊植認為“天下為公”原義是“社會的大道是為統治階級服務”,雖然那個時候,公室也可以說是為天下服務。
    王相公嗬嗬說道:“如果《禮經》考試,出這個題,你敢如此答題否?”
    楊植嘿嘿回道:“看情況吧,如果主考官寬容,我就這樣答。”
    王相公把手抄本遞回,說道:“好,好。我年老力衰,精神不濟,恕我不能長久會客,陸家之事,望小友上心。”
    蘇杭織造太監全稱是“提督蘇杭等府織造”,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職位,其職位包括多重職能,除了為天家督造禦用織物,當然,還有為皇上內庫摟錢的任務,另外順帶也會為皇上刺探江南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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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的蘇杭織造太監叫廖宣,來自禦馬監,是十二月份剛剛上任的,屁股還沒有在蘇州織造局坐熱。
    織造局的位置好認,就在楊植前世的蘇州觀前街;廖宣的私宅也好認,在楊植前世的蘇州觀前街太監弄。
    廖宣是禦馬監出身,在陝北綏德府吃過幾年黃土後,這才來到蘇州任織造太監。
    上任伊始,蘇州、杭州、鬆江等地的織業公會,長洲縣、吳江縣、蘇州府等各級官府紛紛發來請帖。
    此時廖宣半醉半醒地坐在書房裏醒酒。小黃門生著了銀絲炭火,書房沒有一點煙氣。
    待廖宣睜開眼後,小黃門早已泡上一壺碧螺春,薄如絲綢的幾個小瓷盤上放著精致的蘇州點心,在桌上擺成蓮花狀。隔壁唱曲的小娘子彈著琵琶,用吳儂軟語唱著自己聽不懂的曲子。
    蘇州真的是人間天堂!北京、陝西邊關那是人呆的地方嗎?十二月份黃沙漫天,一眼望不到邊,風似刀割我的臉!
    我前世一定拯救了銀漢!
    他感覺自己身體不屬於自己,懶洋洋地向溫柔鄉中沉下去。
    幸好一個聲音把他從深淵中拉起來:“幹爹,有個秀才遞了帖子求見。”
    踏馬的,咱家是不是太平易近人、前幾天表演親民秀太過火,真的有書呆子當真了?
    不對!士子一向喜歡在太監身上刷聲望!大明一百年,從來沒有聽過求見太監的秀才!
    “秀才叫什麽名字?”
    “稟幹爹,秀才自稱楊植楊樹人。”
    “哦?讓他進來吧,是自家人!”
    小秀才臉皮很厚,居然毫不見外,自在自得地進了書房,鼻子像狗一樣抽動一下,口中讚道:“嚇煞人香!”
    然後作個揖,口稱:“中都錦衣衛總旗、鳳陽縣秀才、南京國子監監生楊植楊樹人這廂有禮!”
    看在他被皇爺爺掐過肩膀的麵子上,廖宣沒有計較,給秀才看了座。
    “你說,咱家稱呼你什麽好?”
    秀才倒是非常謙虛:“丘老公稱我為師弟,廖老公如果看得上我,稱我為師弟也可以。”
    “哦?師弟天剛落黑來咱家這裏,是不是有什麽不方便的事要說?”
    秀才笑容可掬,說道:“丘老公可與廖公公有過聯係?”
    “嗯,丘得倒是修書一封給過咱家,不過裏麵不清不楚,信上說要結成一個‘太監利益共同體’,為皇爺爺辦差的同時,也想想自己的後路,咱家就不知道什麽意思。
    聽說過你是老丘的小張良,裏麵的話兒十之八九是你想出來的吧?來人,給秀才上茶。”
    秀才啜一口碧螺春,渾身毛孔舒張,舒坦地呼口氣說:“好茶!比丘老公的六安瓜片好喝!廖老公還能喝個兩三年。”
    丘得聽到相似的話而心情煩躁,廖宣的反應也不例外,他的酒一下醒了,喝道:“你什麽意思?”
    秀才不慌不忙說道:“丘公公與廖公公不都是在好位置上,坐兩年就要走嗎?”
    我大明太監最好的結局,不就是趁年輕力壯時斂財,年老了把錢財全捐給廟宇或道觀,然後住在裏麵孤獨養老嗎?”
    廖宣渾身發抖,自己的幹爹去世六天後,才被和尚發現來通知自己。那鼠蟻遍地的場景浮現眼前,一瞬間口中的碧螺春、耳邊的小唱都不香了,他顫栗著道:“那老丘有什麽好辦法?”
    秀才探身過來,輕聲說:“丘公公的一個侄子已經在鳳陽商社做生意了,即使丘公公兩年後離開鳳陽也有依靠,廖公公有沒有細水長流的打算?”
    廖宣神色變幻,一盞茶功夫後才說:“這個可以有!”
    秀才看著廖宣說:“我試著為廖公公謀劃一下,廖公公下車伊始,應該想辦法收士子之心!以後做什麽事都方便。”
    太監,特別是南京、蘇杭的太監,很容易被當地秀才用來刷聲望,就連前吏部尚書陸完還是蘇州秀才時,都陰差陽錯地在太監身上刷過聲望。
    廖宣不由自主地問:“如何收士子之心?”
    秀才說道:“陸完家產被籍沒,一家子齊齊整整即將進詔獄。廖公公隻需讓陸家女眷作為女犯在蘇州織造局服苦役,必收江南士人之心,今後無往不利,無人作梗!”
    廖宣猶豫不決,陷入長考。
    秀才又說道:“事情不急於一時,老公好好想想,再做決斷。”
    “皇爺爺那邊怎麽辦?有人上眼藥怎麽辦?你根本不懂我們太監的事。”
    秀才不慌不忙地說:“聖上隻是出一口惡氣罷了,何至於跟老太婆為難!
    老公隻要過幾天向聖上交上第一筆錢,比前任第一次來蘇州交得多,就行了。
    奏疏就說是為皇爺爺更好辦差,利用陸完的老娘收蘇州士紳之心,為皇爺爺所用!”
    廖宣這次沒有思考多久,輕輕拍打案麵,臉色放鬆下來,點點頭。
    “我明天上午去洞庭王相公家,老公要不要向王相公求一幅字?”
    廖宣眼睛一亮,說道:“好!我明日下午在書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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