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在福建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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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無論是在職的還是退休的蘇州籍的官員,特別是陸家女眷的父親兄弟叔伯侄甥,家家都湊了錢送到織造局。廖宣把大部分錢財解送內帑,令錦衣衛把陸完家的女眷留在織造局做苦役,並給正德上了奏疏。
陸完家的財產頗多,田地、商鋪、家宅被發賣,最後又被陸完的親戚壓價買去,中間大量的差價都不知所蹤,楊植也沒興趣去沾這些血錢。
眼看元旦快到,錦衣衛們歸心似箭,匆匆發賣完不動產,把陸家的男丁打入囚車,帶著抄來的錢財匆匆回南京複命,因為皇上來南京了。
十二月第二十三天即丙戌日,正德到達他忠實的南京城。來到南京他就身不由己,先去太廟把一個一個太祖以上的祖先祭祀個遍,再去長陵獻陵等祖宗陵墓拜祭。
國子監也已經放年假,楊植、舅舅小舅子趙大張二等鳳陽親友浩浩蕩蕩,回到鳳陽去過年,塗惟不敢回南昌,王陽明給南京的奏疏說南昌還有朱宸濠餘匪。
在鳳陽的新年與過去完全不同,親友更多,郭雪似乎顯了懷,讓袁守誠、馮氏鬆口氣。
過完元宵,日子逐漸恢複正常,知縣派人請楊植去內衙書房談事,當然夏師爺也在。
陸知縣開口便說:“我這一任已經屆滿,不想再宦遊了。我年前就打了致仕報告,過幾日新知縣就會來接替我。”
陸、夏兩家與鳳陽商行的合作非常愉快,楊植想想說:“我送老父母和夏師爺去華亭縣吧,就當遊學!”
秀才有遊學特權,所以可以到處跑,不用在路引上標注去哪裏。
陸知縣非常感動:楊植很有春秋古人之風!夏師爺就沒有那麽天真,他知道楊植做事的目的性很強,雖然自己從來不知道楊植做事的目的是什麽。
過幾日新知縣上任,鳳陽縣士紳照例在鳳陽城門外演出放鞭炮、送萬民傘、脫靴子、送上程儀歡送陸知縣的劇本,楊植帶著趙大張二護送陸老爺夏秀才回華亭縣。
路上無話,幾人坐船走運河經揚州直下蘇州。
按大明製度,退休老幹部等同於他原來的官員身份,一路上的待遇按在任時的待遇:住官驛,貨物免過境稅,沿途地方官員派車、船,征民夫兵丁衙役為之服務,路上幾乎不花錢的。
一行人來到蘇州府城,住在城外官驛,剛剛住下,夏秀才前去吳江縣衙門讓縣裏派船、派民夫,不一會驛站大使就送來幾張拜帖。
陸老爺接過來一看,有前廣西布政使張某、前陝西按察使李某、前湖廣巡撫王某等等,帖上說請陸老爺一行人晚上去太湖邊的“聽雨小築”小酌一杯,屆時豪華車馬接送。
這多麽令人欣慰:金杯銀杯,不如士大夫的口碑!我兢兢業業,造福鳳陽,官聲竟然名揚蘇鬆!
身邊楊植卻接過拜帖看一眼,對驛站大使說道:“你去告訴門外眾人,我輩士子古道熱腸,急公好義,並非挾恩圖報!讓他們回去,就當沒有這回事!”說著把拜帖還給大使,揮手趕走了他。
陸老爺瞠目結舌,你楊植算哪根蔥,夏秀才不在身邊,我的事能輪到你作主?
過一會夏秀才回來說:“吳江縣派了一艘彩船征了五名民壯,送我們去華亭,是不是僭越了?這不是七品官的待遇,恐惹物議!”
楊植說:“那就不要吳江縣派船了,我們明天自己雇個船回華亭縣。聽我的沒錯,沒有人比我更懂蘇鬆!”
陸夏二人莫名其妙,第二天一行人大早就離開驛站,到碼頭雇了一艘船,偷偷離開蘇州。
一路無話,華亭距蘇州很近,船隻張滿帆很快到了華亭縣。
按官場規矩,陸老爺致仕回到了華亭還是官身,有義務親自拜訪華亭縣父母官備個案,有義務為縣裏政務出計獻策。
華亭知縣在搞勸農勸學興修水利等政務時,有義務把有官身的退休老幹部請來參政議政,逢年過節搞搞茶話會。
遞過帖子得到答複後,陸前知縣老爺左邊一個夏秀才老爺,右邊一個楊秀才老爺,後麵跟著好大兒陸員外老爺,每名老爺身邊兩個仆役,威風凜凜浩浩蕩蕩直奔縣衙。
華亭知縣三十歲剛出頭,也是剛上任的。這種客人身份與知縣對等,不能隻叫師爺出麵。於是親自在書房接見四名客人,幾人滿滿坐了一屋子。
按主賓落座後,陸老爺和知縣按官場或者說士人禮儀互敘年齒、功名、籍貫。
華夏知縣對陸老爺自我介紹:“本縣聶豹,字文蔚,前輩叫我雙江也可以,我是正德十二年進士。
雙江籍貫江西吉安府永豐縣,考上進士後才發現自己學問不精深,所以回老家又讀了幾年書,年後第一次出仕來華亭縣。
雙江對華亭縣有些想法,正需要華亭鄉賢鼎力相助。”
喲,又是一位吉安人!又是一位未來拜王陽明為師的吉安人!
楊植熟視聶豹良久,被聶豹第六感探知。聶知縣以為小秀才是陸老爺的晚輩,被帶出來見世麵與自己混個臉熟,直接問人不禮貌,於是轉向陸老爺問道:“這位小友,是陸前輩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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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爺介紹說:“此位小友是鳳陽錦衣衛總旗,南直江北五府小三元,楊植楊樹人。”
“啊?”聶豹頓時有刮目相看的神情。“莫不是寫下‘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詩句,羅天官的弟子,被聖上捏過肩的楊樹人?”
陸老爺夏秀才齊齊吃驚,他們在官場上沒有根腳,對升遷沒有任何想法;再加上身處江北地域,鳳陽對文人圈隔絕,使得他們消息較閉塞。兩人平時也不怎麽關注外麵的事,哪怕是邸報都懶得看。
陸老爺當知縣時經常去社學、縣學勸學,不免有些童生、秀才四處張揚說知縣跟自己談笑風生。前年隻聽楊植吹牛逼說與羅翰林在南京吏部論道,還以為是少年仔跟那些書生一樣攀附吹水。
沒想到楊植居然真的是羅老天官的弟子,聽話音還和皇上互動過?
陸老爺乜呆呆地一下愣住了:楊植你踏馬的不是人!早把一切告訴我,我就不辭職歸鄉了!
卻見楊植謙虛地說:“晚生是‘泥絮沾來薄幸名’罷了!現在已經過了憤青的年齡!”
楊植把話題鎖死,聶知縣有主要賓客在,禮儀不允許跟楊植多談,又向陸老爺道:“陸前輩治民經驗老道,今日歸隱舊居,逍遙林泉固然好,但縣裏的事務少不得要叨嘮前輩,請前輩多多費心籌劃!”
陸老爺心疼了自己一分鍾,魂不守舍地隨口說:“好說,好說。現在你是我的父母官,你幹什麽我都支持。”
聶知縣喜出望外,說道:“華亭江河湖汊眾多,泥沙淤積,流水不暢。我籌劃深挖河、塘,恢複交通,引河入海,圍塘為田,不但可以以塘泥造田,還能使三千餘戶農民恢複生產!”
這也是華夏古典地方官的傳統施政方針,中規中矩。長三角平原就是經曆了華夏人民數千年的圍湖圍塘造田,終於從春秋時期蠻荒落後的吳越,變成唐宋之後的人間天堂,並繁榮至今。
陸老爺身為一個合格的華夏兒女,dna裏就渴求耕地。他聽到聶知縣的宏圖大誌,迅速從失落的情緒恢複過來,而且還感到慶幸,遂抖擻精神問道:“那增加的耕地,縣裏是做公田還是拍賣給私人?”
聶知縣猶豫道:“看情況吧,此項工程浩大,縣裏不出錢,需要鄉紳捐資,縣裏留一半做公田,另一半看出資情況分配給出資鄉紳。”
這種模式也很傳統,幾千年來都這樣。楊植的前世,政府搞房地產也是這樣的套路。
楊植突然問道:“晚生冒昧敢問一句,深挖的河塘是哪一處的?”
踏馬的關你屁事!你家鳳陽年年發大水也不見你操心!
看在羅天官麵子上,聶豹非常重視楊植的問題,請師爺拿來華亭縣地圖,指著地圖說道:“此處、此處,還有此處。”
楊植看著地圖,說道:“如此一來,那吳淞江更加曲折,蘇州就要被倒灌了!”
聶知縣、陸老爺一時愕然:你是不是說華亭縣以鄰為壑?
曆史上就是吳淞江下遊淤積不暢倒灌蘇州,海瑞在萬曆年間花了大力氣把吳淞江引入黃浦江,使得蘇州失去直接出海的河道。
楊植搖搖頭說:“不妥不妥,增加田地固然好,但是蘇鬆地肥田熟,隨之能養活的人口更多,五十年後怎麽辦?”
聶知縣一時無言以對:誰知道五十年後的事?我增加華亭縣耕地是害了華亭縣不成?
如果你不是吏部天官的唯一弟子,我踏馬的現在就打你出去!
你自己選的,正德也留不住你!我說的!
你都十八歲了,居然還和我十四歲時一樣: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最有見識的人!
聶知縣和藹可親地說:“哦?自古以來隻要做事,就有挑刺的人,做的越多,錯的越多!”
這句話好熟悉!陸老爺和楊植恍恍惚惚記得在哪裏聽過!
聶知縣又說道:“吾輩行得正走得端,無愧於心,無愧於華亭縣,無愧於大明,無愧於聖上!”
這一連串華夏文人慣用的排比句一出來,好似一記又一記重拳,差點把楊植打得一個趔趄。
果然是文人殺人不用刀!
楊植慚愧地說:“我另有想法,幾日後還請聶知縣指正一二!”
無論如何,士大夫不能跟小兒輩一般見識!注意風度!
“好,我特為楊小友懸榻待之!華亭縣衙的大門隨時為你打開!”
話說到這裏基本上就把天聊死了!陸老爺和夏秀才隻得告辭。
路上夏秀才灰頭土臉,陸老爺心氣不順,怒斥楊植:“我一向待你不薄,你考上秀才後,我更是與你平輩論交!你今日居然大煞風景塌我的台,過幾天你拍拍屁股回南京,我怎麽辦?”
明朝中後期,三吳地區就是鎖死在良田上。熟田越多,出產糧棉就越多,那人口越更多,賦稅就越多,土地兼並越厲害。最後底層人民忍無可忍,社會經常動蕩,工變、奴變、民變經久不息。
但是這些事現在尚不明顯,楊植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說了也沒用,遂對身後的陸家好大兒道:“陸老爺跟我平輩論交,我們各論各的,不理會那些事。陸兄,上次那個許大還有聯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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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在陸家書房裏,陸老爺陸員外夏秀才楊植又坐著打葉子牌,門一開,許大進來了,還是頭戴抹額滿臉水鏽,進門先給陸老爺幾人見禮。
陸員外見許大進來,把牌一丟,嗬斥道:“叫你送貨去雙嶼,你不是說刮風就是下雨!
不想去,找借口啊? 刮風下雨不能去啊?上月亮是說上月亮,運了兩個月了! 讓你去雙嶼島兩個月也沒去!”
許大皮笑肉不笑回道:“陸員外,你坐在家裏享福,哪裏知道我們跑海的艱難!這段時間風聲緊,鬆江備倭衛抓得嚴!”
楊植擺擺手,示意不談這個事,說道:“以我的人生經驗,官府做事都是抽風一樣,沿海抓海貿也是一陣一陣的,情有可原。”
許大大模大樣點點頭:“楊總旗去過海市,又是司法機構,知道這裏麵的道道。”
好大兒氣不打一處來:“楊兄還為他說話?兩個月了,琉璃生意耽擱了多少?馬上就要用錢的時候!”
看來陸家見了聶知縣後心動,想弄到一筆資金搞一塊規劃中的耕地。
楊植心平氣和問道:“為什麽一下又緊了,打聽到什麽原因沒有?”
許大撓撓頭說:“備倭衛說是上峰要求的,皇上來到南京,江南沿海防範甚緊。”
這個理由聽起來非常充分。但正德還要在南京呆很久,為了不讓海盜驚擾江南,沿海肯定要抓治安的,如果這樣搞下去,自己就白來一趟蘇鬆了。
楊植讓大家安靜下來,走出書房在庭院裏邊走動邊思考,一柱香功夫後,對許大說:“我在福建有條路,風險是大了點,不過利潤很高,所謂富貴險中求,如果你有種的話,事成之後你七我三,怎麽樣?”
許大不是很相信,問道:“利潤很高?到底有多高?”
楊植嘿嘿笑著說:“有三四層樓那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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