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東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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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的鑾駕進入南京紫禁城東華門後,按路線是沿著宮牆夾道向北繞過殿、台辦公區再向西折,才能入內宮。鑾駕經過宮牆之時,宮牆外傳來一陣喧鬧。正德聽了一下,啞然失笑對夫人說:“以前沒有走過南京東華門,想不到這裏也和北京東華門一樣。”
禮法上皇帝進出紫禁城隻能走承天門、午門這道中軸線,東華門是給親王、公主出嫁、梓宮走的。哪怕文淵閣在紫禁城內東邊離東華門最近,內閣相公也不可以走這道門。
但是大明王朝比較親民,北京的東華門外到東安門裏是一個巨大的市場,商戶每月逢四就在紫禁城邊上擺攤叫賣,一直延伸到玄武門。
南京紫禁城也不例外,而且因為平時皇宮沒什麽人管事,南京皇宮東華門向北的外宮牆下,天天都有商戶長駐,擺攤設點。
正德聽了一下人間煙火的聲音,目光不由得向南京紫禁城東北角望去。
前寧王朱宸濠雖然造反時已被宗人府從玉牒上除名,但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他被擒獲後自然不會與魏大紳等人一樣進詔獄,而是被蒙眼塞口送到南京紫禁城內的冷宮。
去年十二月份正德來到南京後,下令把朱宸濠放出來,在校軍場上當著眾軍士的麵一個抱摔把朱宸濠撂倒,演了一出天子親征,戰場上俘虜反王的戲碼,隨即朱宸濠又被押入冷宮,等候正德把他帶回北京。
正德非常聰明,除了那一下抱摔,從不與朱宸濠會麵,免得聽到什麽難聽的話。朱宸濠就這樣孤零零地在南京紫禁城內東北處偏遠的一個院子裏坐井觀天,除了從牆洞裏送來的一日三餐和定期來打掃衛生的小宦、給他檢查身體的醫士,平時沒有人過問他。幸好有宮牆外飄來叫賣聲,不然人在靜謐且無人交流的密閉空間真的會發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朱宸濠已經麻木了,唯一希望就是快點受了斷。
他坐在院子裏,呆呆地朝著有人聲的方向看去,不由得自言自語道:“前段時間兩個月的狂風暴雨,會不會把宮牆給泡酥了,一推就倒?”
“兩個月的狂風暴雨,會不會把宮牆給泡酥了,一推就倒?”南京守備太監黃偉憂心忡忡對南京兵部尚書參讚機務喬宇、應天府尹說道:“我暫時修補了東華門,但人員不夠,讓應天府工房征調一些匠戶、泥瓦工來!”
今天的南京守備廳會議把應天府尹也叫來,主要議題就是討論修繕南京皇宮之事。
應天府尹點點頭應承下來道:“大災之後正好以工代賑,我讓工房官員去看看現場,再做個規劃。”
喬宇突然想到楊植,說道:“南京皇宮的琉璃器材如果被暴風損毀,可以用鳳陽的琉璃,聖上一定會喜歡的。”
這個提議也沒有問題,三人把這事議定下來。
與普通民戶幹苦力的徭役不同,匠戶、軍戶是專業人士,所征之役叫配戶當差,經常被朝廷調來調去補缺口,比如說從淮南遷戶移去甘肅、貴州、廣西當差,從此世世代代紮根邊疆。
大明開國之初,為在南京築城、建皇宮、建寺廟、建陵等,從各地包括安南、朝鮮征了數萬戶匠戶來。這些匠戶生活在南京城曆一百餘年,已經是地道老南京,除了戶籍不是應天府的。
數萬匠戶來來去去,至今在南京繁衍生息已經有十萬多人口。其中有做生意的,有考上秀才舉人進士的,也有個體經營鐵匠、泥瓦匠等。這次大修皇宮就要從他們當中輪役。被抽中輪到的匠戶都罵罵咧咧,然後紛紛到人力市場上雇人代役。
人力市場上充滿了周邊地區來南京城找活幹的流民青壯年,魏大紳等四人被牙行的牙子一眼相中:年齡合適,身強體壯,而且談吐之間頗知禮儀,南京官話清晰,顯然是正經讀過幾年社學的。
就這樣,魏大紳等四人收下傭金頂替四名匠戶進入南京紫禁城的工程隊,領班是應天府衙工房的一名七品官員。
工房官員是資深技術型基層官僚,幹了一輩子南京城的市政工程,對工程隊裏人員的來源心知肚明。建築工是技術工種,又是為皇家服役,來不得一點馬虎。工房官員先把真正的泥瓦匠漆匠木匠石匠這些專業人士挑出來,剩下的像魏大紳等濫竽充數人員就幹些搬運、攪拌的粗活。
魏大紳人生第一次見識皇宮的真實,更是第一次進入皇宮中。他從側門進入東華門後就開始被專業匠戶指派幹雜活,搬著幾堆磚跑了幾趟後就走錯路,走進另一道門去了,被監工兼引路的小黃門喝止:“站住,你走錯路了!”
魏大紳看了看周邊,對小黃門抱怨道:“公公,我等隻聽使喚說把物料搬到哪裏哪裏,但我等是第一次來,哪裏知道哪裏是哪裏!應該給我等標一下路!”
幾個小黃門聽後也覺得有道理,對魏大紳道:“記住了,剛才你進去的是太子東宮,一百年都沒有人住,不會在那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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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紳驚訝地說:“這太子東宮距離東華門幾步路就到了!東華門外那麽多做生意的,隨便哪個人就可以拿根棍子從東華門走進太子東宮!”
幾名小黃門嗤笑道:“鹹吃蘿卜淡操心!誰會拿棍棒去打太子?除非是瘋子!”
魏大紳訕訕笑著,沿著宮牆向北走去。
走過宮牆長長的夾道,又是一個工地,是給閣樓換琉璃瓦。魏大紳和同伴被一個小工頭指派往上背瓦,四人抬著一塊巨大的瓦片上樓梯走過一個拐角,正逢有兩人下樓梯,幾人堵在當中。
下樓梯為首的是一個約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居高臨下,氣焰囂張地一巴掌呼在魏大紳同伴的頭上,口中用淮南話罵道:“小婢崽,沒長眼!你踏馬的呆比,讓開!”
同伴見那個年輕人短衣打扮,並不懼他,但琉璃瓦滑手又不敢鬆開,遂怒喝道:“戳大母娘,爛卵!嫩也是紮短命鬼,恰飽沒事做!趕契投胎呀!”
年輕人聽不懂,從神情上猜到是罵人的話,又是一個耳光扇過來,口中不幹不淨。
魏大紳四人氣不過,忍住氣把琉璃瓦放下,挨打的同夥就撲上去動手。
樓道狹窄僅容一人通過,年輕人在高處被抱住腿仰麵朝天摔在樓梯上,雙腳亂蹬。
外麵值守的侍衛聞訊跑進樓來喝止眾人,讓年輕人往上退,魏大紳四人抬著瓦上到閣樓二層。
幾人見年輕人若無所謂的樣子,遂向工頭怒道:“這是哪隊的工匠?收工後打死他!”
工頭無奈地說:“他們兩個不是來做工的!是琉璃商販,來量尺寸的!”
年輕人得意地看了幾人一眼,“蹬噔噔”趕緊下樓走了。
魏大紳四人恨恨地來到閣樓二層室外走廊上,指著在宮牆夾道疾行的年輕人罵道:“明天再敢來,打死你!”
年輕人轉過臉來,衝著他們做了個鬼臉。
魏大紳把頭轉過來向北看去,北邊是一個小院子。一個穿赭衣的男子,坐在院子裏也向這邊看來,認出了魏大紳。
徐天賜楊植又坐在太白酒樓雅座,對麵坐著小舅子郭雷,大堂坐著趙大張二。
徐天賜眨眨眼,無奈地說:“我白天忙著南京皇宮的警戒,晚上想去秦淮河對酒當歌,放鬆身心的!要不,叫上小舅子一起去?”
楊植正氣凜然,怒道:“我不忙?我白天在國子監坐監,晚上還得為你奔波!你知道南京國子監有多遠嗎?”
徐天賜縮縮頭萎頓下來:“好好好,那今晚找我幹嘛?”
“許大傳來消息,反獄六人當中,兩名在池州一個村裏,與一些宸逆散兵遊勇在一起,據說他們正在互相串聯。另外四名反獄重囚又回到了南京城。”
徐天賜急道:“兄弟幫我想想辦法,南京城這麽大,怎麽才能找到他們?”
楊植循循善誘道:“你想想,他們逃出南京後,其中四人又回到南京,為什麽?”
徐天賜使勁想了想:“他們想行刺聖上?”
楊植無語,但還是鼓勵道:“有點邊了!我讓郭雷這幾天在東華門的工地上跟人借故找茬,發現有幾個打下手的工匠是南昌口音!”
徐天賜興趣來了,分析道:“我就說我的直覺往往是對的!他們真的要刺皇殺駕!”
當晚幾人商量了半天,楊植回到徐家給他的小院住下,第二天趕去城郊的國子監,進校門就被張學正抓了個現行:“請你尊重南京國子監,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南京國子監一百多年,豈有你這樣的監生!”
楊植本來早與張嶽說好學習半放羊的,但是最近張嶽張學正檢查了楊植的小作文,發現進步不大,忍不住拉下臉來,怒斥楊植:“舒芬舒狀元的本經就是禮經,你去福州府,居然沒有跟他學禮經,我看你是不想考舉人進士了!”
楊植臉皮一抽:人家張璁的本經是禮經,怎麽就辯經完勝楊廷和一幹朝堂大佬;舒芬的本經也是禮經,怎麽就被嘉靖打板子下詔獄?跟舒狀元學禮經,豈不是茅坑打燈籠找死!
“張學正,你想不想馬上官複原職,行取為禦史?”
張嶽跟徐天賜楊植喝過幾次酒後習慣了楊植跳脫的思維模式,立刻放過楊植學習態度問題,被楊植畫出來的大餅吸引了注意力:“那麽,我要如何才能馬上官複原職,行取為禦史呢?”
“你就上疏指責東華門搞工程,大興土木,南京守備黃偉太監玩忽職守。”
雖然大明王朝言路通暢,任何人都可以向朝廷上疏,但是這個提議還是讓張嶽愣了一下:“是不是跨界了?”
“反正又不費事,也不會被打擊報複,你先在聖上那裏掛個號,簡在帝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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