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似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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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朝廷通政司門外,一大早就擠滿了人,大小官員和一些給朝廷獻計獻策的老百姓排著長隊給朝廷上疏。自從正德來到南京後,南京通政司的業務量從零增加到上百份。
    張嶽獨在通政司外徘徊,遇見一位科名比他晚的福建籍官員,前來問道:“前輩可曾為聖上寫了一點什麽沒有?”
    張嶽說“沒有”。那官員就正告他,“前輩還是不要寫罷。萬一聖上看後不高興,把你再打一次板子怎麽辦?”
    張嶽也不知道怎麽回答,躊躇一會,羞澀回道:“我這奏疏不是勸返聖上的,是罵南京守備太監的。”
    通政司門外眾人聞言恍然大悟:又是一個想在太監身上刷聲望的!張嶽像做賊一樣,把奏疏交上去就跑回南京國子監了。
    按流程,通政司收集好所有的奏疏後,分門別類整理好轉交給司禮監少監,司禮監少監再分類送給聖上過目。
    內政方麵的奏疏正德看都不看,直接打發給梁蔣兩位相公處理;再看東南軍事方麵的奏疏,關於征倭的就直接批給喬宇;然後看勸諫方麵的,張嶽的奏疏成功地引起了正德的興趣。
    正德不知道看過多少罵太監的奏疏,百分九十九都罵得有理有據。但罵黃太監修繕南京皇城管理混亂、不合時宜,簡直就是無事生非。
    勸諫、批評的奏疏不少,有罵幹兒子們的、罵太監的、有老生常談勸正德回北京的。正德看了一下標題就把那些奏疏扔一邊,對張永說:“這些奏疏留中不發。”
    張永應承一聲,令司禮監少監拿著剩下的奏疏去兩位相公那裏。他走出書房在長廊拐角處,與平虜伯江彬碰了個對麵。兩人淡淡打聲招呼,擦身而過。
    張永外形高大孔武有力,在邊關吃過沙土,平時以糙漢自居,外人往往認為他以軍功立身,豪邁大氣所以才得聖寵。其實張永自小入宮,在黑暗叢林中練就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本事。點頭之間,他敏銳地覺察到江彬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見聖上。
    江彬自被聖上收為義子,就改姓為朱,而且提督東廠錦衣衛。對於張永來說這是不能忍的,東廠一向是司禮監的禁臠,由司禮監掌印太監或秉筆太監擔任。
    “聖上越走越遠了!”張永憂心忡忡地想。正德自命為大都督、鎮國公,用皇帝的身份給自己另一個大都督身份發命令,先繞過文官奪回了軍權;後任命江彬把廠衛偵、探之權拿在手裏。
    這種小花招在張永看來沒有任何卵用,正德在應州用兵時,前戶部石尚書連糧草都不供應給正德,兵部也沒有給武將敘功,簡直就是對正德騎臉輸出,但正德並沒有什麽表示,唾麵自幹。
    如果是太祖太宗碰到敢跳梁的官員,直接拔刀砍過去就是了:三條腿的蛤蟆難找,想找個聽話的官員還不是很容易的事?
    “江彬有什麽事要對聖上說?難道廠衛偵聽到又有人造反?”
    張永位列大明王朝中樞的最高管理者之一,最不能忍的是得不到充分、全麵的信息。江彬提督東廠後,把舊東廠管事太監們清除一遍,老人全部被趕走,現在東廠偵得什麽消息,司禮監是一無所知。
    江彬急匆匆通報後進入書房跪見,看看周圍欲言又止。正德揮揮手讓侍奉的小黃門退下,問道:“又有何事?”
    江彬低頭回道:“皇義父,東廠一名小太監似乎打探到那人的消息了!”
    正德臉色更變豁然起身,雙拳握得發白,緊張地問:“是否確切?”
    江彬不敢抬頭,回複說:“浣衣局裏,年紀在四五十歲的宮女約有十幾人,其中有三名是弘治十八年被打入浣衣局的。那名小太監以送衣物清洗的名義去浣衣局,去過幾次打聽到的。”
    正德雙目發紅流下淚水,捂著臉低低啜泣起來。江彬把頭低得更低,幾乎貼著地磚。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彬聽到正德說:“好,你辦得很好!在我回北京之前,一定要查實。想辦法把那人帶入豹房,不能讓外人知曉!”
    江彬磕了個頭答應一聲,沒有抬頭,輕輕站起來,慢慢倒退出書房。
    正德輕聲哭過片刻,擦擦淚水在屋裏走動幾圈後喚道:“來人,去南京兵部。”
    來到南京兵部機要室坐下,正德開門見山問道:“什麽時候可以發兵日本?”
    喬宇回複道:“日本除了細川家,另有幾家小諸侯也送來銀子,乞為天兵前驅;南京軍器局打造艦炮約有八成,正在試炮;南直鄉兵水師亦操練完畢。正式出兵要待今年閏八月春小麥、稻穀收割。”
    正德估算一下時間,對身後侍立的司禮監少監說道:“召王陽明進南京。”
    自朱宸濠叛亂被平定後,朝廷裏關於王陽明流言不斷。
    流言這麽說的:王陽明實則與朱宸濠同流合汙,並派弟子冀元亨在朱宸濠手下任職。隻是見朱宸濠在安慶府受挫,事情難以成功,遂改變主意在吉安起兵勤王,並攻下南昌。王陽明等人攻下南昌後,私吞了朱宸濠的巨額財富。吉安知府伍文定、王陽明在俘獲朱宸濠的左右太師李士實、劉養正等高層後,一見就殺人滅口不留過夜。時至今日,朱宸濠的財寶仍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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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宇早就聽過這些傳言。為尋找朱宸濠的財富,正德的幾個幹兒子曾親下南昌逼迫王陽明,並將冀元亨家小、吉安知府伍文定下獄拷問,但是一無所獲。
    對於召王陽明進南京,喬宇自然樂見其成,也許王陽明麵君時可以通過自辯洗刷冤屈,也能促使正德早日返京。他躬身回道:“皇上聖明。”
    魏大紳四人自那日與淮南青年口角鬥毆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那青年出現在南京皇城工地,想必是量好尺寸後就去備料再不來了。幾人吃了個虧,但是無法,幾日後報複之心也淡了。
    不多時派去與寧王殘兵聯絡的千戶帶著一名名叫許大的海匪來到四人在南京的住所,回報道已聚攏了長江南岸的殘兵約五、六百人,中等船十多條。
    寧王兵馬有三分之二是招安的山賊、江河湖盜,魏大紳並不在意這個,他聽許大自述江海通吃,亦商亦盜,在鬆江府亦小有名氣,立刻拿出一張南直地圖,麵對地圖沉思起來。
    從南京沿長江掛滿風帆順流直下大海,比騎馬還快,官軍沿路應該來不及反應,聽說當年建文帝就是這樣跑出去的。
    打定主意,魏大紳對千戶和許大說道:“你們回去聚集船隻召集人馬,五日後守在三山門外。千戶你帶二十人乘船進南京城,我們一起幹大事!”
    魏大紳和千戶、許大反複推敲方案,直到認為萬無一失,這才把送兩人送到秦淮河東的碼頭。
    目送二人乘船離開,魏大紳轉身向住所而去。走過江寧縣衙的一個路口,魏大紳心中一驚,他似乎在前頭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前麵的兩個人中,身形年輕的就是在南京紫禁城閣樓中與他們爭吵鬥毆的淮南青年,自己對他的背影非常熟悉。青年依然是那天的衣著,他略微拖後,前麵的人穿綢緞長衫,身份顯然比青年高,看背影是一個中年男人。
    可是這個中年男人的身形,也很熟悉,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魏大紳從側後悄悄跟上兩人,兩人渾然不知。一路上,中年人指指點點,淮南青年唯唯諾諾。
    兩人來到一個院子前,前頭的中年男人腳步一停,讓淮南青年上台階去開門。
    這時中年男人的側臉被魏大紳看了個清楚:居然是寧王府裏的塗惟塗舉人,李士實太師手下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李士實、劉養正兩位太師在被俘後都立刻被處死,他們手底下的人沒有上過戰場的或許從此無人追究,也是情理之中,大明反正就是這麽回事。
    但是塗惟怎麽來到南京,而且看情形,他居然是淮南青年的長輩或師傅、管事?
    魏大紳記下院落的街道位置,來到對麵一戶茶攤前討口水喝,隨意搭訕道:“對麵的院子真氣派!”
    茶攤老板接口道:“可不是嘛,是淮南鳳陽府來的琉璃商家,搬來有半年多了。看情形,生意做得不小,各地口音的商人進進出出!”
    魏大紳更感迷茫:這塗惟怎麽搖身一變成了淮南商家的管事?或許是寧王兵敗後,他逃到南京找了一份新工作?塗惟是舉人老爺,以前為寧王做生意,在江南一帶熟門熟路。
    魏大紳回去把情況跟其他三人一說:“一人智短,眾人計長。你們看看塗惟是個什麽情況?”
    其他三人說不上是智將,所料和魏大紳的想法差不多:塗惟在寧王失利後怕被官府清算,跑來南京避禍。
    議著議著,其中一人腦洞大開,一拍大腿說道:“塗舉人會不會和我們一樣,也想搶出寧王,東山再起?”
    幾人都被這個說法震驚了,隻聽那人又說:“在閣樓上是能看到寧王爺的!天下哪有那麽巧的事,他們剛好把琉璃磚瓦賣給南京皇城?”
    偌大的南京皇城平時無人居住,隻有幾個小黃門、護衛看管著,這些人跟發配也差不了多少。即使正德前來,也就是把皇上的寢宮和偏殿重新打理一下。內宮當初建了那麽多嬪妃、太監、宮女的住所,現在跟鬼宅一樣空空蕩蕩,到處結滿蜘蛛網,房簷下一排排燕子窩,梁上掛著一串串的蝙蝠,院子裏長滿了草,兔子、刺蝟、狐狸跑來跑去。
    要從所謂的冷宮裏搶走寧王,其實是很容易的!隻要東華門外有接應,而且走水路最方便!
    魏大紳摸摸下巴,拿不定主意。
    北京紫禁城的東華門內,太子東宮往南不遠處就是文淵閣,楊廷和、毛紀兩位大學士如往常一樣在閣內值守。
    通政司今日送來了一些從南京來的六百裏加急文書,需要楊、毛兩人批閱後轉發給六部或都察院辦理。
    在這些六百裏加急文書中,楊廷和見到一個文書袋是送給自己的。這並不奇怪,官員的書信往來經常蹭急遞鋪官郵。
    楊廷和打開文書,裏麵書信隻說了一件事:聖天子又要召見王陽明,而且聖上似乎在閏八月後就會返回北京。
    楊廷和心中一跳,把書信放到一邊先處理其他的文件,其中有王陽明的《計處地方疏》、《水災自劾疏》,疏中說的是請求把朱宸濠的田地拍賣用於代江西百姓交稅,並因為江西水災而彈劾自己。楊廷和應該要分別批轉戶部和都察院的。
    楊廷和思考片刻,寫下票擬:“宸逆為舉事所聚財富甚多,為何至今不見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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