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六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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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老師的話不可不聽,江西籍翰林乃至費宏大學士都得去拜訪。
去江西老鄉那裏自然隻能孤身一人,帶不上鳳陽舉子。這日楊植正在費宏大學士宅院門口排隊,就見數名士人從費宏的家門口出來,其中一人十分麵善,不是在吉安府城文昌街一起吃過飯的歐陽德,還能是誰?
楊植離開隊列前去與歐陽德打個招呼:“歐陽兄,三年不見,別來無恙乎?”
歐陽德仔細端詳一下麵前來人,認出是當年的贛南少年,驚呼道:“原來是你!”說著便上前拉著楊植的手,向同鄉舉子介紹道:“此人正是南直解元,翰林院羅掌院的弟子,王陽明先生看重的楊植楊樹人!”
因為王陽明的關係,江西的士子大都是心學門人。王陽明在吉安、南昌講學時,不時會比較心學與羅欽順、湛若水學術之異同,偶爾亦會提起楊植,說楊植不拘一格,兼收並蓄,於心學奠基人,前宋江西陸象山之學術亦有所涉獵。
眾人一一見禮互道姓名,楊植見其他人於青史無名,並不在意,說道:“諸位仁兄,在下做東,現在就去六必居打個平火,如何?”
歐陽德不安道:“楊兄亦是為會試而來,過費閣老家門而不入,吾等於心不安!”
楊植指著前麵長長的隊伍道:“等輪到在下,今日恐怕已經過去了!距會試尚早,有的是時間再來拜訪!”
眾人覺得有理,隊伍後排中一些江西舉子也過來搭訕,楊植豪爽地一揮手道:“同去!同去!”領著眾人直奔六必居。
六必居乃是江西籍官員士子常去之地。其酒樓一絕乃是江西袁州府醬菜。袁州府籍官員嚴嵩前幾年在翰林院任編修時,因思念家鄉風味,特地將袁州佳肴及醬菜秘方傳給六必居,還為六必居題字。
眾人在六必居坐定,歐陽德道:“嚴翰林前幾個月去了南京翰林院任侍讀學士兼掌院,可惜不在北京,不然他有可能任副主考官。”
上正菜前,六必居先送上一盤醬菜,眾人一嚐果然鹹甜脆爽。
一名南昌舉子歎道:“南昌城亦有一家早點攤,油糕、包子、饅頭皆平平無奇,惟獨其鹽菜口感出眾,隻給客人免費送一小碟,再要就不給了!是以其每天早上客人趨之若鶩,隻為吃那碟鹽菜!”
眾舉子哈哈大笑道:“想必這六必居亦是如此!北京哪有江西食材豐富,鮮香可口,隻有靠醬菜才能引人前來!”
眼見氣氛活絡,楊植引入正題道:“真羨慕諸位仁兄,江西籍翰林眾多,我們南直鳳陽就找不到翰林,言官、六部官員!”
一名舉子訝異道:“南直的翰林學士亦是不少,楊解元為何不去拜訪毛大宗伯等人?”
楊植笑著說:“列位有所不知,那南直各府互相鄙視,從不抱團!蘇州看不起鬆江,鬆江看不起常州,蘇鬆常又看不起應天府,因為應天府距徽州府近,他們將南京蔑稱為徽京!
然後這些江南道的,又一起看不起江北人!而江北人呢,揚州看不起淮安,淮安看不起徐州等等,不一而足!
所以,我們江北鳳陽舉子去找蘇鬆籍官員,用南昌話來說,就是鄉根哩想高攀豪門!”
江西籍舉子萬萬沒想到南直如此散裝,內部的鄙視鏈如此錯綜複雜,詫異道:“楊兄乃南直解元,居然登不了他們的門,豈有此理!”
歐陽德安慰說:“楊兄不必擔憂!大家四處奔波,無非是想多了解一些關於會試的資訊!這幾日我等拜訪過很多江西籍京官,楊兄隻要問起,我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楊植沉吟道:“世人皆知‘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皇明之翰林、朝臣曆來以江西人為多,預計閱卷官至少也有幾名江西人吧?江西籍翰林朝臣是如何分析會試的,各位仁兄可否告知一二?”
眾人毫不隱瞞,紛紛將江西籍有身份的京官對會試的分析一一道來,大家邊吃邊說,畫出一個大致的考官範圍。
江西作為一個考試大省,不知道多少老師、教諭一生研究各種考試,早就把八股、五經、六級科舉摸得透透的。楊植聽得津津有味,嘖嘖稱讚。
眼見天色漸晚,大家吃飽喝足,互相留了住址,不外乎是江右會館、鳳陽會館,約定下次再聚,互通信息。
楊植回到會館,李婉兒怒道:“老爺一個天下第一鄉試的解元,沒有一點正形,整日價遊手好閑!想當年,妾身才九歲就背下四書,十歲起白天紡紗織布,晚上寫三篇八股文才入睡!那些秀才舉人哪個不是如此!”
楊植知道女人靠哄,特別是川渝暴龍最吃這一套,遂陪著笑握住婉兒的手說:“到了北京,你看哪個舉子會讀書的,還不是天天四處鑽營,打探會試消息!
你一個女人家,隻知道讀死書,須知功夫在詩外!
你過去被關在閨閣,所以容易鑽牛角尖!反不如郭姐姐整天在田間地頭練一丈大槍,心胸開闊,腕力十足,那大槍抖起來,嘖嘖嘖,一點寒芒先到,隨後槍出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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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哼一聲,身子靠過來,委屈說道:“老爺是武官出身,自然看重郭姐姐!”
楊植拍拍婉兒說道:“今晚寫一篇《中庸》的小作文,明天就出去逛逛,買點年貨!看看人家舉子怎麽四處投帖子的!以後多出來走走,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若一個人局促一隅,就會變成井底之蛙!”
元旦開始各衙門封印放假。各地舉子們已經聚齊在北京,趁著官老爺們休沐的閑暇期,更加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打聽消息,北京書局裏學士們的文集被采購一空,沒有出版文集的學士、翰林們,他們的文章到處被傳抄。
楊植則沒有再和江西、江北舉子們去四下拜訪,他在會館雇了兩匹驢子,帶著婉兒在北京城裏遊廟會。兩人買了炙肉串、糖葫蘆、遷西炒板栗,邊走邊吃。
北京城是天下第一大城,兩人自來到北京,還是第一次觀賞北京。今年陰曆元旦已經是陽曆立春節氣,他們看到北國的早春,看到太液池融化的堅冰,看到紫禁城邊怒放的梅花,看到兒童手裏搖曳的紙風車。
經過東安門外,旁邊就是東廠和四夷館,東安門再往裏走,來到東華門。當初楊廷和就是想讓嘉靖以親王的身份走東安門入東華門進紫禁城。想到這裏,楊植不由得四下張望。
婉兒羨慕道:“如果老爺有朝一日能賜東華門行走,那該多好呀!”
突聽到身後有人說道:“那得等楊兄入閣再說!”
楊植轉身見徐階笑吟吟站在身後,旁邊還有當初鹿鳴宴上口角過的鬆江舉子,連忙跳下驢子與之見禮。詢問之下,果然徐階住在蘇鬆會館。
北京的內城是辦公區和官宦宿舍區,各地的會館一般都在城南,楊植便讓婉兒騎著毛驢先回鳳陽會館,自己和徐階等人慢慢散步向城南走去。
走了一會迎麵見劉羌棟急匆匆趕來,口中抱怨道:“楊兄,可有什麽內幕消息?”
楊植驚訝道:“劉兄,偏何姍姍其來遲!”
劉羌棟滿麵春風亦不多說,隨口敷衍幾句,隻道家中有事來晚了。
大家曾經不打不相識,聚在一起談些會試之事,繼續向前走。走至浙江會館,卻聽到有人說:“你們沉不住氣,要悶聲勿響!”
由於前世的關係,楊植對寧波口音比較敏感,探身望去,正是張時徹在指點幾名士子。
楊植眼睛一亮,呼喚張時徹一聲。一時蘇鬆士子、浙江士子、鳳陽士子十幾人,在街中堵住道路互相作揖見禮,喧嘩不已。路人不禁側目,但會試舉子有特權,巡街兵丁也不敢管。
眾人見不是事,紛紛說到自己的會館坐下來慢慢談。楊植豪情上來,大聲道:“我還有江西朋友,他們大都是心學門人,不如一起叫上他們,今天在下做東,我們上六必居邊吃邊聊!”
舉子們大聲叫好,一起浩浩蕩蕩殺向江右會館,叫上正在讀書的歐陽德等江西人,來到六必居占了二樓二個雅座,拆了隔間的屏風拚成一間,先叫了幾壺茶,談論正事。
劉羌棟坐下來後便急急問道:“我來得晚,你們有什麽會試內幕消息麽?”
楊植站起來大聲說道:“在座的都是來自大明王朝的科舉地獄!朝中官員,江西、蘇鬆、浙江人占了五分之三!各位朋友應該從同鄉官員中聽到不少或是或非的傳言,今日吾等把這些分析、傳言和盤托出,大家集思廣益,為會試做好準備!”
此話一出,博得眾人喝彩。翰林、朝士以江西人最多,大家不由得看向歐陽德那邊。
徐階受王陽明弟子、華亭知縣聶豹的影響很深,他坐在到歐陽德身邊,兩人敘述心學心得,歐陽德是心學嫡傳,徐階是心學再傳,兩人說得熱絡,不由忘我。楊植見狀,笑著問徐階:“卿齒與德,何如?”
徐階臉一紅,打斷了交流。隻見一名江西舉子當仁不讓地說道:“江西同鄉官員確有一些分析!下月初會試乃今聖禦極以來首科會試,因此他們判斷會試首場出題應該以《孟子》為主!”
蘇鬆舉子急忙問道:“判斷的依據是什麽?”
歐陽德不慌不忙道:“今聖登基以來撥亂反正,改革前朝弊病,人人稱誦,謂之為堯舜再世,中興明君!而四書中,惟獨《孟子》講施政!”
眾人聽聞不禁點頭。一名浙江舉子不服氣道:“但是我們浙江的翰林分析說,今聖天資聰穎,勤學不輟,每旬經筵從不稍減!所以,你們懂得!”
在座都是頂尖的人精,聞言又暗自點頭:《論語》講求學最多!不過會試首場三道四書題,皆有可能。
有人又問道:“蘇鬆舉子又有什麽資訊?”
徐階是經魁。為鬆江舉子之首。他剛才被楊植陰陽一句,自然要發言:“聽一位蘇鬆翰林分析說,主考官、同考官極有可能以江西官員為主!”
眾人不解,紛紛問原因。徐階不慌不忙說道:“上一科江西鄉試曾因為宸逆之亂中斷了一科,所以本科江西鄉試錄取名額翻倍!這導致上一科會試幾乎沒有江西人中進士,與江西人在朝中的地位嚴重不符!
所以本科會試極有可能補償江西士子的損失名額,你們懂得!”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向歐陽德等人投去羨慕的目光。這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人家江西人已經因不可抗力耽擱了一科。
一名鳳陽舉子站起來說道:“我們來補充幾點!據一名與今聖互動較多的南直籍官員剖析,他說要用排除法!
先看看前幾科會試的大學士、學士、編修、修撰有哪些,來自哪裏,這些人即可以排除!
再看看當前誰當權,門生弟子多,也可以排除!今聖剛即位,免不了除舊布新!”
排除法思路確實令人耳目一新,而且非常有道理!今聖即位後確實別開生麵,有中興大明之誌!
一名舉子沉吟道:“若說朝中誰最有權勢……”
楊植急忙打斷道:“仁兄慎言!酒菜上來了,大家先吃了再說!
你們分地域坐幹嘛?要結成鄉願麽?大家混開坐,都是朋友!互相交流一下,希望大家都中式,我們就是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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