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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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化府屬於北直,距北京不過四百裏,在九個邊鎮中,宣化規模最大、兵力最多、戰略地位最重要。其府城城牆周長二十四裏,高三丈五尺,比大同府城還雄偉。
    華夏兒女自古以來的審美情趣無處不在,宣化城的各城門兩側,每個城門兩側還有巨大的彩繪磚雕門神,佐以傳統的纏枝紋圖案裝飾城門,栩栩如生,美侖美奐。
    臧鳳見楊植神情迷醉地看著門神磚雕,好奇問道:“楊翰林,這種下裏巴人的工藝到處都是,大同的雲崗、華嚴寺不知道有多少!你一甲進士怎麽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楊植歎道:“前輩,我自小聽評書看畫本,隻想效仿楊家將、嶽爺爺,在邊關一刀一槍搏個出身!誰知造化弄人,一見陽明誤終生,走上了考科舉的不歸路!”
    臧鳳暗自腹誹,說道:“戰場刀槍見真章,來不得一點花花腸子。打起仗來炮火連天,戰場上腸穿肚爛,肢體橫飛!不是你一甲天仙敢看的!”
    楊植哈哈大笑道:“前輩不要嚇我!我倒想見識一下!”
    為了讓楊植見識一下什麽是戰場,再加上宣化按慣例要舉行新年後的首次操練,宣鎮在張家口堡外的崇禮縣真的演習了一次。
    演兵場上,明軍軍容嚴整、銃炮齊鳴。明軍的小型化、治安戰化給了楊植直觀的印象。大明的能工巧匠發明了五花八門的火炮,種類繁多,連將領都叫不出名字,但火炮都是以機動化、輕量化、近戰化為主;軍隊的操練也是小隊結陣。
    明軍與韃子簡直就是絕妙的對手,跟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
    “前輩,這隻能欺負數千韃虜!如果胡虜聚集五、六萬騎四麵圍打,明軍隻能退守堡壘固守!”
    臧鳳有點尷尬,不知道說什麽好。
    楊植看著大同方向說:“萬一大同再有兵變,胡騎再窺大同怎麽辦?朝廷怎麽會派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家任大同巡撫,這個年紀根本不可能領兵上陣的!”
    臧鳳皮裏陽秋說道:“蔡天佑巡撫並不是少年登科不食人間煙火!他在基層的時間比我的年齡都長,對民間疾苦的了解比我們深,安軍撫民的資曆很足,朝廷不是胡亂選一個巡撫去大同的!”
    蔡天佑當年按察遼東時,比楊植還深入基層,對底層軍民抱有深深的同情。他聽到門子稟報軍士求見,沉吟一下,認為這是一個安軍撫民的絕佳機會,便說道:“讓他們派三名代表進來!”
    士兵代表一老一小,另有一名傷殘。他們遞上一張陳情表,是用白話文寫的,寫了四個訴求:發還士兵的軍田;軍餉不要發銀子,要三分之二發糧食;免征軍屯賦稅、免征荒糧;停止派兵去水口等五堡駐紮。
    蔡巡撫已經了解兵變起源,溫言說道:“諸軍士,這些訴求都很大,牽涉到方方麵麵,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本院可以答應免征荒糧,其他的恐怕我辦不了!”
    荒糧本來就沒有征,張文錦隻是有這個打算。
    兵變前不征荒糧,兵變後還是不征荒糧,這踏馬的不是白白兵變了!
    “軍門大人,我們知道一任巡撫隻有三年,如果軍門解決不了,下任巡撫更不會認賬!
    前任巡撫楊大人,已經答應我們發還屯田、把傷殘軍士的撫恤金補足!這些都是我們應得的,蔡巡撫認不認呢?”
    這楊植為了穩定軍心,居然空口許諾!他反正過把癮就走,把難題丟給我!
    如果讓都司府重新核定軍屯,等於對邊將虎口奪食,那家丁誰來養?
    補足撫恤金又得向朝廷打報告要銀子!朝廷肯定會說:傷亡上報時,朝廷已經足額給過撫恤!
    但是蔡天佑也不好拒絕,軍士的請求,說到哪裏都占理,他們遞上的陳情表無非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諸軍士,大同邊關地瘠土薄,糧價騰貴,遠甚於江南!你們的陳情表,本院收下,再轉告朝廷!
    至於撫恤金未足額之事,宣大總督於嘉靖二年初已經處分了近百名大同鎮將校,此事已了。”
    三名士兵代表失望地回去了,一切還是和之前一樣。
    張文錦一死,蔡天佑得重新編建巡撫直接掌握的營兵,參加過兵變的舊標兵營的營兵自然被調劑到其他的軍營。新任鎮守太監武忠直屬的親兵營也不例外,因為兵變的主力來自這兩個兵營。
    柳忠、郭鑒等兵變人員被分散打入總兵桂勇的正兵營和副總兵朱振的奇兵營,四個兵營的士兵互換之後,當初的兵變主力隻換了一個領導和營號,還是重新聚在一起。
    桂勇剛從北京上任,對士兵要求不高,連元旦後的操演都沒有搞。假期後士兵們從家裏回到軍營,敏銳地發現軍旅生涯掀開全新的一頁。大家興奮地在背風的角落,邊曬太陽邊議論起來。
    “看來還是得鬧,不然上官把額們當個屁!”
    “我看那些大人老爺也不過如此,以前見了他們就像見了神佛一樣。嘿,你猜怎麽著?額先捅了賈參將一刀,在代王爺府門口又捅了張巡撫一刀,敢情他們跟額一樣,也是肉長的,操性!”郭鑒笑著說完,呸地啐一口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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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忠聽著他們得意洋洋地回顧崢嶸歲月,沒有作聲,而是心思重重的樣子。
    一名士兵捅了柳忠一下:“你個乃刀貨,裝得跟老爺一樣!想屋裏的婆娘呢?”
    柳忠不耐煩地罵道:“你們是豬呀!殺了參將、巡撫,燒了大同城的官衙,你們還像沒事人一樣?”
    眾人一下沉默了,柳忠又說道:“那甘州士兵為了多發糧食少發銀子而兵變,咱們前幾日向軍門除情,不也是為了多發糧食少發銀子麽?要是和之前一樣,不是白折騰了?該去水口堡還得去,每月背回家的糧指不定還少了!”
    郭鑒罵道:“裝你娘的裝!就知道說風涼話!你說該怎麽辦?說出來,大家議一議!”
    柳忠攤攤手:“老子要知道怎麽辦,早當上總兵了!”
    角落裏沒有人說話了。大頭兵見識有限,小時候都是在衛學混了三年背不下來《論語》被老師打過無數次手心後趕回家的。
    良久,一名士兵不服氣地說:“額隻知道一句話: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堅如鐵!團結就是力量!隻要咱們抱成團,什麽總兵、巡撫不照樣殺?朝廷又奈我何?”
    柳忠點頭說:“話是這個理!我總覺得朝廷哪裏會放過殺參將殺巡撫的人!大家警醒點,別哪天上官通知我們去校場領餉不帶甲仗,然後……!”說著,手在脖子上比劃一下。
    眾士兵打了個寒噤,一名士兵喃喃說道:“那個少年巡撫大人回北京,指不定就去告狀了!”
    從宣化向東走不多遠就是雞鳴驛、土木堡,穿過居庸關就到了京師。楊植在前世陪客戶去過這些地方,道路沿途的地勢地形變化不大,這讓楊植對當年充滿疑惑。
    很快楊植回到北京城,高風亮節地沒有先回宿舍,而是直奔戶部遞上總理大同糧儲敘職報告。孫交大吃一驚,感動地說:“楊翰林公而忘私,遠甚於老夫年輕時!出長差的官員照例有十日之假,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下,十天後交述職報告給清吏司長就行了!”
    楊植憨憨一笑:“我年輕力壯,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不礙事,不礙事!一想到大司徒為大明殫精竭思,鞠躬盡瘁,我在這一路上,恨不得立刻飛到戶部投入工作!”
    孫交神色肅然,從桌案後站出來握著楊植的手:“老夫沒有看錯你!在老夫心中,樹人才是狀元!”
    兩人攜手來到尚書辦公室的書房裏,像朋友一樣並肩坐下喝茶。楊植迫不及待地問:“大司徒,軍屯聯合辦公室搭起來了麽?北方播種水稻比南方清明時節晚,但也不能晚於立夏。沒有幾個月了!”
    孫交眼淚汪汪,抓住楊植的手緊了緊,不好意思地說:“老夫想讓你來這個辦公室負責,但是你回翰林院至少是從六品修撰,正六品侍講也有可能,都比五品郎中身份更高,老夫實在開不了口呀!”
    楊植慷慨道:“大司徒,你看我是醉心跑官求官的人嗎?我對升官沒有興趣!
    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係,利為民所謀!”
    孫交道:“好,好,我知道了!那大同適合屯田麽?我看那裏河流不少。”
    楊植搖一搖頭,把大同的地理說了一下:“那裏地薄風寒,鹽堿又多,種什麽都不行!”
    孫交大失所望道:“宣大就是一個無底洞!江南運到北京的糧稅,三分之一用在宣大,這可如何是好?”
    “大司徒,戶部可以跟工部再搞一個聯合辦公室,我們去大同開煤礦,煉焦炭!”
    大明采煤煉焦的技術非常成熟,所謂“臭者燒熔而閉之成石,再鑿而入爐曰焦,可五日不絕火,煎礦煮石,殊為省力”,山西由於木柴缺乏,此時已經有些地方用焦炭煉銅了。
    在戶部官吏驚訝的目光中,孫交把楊植送到二堂門口。
    從戶部出來,隔壁就是兵部。楊植對著門吏招招手,徑直進入尚書辦公室,把一份平亂述職報告放在喬宇桌子上。
    “大司馬,我平兵亂可以敘多大的功?我的級別太低了,跟我的才能不配呀!”
    喬宇皺著眉道:“平兵亂擒賊首,倒是可以超擢!但是六部哪有位置,可以給你光祿寺、太仆寺或太常寺的從四品少卿,都是邊緣機構!你願意去管吃席還是願意去管祭祀?”
    楊植撇嘴道:“我當戶、兵屯田辦主管怎麽樣?反正就是一個差遣!要不要級別無所謂,掛一個兵部郎中銜就可以了!”
    這個建議好,反正大明掛三品兵部侍郎銜的四品巡撫有幾十位,楊植掛一個兵部郎中銜無傷大雅。
    喬尚書認可了,說道:“可以,我看看你的平叛報告,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我告辭了!我還要去隔壁工部見大司空去!”
    喬宇疑惑問道:“你去工部又有什麽事?”
    “我想再掛一個工部郎中銜!”
    喬宇不知道楊植想幹什麽,指點道:“你一個翰林,最合適掛禮部的銜!現在的大宗伯汪俊是江西廣信府的,你托羅掌院或費閣老說合一下,很容易辦下來的!”
    楊植搖頭道:“不用了!毛大宗伯幹不了禮部尚書,去年四月累死在回鄉途中,果然沒有吃上端午節的粽子。我看汪俊也難,何必欠他的情!”
    喬宇敏銳地聽出來話外之音,低聲問道:“是不是那個話兒?”
    楊植笑了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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