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憤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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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大同兵變終於以斬首示眾四十餘震懾住亂兵而告終,楊植又立下軍功。慶功酒席宴上,楊植對大同鎮最高的幾位領導說道:“大同軍兵已經廢了!一搞過兩次殺官的兵變,心已經野了;二互相之間沒有信任,不能用來打仗了。”
    桂勇在京營時見慣軍紀鬆懈,說道:“他們怎麽不能打?戰場上鐵甲車一圍,讓他們守在車陣中放一放銃炮弓箭,總不至於接敵而逃吧?”
    楊植吒道:“能戰方能守!大草原上你圈起來死守有什麽用?還不如龜縮堡壘別出去!”
    桂勇不敢做聲,隻是低頭夾菜。楊植又對蔡巡撫說道:“前輩,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別看殺了幾十人平了這次兵亂,但根子問題沒解決,下次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再鬧兵變。”
    蔡天佑虛懷若穀道:“願聽楊侍講良言!”
    “韓參議說大同的雲崗、南辛莊都有煤礦,平型關有鐵礦,全是衛所轄區,讓這四營兵去挖礦吧!換其他的衛所兵來!”
    蔡天佑為難道:“跟老夫說這個沒用,調兵靠兵部,開礦靠工部,糧食靠戶部,等一切辦下來,老夫已經卸任了!”
    “我回朝廷看看能幹嘛,前輩可以先寫個奏疏上去,能做到什麽地步就做到什麽地步吧!
    大同軍兵的訴求,合情合理,合乎大明法度,任誰都挑不毛病。
    朝廷既然滿足不了大同軍兵的訴求,那大同軍兵的日子隻會惡化,包括其他的邊鎮也是如此。往後邊鎮兵變可能要成家常便飯了,你們一定多留意,勿謂言之不預也!”
    次日在太監武忠、蔡巡撫、知府、朱振副總兵的陪同下,楊植以戶部工部聯合辦主管掛戶部兵部工部郎中銜的身份視察了南辛莊煤礦。那裏一個一個小煤窯,有一些商戶在雇人手工開礦,挖煤做燃料。
    楊植皺眉說:“這塊地是衛所的,戶部備案,由兵部調度工部管理的公地,為什麽放任他們挖公家牆角?武老公可奏明聖上,大同除了鎮守太監、分守太監,再請聖上派礦監來。”
    武忠為難道:“朝中大臣最看不得官府對利潤最高的礦山、絲織、茶葉收稅。先帝武宗派出去的稅監、礦監,都被今聖召回北京了。”
    蔡巡撫補充道:“楊侍講一甲天仙高高在上,哪知凡人螻蟻事!那遼東沒有府、縣,全是都司管轄,大行皇帝派過去的礦監,不也照樣被趕走了?老夫當年任山東按察副使巡察遼東,親眼目睹一名礦監被趕跑了!”
    知府笑著說:“本府曾輾轉江浙為官,今年才調到大同府。江浙的官紳有個理論,喚作‘小官府、大士紳’理論!
    他們說秦漢唐三代,官府專營耕地山林、礦產鹽鐵,士、民都成了官府的奴隸,三代朝廷憑這些資源鞭笞天下,征戰無休!
    所以秦代二世而亡,漢、唐外戚宦官亂政!我大明應汲取前朝教訓,官府對外應該隻管防禦,不能輕啟邊釁;對內隻能管扶貧濟困、辦好教育。一切資源全交給士紳經營!
    他們拿出太祖高皇帝祖訓,雲祖宗之法不可變,府縣官吏不能擾民。本府今日能出城,還是拜楊侍講所賜,向蔡巡撫請示後才允許的。”
    楊植笑了笑,說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中丞、知府先把這些挖煤的民商戶趕走,再征幾名地理師勘察一下礦儲,我先搞定水稻的事,過些時候再來大同府。”
    朝鮮農民的專業性還是很強的,他們在太原府晉源縣選了一個水源充足的山南水北之地進行育種。
    在韓參議、太原知府、晉源知縣和黃省曾的陪同下,楊植參觀育秧田,還不顧寒冷親自趟水下田抓了一把濕泥拿在手觀察,把幾位二、三甲出身的官員看愣了。
    大明什麽時候有這種一甲少年翰林!
    “太原的泥土很好,比江西的紅土肥多了!你們是直播還是移秧?”
    通事問了一下朝鮮農民,說為了保險起見,打算先在旱地育秧。
    楊植道:“時間可能不夠,你們找一個屋子,適當生點火讓屋子熱一點,稻種就擱屋子培育,可以加快出秧,再移到田裏。”
    眾人一陣驚歎,黃省曾趕緊掏出筆記本,用碳筆記下來。
    楊植在太原府盤桓一段時間,見寒帶水稻育種、移秧下田後,又做了一些原則性的指示,然後掐算時間不緊不慢回到北京。
    回到北京已經五月份,楊植按慣例先在在郭侯府的兩個小院裏分別休息幾天,在郭勳那裏摸了一下朝廷的底,這才施施然去找兵部尚書金獻民述職。
    金獻民為難地說:“此次論功,爭議很大呀!內閣認為大同鎮守太監、巡撫和總兵馭下不嚴玩忽職守,導致知縣被害,不處罰他們就是朝廷法外開恩,總不可能隻賞你一個吧?”
    楊植怒道:“本翰林急公好義,迎難而上!設使大同無有我,不知當幾人罷官,幾人授首!
    我收拾他們弄出來的爛攤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朝廷那麽多吃閑飯的,酬我一個太常寺從四品少卿,再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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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尚書看看辦公室無人,低聲道:“朝廷的官職你懂的!朝廷裏麵四品官很少的,都在邊緣機關裏,升到四品就是飛躍;三品官更少!難辦呀!
    楊侍講幫了兵部一個大忙,老夫跟你講句交心話,你不要外傳!”
    見楊植點頭應承,金獻民又道:“我看今聖很不喜歡少年乍貴一飛衝天!你還是慢慢熬吧!”
    楊植無話可說,憤憤不平地出兵部大門回到娘家翰林院,果不其然,中下級翰林們正在柯亭聊天,不少人臉上亦有憤憤不平之色。
    楊植欣慰說道:“親幫親,鄰幫鄰,翰林自然幫翰林!天下公道自在人心,古人說的好:天地之間有杆秤,那秤砣就是咱翰林!”
    說著,楊植掃視一圈,看看誰沒有為楊植不得升遷而義憤填膺,卻發現少了幾名從六品修撰、七品編修,遂疑惑問道:“唐皋鄒守益等人呢?我在辦公大廳裏也沒有看到他們,莫不是調去編撰武宗實錄了?”
    一名翰林歎道:“你想多了!哪裏有這種肥差事!鄒守益呂楠唐皋等人上疏怒斥張、桂二奸賊,被聖上趕出翰林院,下了詔獄!”
    楊植大驚失色,指著楊慎道:“怎會如此!那日楊用修帶著鄒守益等人伏擊張、桂二人,不巧我嶽丈一家隨之同行,與眾位發生衝突。在下心胸如海,知道這是誤會,並沒有計較。不料出一趟差平了兵亂回來,卻物是人非,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楊慎一拱手道:“樹人兄與我等不打不相識,至此知道樹人乃至誠君子寬宏大量,在下銘感五內!
    但是你立下軍功又有何用?聖下已下旨,召張桂二賊為正五品學士,方獻夫為從五品侍讀學士!
    豈有此理!我們正途翰林熬了八九年才能升一級!
    那三醜科舉成績遠不如我等,不過最低檔次的邊緣七品主事,張賊更隻是上一科的進士!
    此輩小人學問不精兼無尺寸之功,隻因逢迎聖上,就一飛衝天,居然也入翰林院淩駕於我等科舉精英之上!
    我等以經義立身,樹人兄以事功立身,豈不羞煞!”
    楊植嗔目結舌,呆若木雞,半晌後歎道:“用修慎言!聖上用人不拘一格,我等做臣子的,不要背後議論君父!唉,時也命也!
    我去待詔廳看看文老先生,諸君先聊,晚上我請客!大家下值後換了官服,六必居見!”
    見楊植轉入後院,一名翰林歎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樹人兄內心的痛苦與掙紮,惟有他自己知道!隻能酒一再沉溺,不知何時麻醉其抑鬱了!”
    楊植來到待詔廳,見文徵明左手吊著繃帶打著石膏,便關切問道:“文哥,傷還沒有好麽?”
    文徵明苦笑著道:“人老不以筋骨為能,何況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傷,看來不止三個月才能痊愈!”
    楊植安慰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凡事要往好處想!”
    看看文徵明的桌案上,楊植關切地問道:“武宗實錄沒有三年編不出來,那修訂憲宗實錄總可以快一點吧?不過就是查漏補缺,什麽時候能完事?”
    文徵明莫名其妙:你又不是皇上,皇上都不催實錄的事。鹹吃蘿卜淡操心!
    指導完文徵明的工作,楊植又去掌院辦公室見羅老師。
    羅欽順皺著眉說:“翰林院要大動蕩了!老夫真不想在這裏待!”
    又來催了!楊植順口道:“天大地大,學術最大!老師最近沒有學術著作發表,氣學光大的前景堪憂呀!”
    羅老師斥道:“文章自得方為貴,衣缽相傳豈是真!你既然中了榜眼,平時又以策論自詡,為什麽不自己寫?”
    楊植回道:“氣學之所以不顯,就是因為老師的著作晦澀難懂,眾人避之唯恐不及!弟子要寫就寫大眾喜聞樂見、廣為傳播的著作!”
    這個弟子收錯了!如果學術文章讓人都看得懂,那學術還有什麽價值,我們還怎麽與眾不同!
    羅老師無言以對,揮揮手讓楊植出去。
    晚上六七品翰林們自然換好士子常服前去六必居吃席,楊植跟同為六品侍讀侍講的張潮、楊慎等人坐一桌,另一桌坐姚淶、徐階等修撰編修。
    席上眾人感時傷懷借酒澆愁,楊植見狀喝道:“人生際遇各不相同,有先貧而後富,有老壯而少衰!衡山滿腹文章,白發竟然不中;楊某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不必嗟歎,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來,喝過就快活了!”
    一句話卻反而勾起眾人的抑鬱,楊慎舉杯向大家勸了一杯酒,說道:“蛟龍未遇,暫居雲霧之間。君子失時,屈守小人之下!今日翰林得以相聚,下次不知在座的還有幾人能舉杯同飲!”
    眾翰林激憤幹了幾杯,道:“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誰來吟詩一首,以抒胸懷,佐吾等下酒,澆滅胸中塊壘!”
    楊植身為東主,站起來舉杯吟唱道:“殘星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一句“我是人間惆悵客”,不禁讓在座眾人酒入愁腸,淚眼朦朧。
    正在此時,修撰編修那一桌有人站起來,大喝一聲:“楊樹人,你休要說便宜話!”
    眾人大驚失色,這是什麽情況?卻見站起來的那人身材矮小,白晰的臉皮被酒勁激得通紅,不是徐階還能是誰?
    “楊樹人,你就是一個工作狂!你自己帶頭猛幹,比我早了六七年升遷,讓我都不好意思摸魚!
    你不講人情,不肯為了同年破壞規矩,有事功也不讓我這個同年探花去做!
    你剛正不阿就算了,卻不去上麵跑關係給大家爭取額外的資源!
    你對同年同輩同品級的同僚關心關愛不夠,對我這個南直老鄉直接交心指導少!
    翰林院裏隻有姚淶、你我是同年,你隻顧自己潔身自愛為國立功奮不顧身,為什麽就沒有想過姚兄與我?”
    這話似乎味道有些不對?兩桌的翰林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不過想想嘉靖二年三鼎甲,隻有楊植一枝獨秀,難怪徐階憤憤不平!
    楊植愣住了,仔細打量徐階思考片刻後,以袖掩麵道:“好,好!我今天罰酒三杯,今後不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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