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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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司府大堂上,楊植微笑著打量十名亂兵代表,說道:“諸位既然都是從軍士中或被推舉、或自告奮勇成為代表的,自然見識比其他人高出一頭。
    蔡軍門與本翰林商量過了,我們兩個不包辦,不替你們做決定,決不強人所難!你們到院中商議一下,看看如何給朝廷一個交代!”
    軍兵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自己做過主,幾人退到大堂下院中一個角落裏,開始比劃著大聲討論起來。
    堂上的總兵參將遊擊不知楊植這是什麽操作:什麽時候明軍輪到小兵做主?那要官長何用?
    軍兵代表議論停當,走上大堂看了看眾武官,說要單獨跟蔡巡撫和楊翰林說話。
    兩位文官老爺與軍士轉入後堂,嘀嘀咕咕商量半天後,軍兵代表們便離開都司府,吆喝亂兵們散去了。
    中極殿上,朝臣們討論了一個上午都沒有散去,戶部尚書孫交給朝臣算了一下賬:“若以魯綱都督為總兵,統率京營、薊鎮、宣鎮一萬軍兵平亂,則開拔銀至少需五萬兩,另需糧食五萬石!
    平亂時間需要多久?何況得勝之後賞銀需十萬兩!撫恤金、重建大同尚未計算在內!
    當今青黃不接,南方水稻剛插秧,北方小麥未收割。順天府存糧不足二十萬石,何以支持朝廷用兵!”
    沒辦法,大同亂兵挑了一個好時機。
    金獻民的思路則是:“以宣鎮南下止於陽和,引而不發形成威逼之勢,讓蔡巡撫、桂總兵在城內呼應,裏應外合,不戰而下大同!”
    群臣正商議之時,司禮監值守太監又送來了一份大同急奏,山西左參議韓邦奇、翰林院侍講楊植聯署奏曰:去太原種水稻途經大同,不意城內兵變,楊植又孤身入城探明情況,見機行事,韓邦奇繼續帶隊前往太原。
    這次奏疏平鋪直敘就事論事,沒有煽情,沒有催人淚下的句子,沒有感染力。
    為什麽隻要楊植走近大同,大同就兵變?這是什麽緣份?
    如果不是沒有證據,實在有理由相信大同亂兵就是聽命於楊植!
    孫交說道:“既然楊侍講已經入城,不如靜待回音。”
    眾大臣隻好散去辦公,大明王朝這麽大,朝廷每天要處理的政務不計其數,大同兵變相對而言,重要性沒那麽高。
    次日早晨,眾大臣又被召到中極殿,聽大同蔡巡撫、楊翰林、桂勇總兵、朱振副總兵聯名奏疏匯報事情經過:大同軍兵見遼軍過境心生惶恐,傳言是朝廷欲清算去年殺參將、殺張文錦巡撫的亂兵,所以又發變亂,殺死知縣火燒縣衙。在蔡巡撫、楊翰林、桂總兵的安撫下,現在大同城內已然平靜,營兵各回其營,各營官已駐守各營嚴防死守。
    蔡巡撫在安撫亂兵時,已經答應不征荒糧,不派兵駐守五堡。另外為避免軍兵不安再生事端,請朝廷盡早下赦令。
    大同軍兵殺了參將巡撫,又無端殺害新任知縣,現在居然要求朝廷赦免!
    大臣們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太祖開國以來,朝廷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要挾過!
    大同軍兵尊重朝廷不造反,卻對朝廷命官想殺就殺,留著朝廷官員隻是為了向朝廷要好處!
    如果這種操作被其他的邊鎮將領學了去,再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朝廷怎麽辦?
    西北邊鎮還好說,都是沙漠,沒有糧食沒有產出,全靠內地調糧;遼東有鐵礦煤礦有森林,遼鎮邊將還不翻天趕走礦監,再把巡撫變成自己的代言人要挾朝廷?
    五代十國亂世留下的記憶讓眾大臣不寒而栗。皇帝往各地派鎮守太監、朝廷往各地派巡撫,不就是要把地方不服中央的苗頭扼死在搖籃裏嗎?
    兵部尚書金獻民幹了一輩子禦史,一輩子都在打擊這種拉大旗做虎皮,跟朝廷麵和心不和陽奉陰違的地方主義,當即站出來奏道:“此風不可長,聖上不可姑息養奸!這種要求絕對不能答應!”
    吏部尚書喬宇非常認同,躬身道:“臣附議!大同亂兵不可能鐵板一塊,聖上應下令訓斥大同巡撫,並派宣鎮兵馬進逼大同!大同總兵以下將級武官各有家丁及直領的護衛親軍,可與宣鎮裏應外合,平定亂兵!”
    兵科給事中夏言亦表示同意:“山西朔州應州有數衛,可以調其衛所就近參與平亂,耗費不大!”
    反對武力解決大臣也不少,畢竟以德服人是政治正確,亂兵麵子上還是尊重朝廷,也沒有破壞驛站、急遞鋪;大同無法自給,有求於朝廷。
    內閣建議無須派兵,隻要撤走戶部總理大同糧儲員外郎,宣鎮、朔州封住路口,大同亂兵自會束縛請降。
    即使要打,亦可以等立夏麥收後再打。
    三種觀點各有支持者,嘉靖即位以來還是第一次做這種拍板,遲疑一下禦音親啟道:“可做幾手準備。不一定需要調動兵馬糧草,兵部可以先通知宣鎮、京營做好準備,兵部、戶部加緊從各衛所調糧,以錢、布從民間換糧,即使不平亂,戶部倉庫總還是要有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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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文錢憋死英雄漢,大明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不要說對外打仗,連平個小兵變都沒有錢糧!
    小朝會的時間都很短,一般隻處理大事或臨時緊急事務,今天議不出結果,與會者便各自散去。
    嘉靖回到書房文華殿,司禮監又送來一堆奏疏,朝臣議禮的單獨歸置一疊,嘉靖懶得看,對司禮監太監道:“這一疊留中不發,司禮監拿回去處理!”
    等嘉靖處理完奏疏後批給內閣票擬,黃錦又送來一份密奏,輕聲道:“南京守備戴太監送來的。說有一萬兩銀子,還有一名龍虎山的道士。”
    嘉靖眼睛一亮,翻開密奏瀏覽後,對黃錦道:“還是老人靠得住!令戴義將銀子盡快解送內庫!邵元節在南京候著,等我命令送來南京。”
    次日早上又開小朝會,兵科給事中夏言建議道:“亂兵不見赦書則坐立不安,遲早再次變亂!不如現在下一赦令以安其心,另秘密詔令蔡巡撫、桂總兵想辦法秘密誘捕亂兵頭目,公開斬首,以儆效尤!
    大同軍兵其他的訴求不是一時半會能滿足的,而且朝廷也不應該予取予求!否則朝廷威信掃地,其他軍鎮有樣學樣!”
    夏言不愧是軍戶出身,對軍兵的心理拿捏到位,這個建議獲得了大多數大臣的通過。
    嘉靖首肯,令內閣當場寫赦書並秘密詔令,司禮監用印後立刻封好,交給錦衣衛走急遞。
    大同兵亂的處理告一段落,朝會又正常起來。
    次日朝會,禮科都給事中出列奏曰:“禮者,秩也:禮部尚書者,秩宗也!席書實不堪任,請陛下收回成命!”
    這個諫言並非走通政司上奏流程,若走奏疏的話嘉靖可以留中不給大家看。現在禮科都給事中公開在朝會上否定席書的禮部尚書資格,等於徹底與嘉靖和席書撕破臉皮。
    又有幾名禦史附議。看來大臣們換了一個戰術,既不跟保皇派辯經,也不再攻擊保皇派的人品,而是否定保皇派的資格。
    嘉靖平日裏就麵無表情,話語不多,基本上不會在朝會上表態,更不會在朝會上大失身份與群臣辯論。每逢朝會時候有科道言官攻訐保皇派官員,嘉靖總是不置可否。
    眼見科道言官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吏部尚書喬宇出列道:“席書等人以曲學邪說妄議典章,而桂萼、張璁尤狠愎朋奸亂政!宜罷席書仍守舊職,而黜桂萼張璁及霍韜,令方獻夫致仕!”
    張佐對此早有經驗,正要拋出其他的軍政議題,大同又來了一份六百裏加急軍報。
    參加過前兩日小朝會的戶部兵部、戶科兵科官員在心中估算:昨日的赦令及密詔正在前往大同的路上,怎麽大同又出了變故?
    大同軍兵各歸自營後,立刻被各營官長看管起來。次日,巡撫的標兵營士兵集合在校場上,蔡巡撫宣布道:“諸軍兵!本院與桂總兵等官長商議,要請朝廷赦免,必須要誅首惡!”
    標兵營士兵驚惶左右看過去,並沒有看到校場外有伏兵,何況大同四大營都參加了兵亂,官長哪裏找得到幹幹淨淨的營兵?
    蔡巡撫停了一下,等士兵放鬆身心聚精會神看向自己,又道:“首惡由諸軍兵推舉!爾等每人指認三人,把你們看到的有奸淫、殺官、搶劫、放火行為的軍兵指認出來!”
    標兵營士兵一片嘩然,還沒有等他們消化巡撫的話,幾名胳膊上纏一塊紅布的巡撫親兵便走下台來,一左一右挾著第一排第一列的士兵道:“我們帶你去指認!”
    那名士兵不知所措道:“我,我沒有看見。”
    紅布親兵笑著拍拍士兵的肩膀說:“沒關係,那你出列,看看有沒有人指認你。”
    一時間其他的士兵都盤算起來:隻要指認出五、六名士兵,全體營兵就可以免罪!不少人眼光不善,看著那名士兵。
    那名士兵慌了神,不加思索指著一名正看著他的士兵喊道:“任泰!我看見他欺負一名婦女!”
    紅袖標親兵們走過去,挾著任泰離開人群來到檢閱台下,打掉任泰的軍帽,脫去任泰的鴛鴦胖襖。
    任泰大喊道:“不止我一個,還有餘順!”
    餘順聽到任泰指認他,下意識想跑,但是身邊的士兵早已把他前後左右堵住。
    餘順見紅袖標親兵向他走來,腦子裏空空蕩蕩,他一時之間想不到還有哪個士兵幹過什麽事。
    第一排第二列士兵指認了搶劫的鄭克昭。紅袖標親兵把任泰、餘順、鄭克昭三人帶到隊列前一個一個讓士兵指認,凡是沒有指認這三人的士兵就讓他指認其他人。
    一個上午,標兵營共有十名罪兵被千夫所指。他們被脫去軍帽,扒去衣服,當場在校軍場被斬首,頭顱懸掛在營門口的柱子上。
    同樣的情景發生在鎮守太監的親兵營、總兵的正兵營、副總兵的奇兵營,約有四十多名罪兵被梟首示眾。
    蔡天佑、楊植、鎮守太監武忠及桂勇總兵、朱振副總兵立刻聯名把處決罪兵、大同秩序恢複的情況上奏朝廷。
    在士兵們惴惴不安的等待中,錦衣衛帶來了朝廷的赦書。眾營士兵如釋重負,在歡呼聲中,離開軍營回到家中。
    在中極殿內,嘉靖看過大同軍報,宣布散朝,隻留下前幾日商議處理大同兵亂的大臣。
    聽太監讀完大同奏疏,大家都明白此時桂勇還沒有收到皇帝密詔,大同居然先下手為強,先於朝廷捕殺罪大惡極的亂兵公開斬首示眾。
    郭勳聽罷奏疏,思索片刻後說道:“奏疏沒有說布置營兵指認罪兵是何人所為,但我看來,此必是楊侍講之能,別人想不出這種絕戶計!
    那楊侍講自小喜愛《明英烈》,到了韋編三絕的地步!言語間唯獨仰慕吾家先祖郭諱名英居功不傲,有大樹將軍之風!
    可見楊植說得對:一本好的小說,同樣可以潛移默化,使世道人心淳樸,不次於聖賢經典!”
    蔡巡撫見眾營兵接赦令而歡呼雀躍,心中石頭落地,便好奇問楊植道:“楊侍講,此為何計?似乎在兵書戰策及前朝曆代史書中沒有出現過!”
    楊植嗬嗬一笑,低聲道:“這個是大奸臣大反派用的,喚作挑動群眾鬥群眾!我華夏以道德教化天下,所以君子不載,以免人心澆漓!
    這個計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要跟別人說,也不要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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