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誰是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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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家大院,暖氣燒得像盛夏。
偌大的客廳裏,隻聽得見頂級龍井在紫砂壺中舒展的微響,偶爾夾雜著兩個年輕人輕微的笑聲。
劉立端起白瓷茶杯,指尖溫潤。
他沒有喝,隻是看著杯中沉浮的嫩芽,語氣像是點評一盤與自己無關的棋局。
“王強的事,塵埃落定了。”
一旁的劉生,雙腿交疊搭在茶幾上,姿態慵懶隨意,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一個監督不力的處分,換一個幹淨的仕途,這筆買賣,叔你賺大了。”
他朝劉立舉了舉杯,像是在祝賀。
“這個處分是你的護身符,也是你的投名狀。”
“從此以後,誰還敢拿這件事做文章?隻會覺得你受了委屈,是自己人。”
劉生靠回沙發裏,慢悠悠地道:“蟄伏一兩年,等風頭過去,我爸再幫你運作一下,位置正好空出來。”
劉立終於笑了,那是一種掌控一切後的鬆弛感。
“那我幹幾年,不也該輪到你了?”
“哈哈哈,那敢情好!”
叔侄二人相視而笑,笑聲不大,卻在空曠的客廳裏激起一種心照不宣的回響。
笑聲稍歇,劉生給自己續上水,眼神裏帶著淡淡譏誚。
“說到底,那個祁同偉……”
他似在斟酌用詞,最後隻吐出三個字。
“太軸了。”
“他像一頭隻知道埋頭猛衝的強牛,以為自己能拱破天。”
劉立接過話頭,語氣更冷。
“他以為自己是獵人,死死咬住我們丟出去的王宏明不放。”
“他哪裏知道,獵人看見的誘餌,從來都是獵場主人精心挑選過的。”
劉生笑得身體微微後仰,將茶水一飲而盡,發出一聲暢快的歎息。
“他最得意的那一槍,打響之後,我們都以為他要收手了,結果他還在查,一查就是快兩年,從呂州鬧到省裏,甚至不惜得罪陳岩石那種老頑固。”
“動靜是真不小。”
“可他越是鬧得大,網就收得越緊。”
劉立的指節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響,仿佛在為整件事打上最終的節拍。
“他以為自己釣上了一條叫王強的大魚,卻不知道那條魚,也是我們扔進水裏,嫌腥手的。”
“他忙活了兩年,替我們清掃了門戶,自己弄了一身泥。”
劉生打了個響指,聲音清脆。
“最精彩的是,他到最後都以為自己贏了,帶著一身功勞,和一身洗不掉的汙點,驕傲地離開了。”
“他根本沒意識到,從他踏進呂州的那一刻起,他腳下的那片海,連同海裏的每一條魚,都姓劉。”
“一個鄉下來的泥腿子,也配跟我們談博弈?”
兩個人的笑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張揚的大笑,而是一種發自骨子裏的、帶著憐憫的輕笑。
那笑聲,比任何羞辱都更傷人。
在他們眼中,祁同偉不是對手,甚至不是獵物。
隻是一件……很好用的工具。
與此同時,陳岩石的家裏。
氣氛與劉家大院的暖意融融,截然相反。
冰冷,死寂。
陳陽回來了,但那張俏麗的臉上,絲毫尋不到屬於新年的喜氣。
全家人圍坐在飯桌前,菜已經涼了,誰都沒有動筷子。
“陽陽啊……”
陳陽的母親終於受不了這種壓抑,率先開了口,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
“這幾天給你介紹的幾個,怎麽都不滿意?我看那個機械廳的劉生就挺好嘛。”
“他爸可是劉副省長,他自己也是正處級,比你大幾歲,成熟穩重,多好的條件。”
她的話,像石子投入死水,沒有激起半點漣漪,反而讓空氣更加凝滯。
“爸,媽。”
陳陽終於開口了。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發出清脆的輕響,像一個決絕的信號。
她抬起頭,目光筆直地刺向首位的陳岩石,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裏,此刻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我想好了。”
“我還是喜歡祁同偉,我要回去找他。”
“砰!”
一聲巨響!
陳岩石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紅木桌上,滿桌的碗碟齊齊跳起,湯汁四濺。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他霍然起身,怒不可遏地指著自己的女兒,因極致的憤怒,那滿頭花白的頭發都仿佛要根根倒豎起來!
“那個小畜生!我告訴你,我陳岩石不同意!”
“我早就看透了!他就是個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的鳳凰男!當初跟你在一起,就是看中了我們家的關係,想拿我當梯子!”
一想到在呂州時,祁同偉那副公事公辦、油鹽不進的嘴臉,陳岩石的怒火就燒得更旺。
“你別忘了!他當初是怎麽求我,讓我幫他調回京都的!”
“我這輩子,就是死,也絕不會讓他這種投機分子,踏進我們陳家的門!”
陳陽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她直麵著父親的咆哮,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狠狠紮進在場每個人的心裏。
“是,他求過你。可你不但沒幫他,反而授意組織部,把他扔去了那個偏遠山區裏的司法所。”
“所有人都以為是梁家不讓他留在京州,可他們不知道,把他踩進泥裏,讓他永不翻身的最後一腳,是您,我最敬愛的、剛正不阿的父親親自踹下去的!”
最後那幾個字,陳陽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什麽?!”
一旁的陳海如遭雷擊,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現在是京州檢察院的正科級幹部,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早已不像父親那般非黑即白。
可他做夢都沒想到,那個毀了祁同偉前途的幕後黑手,竟然是自己那個被譽為“老石頭”,一身正氣的父親!
陳陽的臉色,在燈光下慘白如紙,她轉向陳岩石,聲音因巨大的悲痛和憤怒而劇烈顫抖。
“爸……您……您怎麽能這麽做?!”
“你壓了他整整三年!”
“兩年前,要不是你找借口把他從省檢察院的項目組裏踢出去,以他的能力和功勞,現在很可能已經是省院反貪局的副局長了!”
“那是副廳級!副廳!”
陳陽的眼淚終於決堤,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她的聲音裏,再也沒有了女兒對父親的孺慕,隻剩下無盡的委屈、埋怨,和一種被最親近之人背叛的徹骨寒意。
“他祁同偉走到今天,哪一步是靠了我們陳家、梁家的關係?”
“他流的血,他立的功,全都是他自己拿命換來的!”
“反倒是您!我的父親!在他身後,給他設置了最多的障礙,捅了最致命的刀子!”
“我那是為你好!”
陳岩石的咆哮聲在客廳裏回蕩,隻是那聲音裏,除了憤怒,還帶著一絲被戳穿後的色厲內荏。
“老陳,你少說兩句吧。”
一直沉默的王馥真終於開了口,聲音裏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
她歎了口氣,目光在暴怒的丈夫和崩潰的女兒之間來回掃過。
“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客廳裏所有的火焰和咆哮。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王馥真看著麵如死灰的女兒,平靜地開口。
“昨天,我給你陸阿姨打電話拜年。”
陳陽的心,毫無征兆地猛然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王馥真頓了頓,像在陳述一個與自家無關的事實。
“她說,亦雲……帶著她男朋友回家了。”
男朋友?陸亦雲?
陳陽的腦子還沉浸在剛才的吵鬧中,有些空白。
王馥真沒有理會家人的反應,繼續用那種平靜到殘忍的語調說。
“陸家的老爺子,高興得不得了。”
“當場就拍板,認下了這個孫女婿。”
這句話,讓一旁的陳海眼皮狂跳。
陸家老爺子是什麽人物?能讓他當場認下的孫女婿,整個漢東省的年輕一輩裏,能有幾人?
陳岩石也愣住了,臉上的怒容僵住,他隱隱感覺到了什麽。
王馥真終於看向自己的女兒,目光裏帶著憐憫,然後,一字一頓地,投下了那顆真正的炸雷。
“那個男孩子……”
“就是祁同偉。”
轟隆——!
這三個字,仿佛一道九天驚雷,在陳家的客廳裏轟然炸響!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陳岩石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他張著嘴,喉嚨裏嗬嗬作響,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那股剛剛還讓他怒發衝冠的滔天怒火,此刻仿佛一個笑話,被這道驚雷劈得灰飛煙滅。
陳海更是如遭電擊,大腦一片空白!
祁同偉……成了陸家的孫女婿?!
那個被自己父親罵作“小畜生”、“鳳凰男”的人?
如果說,祁同偉想進他們陳家的門,算是高攀。
那陸家呢?
對於祁同偉,不,對於整個陳家而言,那都是需要仰望的天宮!
結果,高高在上的陸家,欣喜若狂地認可了祁同偉。
而他們陳家,卻可笑地將一個二十多歲就官至正處、在漢東攪動風雲的年輕人,當成配不上自家女兒的垃圾,往死裏踩!
何其荒謬!何其可笑!
陳海張了張嘴,一股混雜著荒誕和譏諷的話湧到喉嚨口,卻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敢看自己的父親。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而陳陽,身體劇烈地晃了晃,眼前陣陣發黑。
陸家?陸亦雲?她最好的閨蜜?
那個曾經像個小跟屁蟲一樣,甜甜地跟在她身後,喊她“陽陽姐”的女孩?
那個家世、相貌、能力,樣樣都不如自己,那個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輸給的人?
還有祁同偉……那個曾經滿眼是她,發誓要守護她一生的男人……
如今,成了她最好閨蜜的男人。
如果……如果當初自己再勇敢一點……
如果父親沒有那麽固執,沒有在背後捅出那最致命的一刀……
如果……
沒有如果了。
一股混雜著背叛、羞辱、悔恨和無邊憤怒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輸給了自己的父親,輸給了自己的軟弱,也輸給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砰!”
陳陽猛地推開身後的椅子,椅子翻倒在地,發出刺耳的巨響。
她轉身,像一頭受傷的母獸,瘋了一般衝回自己的房間。
“砰——!”
房門被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甩上,那一聲巨響,仿佛是她破碎的心。
也將一家人的驚駭、沉默、與無盡的悔恨,徹底關在了門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