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高家人的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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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的門被輕輕帶上。祁同偉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仿佛也帶走了房間裏最後一絲平穩。
死一般的寂靜中,那杯祁同偉沒怎麽喝的茶,還在嫋嫋地冒著熱氣。
“爸!您看看他那副樣子!”高芳芳尖銳而不滿的聲音,驟然劃破了這片凝重。
“以前在呂州風光的時候,一年到頭也想不起來看您。現在前途不明,被發配回省檢了,就立刻跑過來抱大腿了?”
她撇著嘴,語氣裏滿是鄙夷。
“亮平哥都說了,這種人鑽營心太重,靠不住!”
吳惠芬放下雜誌,扶了扶眼鏡,用學者夫人特有的腔調附和。
“芳芳說的也有道理。同偉這孩子,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不如亮平來得穩重。育良,你可別被他幾句話就說動了心。”
母女倆一唱一和,言語間,已經給祁同偉定了性。一個投機鑽營、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然而,高育良對她們的抱怨充耳不聞。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著那杯溫熱的茶水,仿佛要從那氤氳的水汽中,看穿祁同偉離去時那抹笑意。
“夠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子不耐煩的疲憊。“頭發長,見識短!你們懂什麽!”
這句嗬斥,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一種被擾亂了心神的煩躁。
高芳芳和吳惠芬被噎得一愣,麵麵相覷,不敢再多言。她們從未見過高育良如此失態。
高育良當然明白女兒的心思,無非是被侯亮平那小子影響了。
可那又如何?侯亮平能幫他高育良走出眼下的困局嗎?不能!
高育良的腦海裏,此刻正瘋狂回響著祁同偉臨走前那句雲淡風輕的話。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或許……轉機就在眼前。”
那不是試探,更不是安慰。那是一種篤定,一種仿佛親眼見證了未來,令人心悸的篤定!
他祁同偉,憑什麽這麽篤定?他到底聽到了什麽自己都不知道的風聲?
還是說……他已經搭上了連自己都夠不著的線?
這個念頭,瞬間勒緊高育良的心髒,讓他幾乎窒息。
他猛地站起身,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原本穩如泰山的學者風範蕩然無存,隻剩下困獸般的焦慮。
轉機……轉機……
高育良喃喃自語,渾濁的眼球裏布滿了血絲。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問題。祁同偉今天來,真的是來求自己“幫襯”的嗎?
不!他那份從容,那份淡定,那句“省裏自有安排”
……
高育良的腳步猛地一頓,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
他不是來求助的。他是來點撥,甚至……是來跟自己通氣的!
就在這時,客廳角落裏那台座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尖銳的鈴聲,狠狠刺破了滿室的死寂。高育良被這聲音激得一個哆嗦,他走過去,帶著滿心的煩躁,抓起了話筒。
電話那頭,是他省委組織部的一位老朋友,聲音裏洋溢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氣。
“喂,育良啊!恭喜!天大的喜事啊!”
高育良眉頭緊鎖,腦子裏還全是祁同偉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下意識地問道:“什麽喜事?”
他想不出自己最近有任何值得恭喜的地方。
“你還跟我打馬虎眼!”老朋友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聲音洪亮,“你那位最得意的門生,祁同偉!了不得啊!”
“同偉?”高育良的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是啊!前幾天常委會上定的副廳級,終於傳出消息了,我今天聽說是省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
“文件明天就發!你這個老師,教導有方,桃李滿天下,這回可是臉上大大有光啊!”
副……廳?反貪局……副局長?這幾個字,字字千鈞,狠狠砸在高育良的天靈蓋上。
他的大腦,在瞬間化為一片空白。“嗡——”世界失聲了。
老朋友後麵又說了些什麽恭維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隻覺得手裏的聽筒,忽然變得有千斤之重,幾乎要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
剛才……就在剛才,他還坐在沙發上,以一種施舍般的姿態,對吳惠芬和女兒說,要幫祁同偉“活動活動”。
他還盤算著,不能讓祁同偉被安排在某個清水衙門的處室裏,“屈才”了。
屈才?一股滾燙到極致的血氣,猛地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高育良的整張老臉,瞬間漲成豬肝色,火辣辣地疼。
那是一種被人狠狠扇了幾十個耳光的痛感,火燒火燎!
人家早就一步登天,踏入了副廳的門檻!
而他,這個自以為是的“老師”,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想著要伸手去“拉”人家一把!
這哪裏是什麽提攜門生?這他媽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終於明白了。徹底明白了祁同偉臨走前那抹笑意的含義。
那不是高深莫測,那是無奈!
是對他這個坐井觀天、自以為是的老師一家,極致的無奈!
他是來幫自己的,結果……
“啪嗒。”電話聽筒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桌上,又彈到地上。
高育良卻渾然不覺。
他僵在原地,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最終化為一片死灰,活脫脫一具失魂落魄的石雕。
客廳裏,那杯祁同偉留下的茶,已經涼了。
吳惠芬看他接了個電話就失魂落魄,連忙走過來,扶住他冰涼的手臂,擔憂地問。
“老高,你怎麽了?”
“誰的電話?出什麽事了?”
高育良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才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祁同偉……”
“同偉?”吳惠芬心裏咯噔一下,還以為是祁同偉剛才離開,出了什麽意外。
高芳芳也緊張地湊了過來,臉上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盡的優越感。
高育良緩緩地轉過頭。他的目光空洞地掃過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那眼神,在看兩個無比熟悉的陌生人。
聲音幹澀,每一個字都帶著碎屑,從喉嚨裏艱難擠出。
“他……升了。”
頓了頓,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補上了那最關鍵的兩個字。
“副廳。”
副……廳?這兩個字,帶著一種魔幻的、不真實的回響,在客廳裏盤旋。
空氣,在這一瞬間被抽空了。
吳惠芬和高芳芳臉上的譏諷與不屑,還未來得及完全褪去,就那麽突兀地、滑稽地僵在了那裏。
她們的表情,凝固成了一幅現代派的荒誕油畫。
吳惠芬的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了一片炫目的白光。
她想起了就在十幾分鍾前,自己還端著大學教授的架子,和女兒一唱一和,點評著祁同偉的“不知天高地厚”。
實權正處?跟人家已經到手的副廳相比,那算什麽?那是嗟來之食!
“連升三級張好古?”
吳惠芬喃喃道。
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恥感,滾燙的鐵水瞬間澆遍她的全身,炙烤著每一寸肌膚!
她的臉頰,比丈夫剛才還要紅。
那是一種被沾了辣椒水的鞋底,左右開弓,狠狠抽打無數個耳光的灼痛!
旁邊的女兒高芳芳,更是呆若木雞。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俏臉煞白,眼神裏充滿了驚恐和茫然。
那個在她看來,不過是仗著學生身份,前來攀附父親的“窮小子”,那個她打心底裏瞧不上的鳳凰男……
一步登天了?走到了一個她父親都要仰望,她自己更是連邊都摸不到的高度?
那她剛才那番姿態,那番話語,算什麽?一個小醜!一個自以為是的跳梁小醜!
客廳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牆上掛鍾的秒針,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次跳動,都無情地嘲笑著這一家人的愚蠢和傲慢。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凝固,漫長得令人窒息。
吳惠芬終於從那窒息般的羞憤中,找回了一絲屬於成年人的理智。
她是一個極度務實的人。她立刻意識到,一個副廳級的祁同偉,和一個正處級的祁同偉,對高家而言,意味著什麽。
那不是一條線。那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而她們,就在剛才,差點親手把這座山給推開了!
她看向高育良,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討好。
“老高……要不,我給同偉打個電話吧?”
“就說我晚上親自下廚,給他做頓好吃的,給他……給他慶賀一下。”
“哪有學生來拜年,茶都沒喝完就走的道理……”她小心翼翼地組織著措辭,試圖彌補,試圖挽回。
隻是那份曾經的從容與優雅,早已蕩然無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