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安聽祁同偉說出隱藏在內心多年的死結，像一頭被擊中要害的野獸，死死地盯著祁同偉，呼吸都停滯了。
    祁同偉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你根本不是想讓我把水攪渾。”
    “你是想借我的手，遞一把最鋒利的刀，去捅穿你的父親，陳安。”
    “你想讓我查新港，往死裏查，查到他萬劫不複。”
    “為此，你不惜用自己的命做投名狀。”
    “我說得對嗎？”
    沒有暴怒，沒有拷問。
    隻有平靜到極點的陳述，和足以洞穿人心的推演。
    陳子安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被祁同偉用邏輯和事實，一刀一刀，徹底肢解，轟然倒塌。
    “嗬……嗬……”
    他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響，然後，突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在空曠的海麵上顯得無比淒厲，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怨毒。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陸來的……果然都是怪物！”
    陳子安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
    “沒錯！是我！都是我做的！”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地獄裏的惡鬼。
    “我親眼看見的！他把我媽推下去的！就在那片海裏！”
    “我恨他！我恨京泰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是幫凶！”
    祁同偉麵無表情地聽著。
    他不需要同情這個複仇者，他隻需要情報。
    而現在，他得到了最真實，也最致命的情報。
    他拿出電話，撥通了陳陽的號碼。
    “陳陽。”
    電話那頭的陳陽立刻應聲：“祁廳！”
    “立刻動用一切資源，緊急叫停港新實業在全球範圍內的所有業務交接和資金流動。”
    祁同偉的語氣不容置喙。
    “挖地三尺，我要知道，那幾座礦山背後，到底還藏著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
    “記住，要快。”
    電話掛斷，祁同偉將手機揣回兜裏，動作沒有絲毫遲滯。
    海風拂過，似乎帶走了空氣中最後一絲溫度。
    也就在此刻，李耀的身影從陰影中快步走出，壓低聲音，語氣急促。
    “祁廳，雷達上有信號，五艘快艇，正從不同方向合圍過來！”
    “速度很快，目標明確，就是我們這片礁石！”
    話音未落，遠處海麵上已經出現了幾個飛速移動的黑點，撕裂海浪的引擎轟鳴聲隱隱傳來。
    這是陳安的滅口部隊。
    來得比預想中還要快。
    陳子安那張因失血和仇恨而扭曲的臉，此刻再也繃不住，浮現出一絲絕望的驚恐。
    他算到了一切，唯獨沒算到祁同偉的反應會如此迅猛，一個電話就直接掀了桌子，逼得他父親連最後的體麵都不要了，直接動用暴力清場。
    祁同偉沒有看李耀，甚至沒看遠處的快艇，他的目光，依然落在陳子安身上。
    平靜，且銳利。
    “看來，你的投名狀，現在要由你父親親手來驗了。”
    “告訴我，你有辦法讓我們活著離開這裏嗎？”
    “如果你唯一的計劃就是被我抓住，然後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你現在就可以去見你母親了。”
    祁同偉的語氣沒有半點波瀾，仿佛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這是一種極致的冷靜，也是一種極致的殘忍。
    他給了陳子安希望，現在又親手將這希望推向懸崖邊緣，逼著陳子安拿出最後的底牌。
    陳子安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沒有半分同情，隻有冰冷的價值衡量。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但也賭錯了。
    對方是能撕開黑幕的刀，但握刀的手，卻比黑幕本身更加冷酷。
    “有！”
    陳子安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
    求生的本能和複仇的執念，讓他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他們以為這裏是絕地，隻會堵死海路，等著把我們像我媽一樣沉進海裏！”
    “但他們不知道，五年前我母親出事後，我每個月都會來這裏！我花了整整五年時間，找到了一個連設計師都可能遺忘的逃生通道！”
    他指向腳下礁石的一處隱秘裂縫。
    “這是港島海底隧道的緊急通風井之一，早就廢棄了，但它……能通到九龍！”
    祁同偉看了一眼那道幾乎與岩石融為一體的裂縫，又看了一眼陳子安。
    他沒有再問，隻是簡單地下令。
    “帶路。”
    ……
    半小時後。
    九龍城寨，一處燈火通明的建築工地。
    潮濕、鏽蝕的空氣終於被混雜著塵土與柴油味的城市氣息所取代。
    三人從一處廢棄的下水管道口狼狽地爬出，身上沾滿了汙泥和鐵鏽。
    陳子安顧不上喘息，領著祁同偉和李耀，熟練地穿過鋼筋水泥的叢林，來到一輛破舊的工程車旁。
    一個戴著安全帽，看起來比陳子安還年輕的工人早已等在那裏，眼神裏滿是焦灼。
    看到陳子安，他如釋重負，快步上前，將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遞了過去。
    “安哥，東西在這，我一直守著。”
    陳子安接過紙袋，鄭重地轉交給祁同偉。
    “祁先生，這是我能給你的，第二份投名狀。”
    祁同偉接過紙袋，能清晰地感覺到裏麵文件的厚重質感。
    他沒有立刻打開，隻是掂了掂。
    陳子安死死盯著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瘋狂的灼熱。
    “我父親最大的秘密，不是那幾座礦山，也不是我母親的死。”
    “他最大的秘密，是他在攪亂整個港島的市場，而他的合夥人，叫大鱷基金。”
    轟！
    李耀的腦子裏像是炸開一個響雷，驚駭地看向祁同偉。
    祁同偉的眼神，終於變了。
    如果說之前是手術刀般的冰冷，那麽此刻，就是隱而不發的雷霆。
    他緩緩撕開牛皮紙袋的封口，從裏麵抽出一份文件。
    英文，複印件。
    最上方，是鱷魚基金那標誌性的ogo。
    祁同偉的目光掃過文件內容，瞳孔微微收縮。
    這份文件，足以讓整個港島的商界和政界，發生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地震。
    這不再是簡單的仇殺或商業犯罪。
    這是戰爭。
    “很好。”
    祁同偉收起文件，遞給身後的李耀。
    他重新看向陳子安，這個用自己的命做賭注的複仇者。
    “從現在起，你的命，是我的了。”
    “活下去，然後親眼看著，港新實業是如何在你眼前，一寸一寸地化為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