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回來時，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急促又壓抑的“嗒嗒”聲。
    那本厚重的《資治通鑒》被他雙手捧著，像是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額角滲著細汗，呼吸都有些不穩。
    “啪！”
    書被重重地，又帶著一絲顫抖地放在祁同偉的辦公桌上。
    老周壓低了整個身體，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一種見了鬼般的驚駭。
    “祁廳……神了，您真是神了！”
    “劉生那個王八蛋，真把東西藏在這本書裏了！”
    祁同偉的視線終於從文件中抬起，落在那本古籍上。
    他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隻在指尖輕輕敲擊桌麵時，泄露出一絲無人能察的玩味。
    神？
    不。
    他隻是個從地獄裏爬回來的惡鬼。
    這些醃臢手段，他閉著眼睛都比別人玩得精。
    上一世，他與趙瑞龍之間，用這種古籍藏密的手法，傳遞過多少足以讓家族覆滅的信息。
    現在看來，趙瑞龍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伎倆，其源頭，竟是在劉生這裏。
    祁同偉沒急著翻書，而是先抽出了那幾張夾在書頁裏的證券信息。
    他隻掃了一眼，便將其扔在了一邊。
    障眼法。
    用一個看似價值連城的秘密，去掩蓋一個真正能夠一擊致命的秘密。
    劉生，夠謹慎，也夠陰。
    就連毒癮發作也隻是有選擇的透露一些消息，而不是全盤托出。
    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緩緩拂過書口，一頁，一頁，再一頁。
    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像催命的鼓點。
    老周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死死盯著祁同偉的手。
    突然。
    祁同偉的指尖在翻動到書脊連接處時，動作停住了。
    他的指腹感受到一種極其細微的觸感差異。
    那裏，有一道比紙張更硬、比膠水更韌的細微凸起。
    來了。
    祁同偉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朝老周遞了個眼色。
    老周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退到了門邊，後背緊緊貼住門板，像一尊門神。
    祁同偉拉開抽屜，取出一副醫用白手套戴上。
    接著，是一把精巧的手術刀，和一把長柄醫用鑷子。
    他的動作沉穩、精準，仿佛即將開始的不是拆書，而是一場精密到微米的外科手術。
    刀鋒貼著書脊的膠合縫隙，以一個常人絕難想象的角度，極其緩慢地切入。
    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沒有一分多餘的力道。
    “哢噠。”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脆響。
    堅硬的書脊被完整地剝離下來。
    在書脊的內槽裏，一條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的黑色細線，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這，才是劉生真正的底牌。
    祁同偉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黑線，置於台燈之下。
    那根本不是線。
    那是一卷被縮到了極致的微縮膠片。
    他將其展開，湊到放大鏡前。
    下一秒，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膠片上記錄的並非文字，而是一串串冰冷、森然的數字與代號。
    第一組數字，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1996年發行的國庫券編碼！
    編碼之後，是一個指向澳門某家賭場的資金賬戶。
    隻要順著賬戶流水往下查就能知道結果。
    半天後，港島消息傳了回來，那個賬戶流水一筆筆天文數字般的巨額資金被拆分、洗白，最終的流向，赫然指向一個緬甸軍政府的秘密戶頭！
    祁同偉拿著傳真過來的銀行流水，心跳沒有加速，反而一寸寸變得冰冷。
    他借用部隊的顯微閱讀器繼續往下看。
    微縮膠片顯示在數據流的盡頭，是一份加密的貨物清單。
    當他用前世的記憶，輕易解開那道簡單的密碼，看清清單上那幾個字時……
    祁同偉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高濃縮鈾，交易量：5kg】
    辦公室裏的空氣，死寂得令人窒息。
    這已經不是洗錢，不是走私。
    這是在販賣毀滅一個國家的力量！
    劉家，或者說，劉家背後那隻看不見的手，已經髒到了這種地步。
    祁同偉緩緩放下鑷子，身體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他在防空洞審訊劉生，然後查出了核彈原材料信息。
    ……
    防空洞的空氣，死寂如墳墓。
    那張記錄著【高濃縮鈾】的微縮膠片，在台燈下泛著幽冷的光，像一枚來自地獄的請柬。
    祁同偉靠在椅背上，指尖冰涼。
    他沒有半分立刻引爆這枚“核彈”的衝動。
    一種極端的、非人的冷靜包裹了他。
    上一世，他就是太急了。
    急於求成，急於證明自己，結果一步錯，步步錯，最終飲彈自盡。
    這張膠片，是能將劉家乃至其背後勢力徹底釘死的棺材釘。
    但現在拿出來，隻會連自己一同炸得粉身碎骨。
    貿然拿出這種東西，誰信？
    他們隻會認為，這是他祁同偉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的偽造與誣陷。
    一枚核彈，必須在一個最恰當的時機，由一個最恰當的人，親手引爆。
    而他，祁同偉。
    要做的，就是那個在最關鍵時刻，遞上火柴的人。
    他將膠片重新卷好，藏入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至於那幾張障眼法用的證券信息，他隨手夾回了《資治通鑒》裏。
    做完這一切，他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撥出一個號碼。
    “鍾書記，我是同偉。”
    電話那頭，一個沉穩威嚴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長者的關切：“同偉啊，這麽晚了，有事？”
    “鍾書記，我剛從劉生那裏，拿到了一些東西。”祁同偉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鐵，“一些關於境外賬戶和非法資金流動的鐵證。”
    他隻字未提“鈾”。
    那太驚世駭俗。
    但僅僅是境外賬戶和巨額資金，已經足夠讓電話那頭的人心頭劇震。
    “東西，可靠嗎？”鍾書記的聲音瞬間嚴肅起來。
    “絕對可靠。”祁同偉斬釘截鐵，“但我擔心，僅憑我們漢東的力量，查不下去。對方的關係網，恐怕……通天。”
    “通天”二字，像一枚重錘，狠狠砸在鍾書記心上。
    他瞬間明白了祁同偉的言外之意。
    這不是簡單的匯報。
    這是在逼他站隊。
    這更是一份足以改變漢東未來十年格局的投名狀！
    電話裏是長久的沉默，隻有電流的“滋滋”聲。
    許久，鍾書記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我明白了。你做的很好，同偉。把東西保管好，等我消息。”
    電話掛斷。
    祁同偉嘴角的弧度，冷冽如刀。
    他知道，鍾書記一定會動用他背後的力量。
    那股力量，來自京都。
    他要的，就是一場來自更高維度的雷霆風暴！
    “加快對劉生的審訊，我要盡快拿到口供。”
    一個嚴酷的指令被祁同偉下達，注定這是一個不眠夜。